在百川镇逗留几日后，总算是到了论道开幕的时候。然而真到了这论道之时却不比往常坊市来的热闹，大多三五成群的结伴上山，也没有过多地嘈杂喧哗，似是怕惊扰到这青山之中的神灵。陆海与杜清明这两日过的也是颇为舒坦，因为结交了九州商行的缘故，他们的衣食住行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今日两人也是换上了柔软舒适的绸缎长衣，罕见的收拾一番后出了门。一路向东，越过斑驳的石板路，踏上人为修筑的石阶，由此便是上了山。山势还算平缓，两侧种满了硕壮的松柏树，一条小道蜿蜒穿行其中。走了约半个时辰，前方忽然豁然开朗。这是一片毗邻山崖而筑的宽大坪地，中央是数米宽的祭台，五尊高大威严的半身石像重如山岳。石像虽历经风吹雨打，岁月沧桑，但依旧栩栩如生，面部表情或深思或忧郁，或指剑天涯意气风发，或仰天而望拷问寰宇，每个细节都显示出雕刻者的巧夺天工。

此时坪地上早已聚集了不少人群，或簇拥一起交头接耳，或打着招呼互相寒暄，一片和谐的氛围。杜清明与陆海初来乍到，既没人情又没人脉，此时也就只能尴尬的站在一旁。这时，从山下走上来几人，其中之一正是云小蝶。这位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今日倒是穿了一身素白色的长裙，显得整个人清纯了许多。

“林伯伯好呀！”云小蝶乖巧的向一位年长的前辈打着招呼，可爱懂事的模样哪像那日飞扬跋扈的大小姐。

“小蝶啊，许久不见长成大姑娘了。”那位林伯伯呵呵的笑着。“怎么，你爹没来？”

“爹爹不问江湖事多年了，连哥哥们都不让来。”云小蝶一脸委屈的噘着嘴，过去保住那位林伯伯的胳膊，撒娇道：“嘻嘻，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要是爹爹来抓我林伯伯可得帮我挡一挡啊。”

“你呀！”林伯伯无奈的摇摇头。“谁不知道云府上下就你无法无天，还有你怕的事？”

“林伯伯你真讨厌。”云小蝶噘着嘴，一副娇艳欲滴的表情惹得林伯伯哈哈大笑。这林伯伯是云府的世交，从小看着云小蝶长大，所以云小蝶与他格外的亲切——狡猾的云小蝶清楚自己林伯伯的秉性，武功高心肠软，自己软磨硬泡撒娇卖萌，有了这座江湖靠山倒是真能甩掉那些尾随身后的暗中护卫，自己也就更能为所欲为，无拘无束了。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却见两个白衣秀才一前一后登上山顶。

“看来裴兄不仅受年轻姑娘们欢迎啊。”后面的书生打趣道。

“裴公子好啊。”紧接着就有人过来问候，年轻的书生微笑着，温文儒雅的行礼。这裴公子何人？乃是江湖上智谋无双第一人！不仅相貌端正俊朗，其纵横谋略更是无人出其右。别看他年纪轻轻，其内心之中波澜不惊，眼眸之中皆为天下大势，可谓是天纵奇才。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传奇，人们却不知道他的任何情况，生辰八字，来自何处，姓名表字皆一概不知，只是都唤他为裴公子。

“蒋兄可还记得那曲红尘拂晓？”扭头问着身后的书生。此人名为蒋云，与裴公子互为音律知己，两人携手共谱一曲《红尘拂晓》可谓是江湖之上人人尽知，其举樽问天，嗟叹蹉跎实为当世之最。

“哀人生之短兮，造化弄人。”

裴公子点点头，不慌不忙的应酬着前来问候的人，眼中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

这时，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却见一个老者拾级而上登上祭坛。老者银须白发，眸亮童颜，与鹤白雪倒是颇有几分相似。却是老者登临高处，站在五尊石像之下，微风浮动，却有几分仙风道骨。

“各位江湖同僚，青年俊秀，今日汇聚此地，实乃人生之幸！”老者说道，衣袖一拜，庄重的行礼。“在下上官瑞，为风息台第五十二位执笔人，值此天朗气清，开盛会之帷幕。”说罢长袖一挥，石像下的方正铜鼎中火焰涌动。这是自始至终流传下来的规矩，每一次的天下论道都会点燃铜鼎之中的油膏，火焰熊熊，数日不灭，是为乱世之中坚守本心冲破黑暗的英雄致敬，也是向那斩断桎梏带来和平的乱世五侠致敬。

“吊，英灵永垂不朽，永存于世！”老者大喝一声，转身跪倒在铜鼎之前，祭坛下的所有人皆单膝跪地，低头沉默。这也是论道之前的规矩，由风息台的执笔人祷诵祭文，以慰神灵，福佑万年，江山社稷，国祚绵长。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向着那高高在上的五尊石像献上敬意。人人皆知和平来之不易，为善也好为恶也罢，皆因心中道义不同，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和平之上。

以和为本，江山永固。

“初秦皇汉武平六合，定天下，八荒一统九州归心，后李唐盛世天下富庶，四海之内万众来朝。忆往昔，生灵涂炭民怨滔天，天日无法照耀，海浪滔天咆哮。看今朝，政通人和江山秀丽，九天银河灿烂，大地厚重通灵。为何人？如洞中之烛火，虽微弱而守道义，披荆斩棘，执剑刺破天命者。为何事？立于山巅高崖之上而望天下，即艰险困阻亦挺身而出，虎啸龙吟，持盾守护天下人。当值今日，文人墨客如皓天之星耀眼夺目，巨侠豪杰若沧海之龙威震天下。然皆汇聚于此，不论功过，无问对错，苍天之下，五侠见证。熊熊鼎火，亘古不息，世事沧桑，大道不移，坐席而论之，天下论道！”

老者慷慨激昂的祷诵完，起身站立，对着鼎火与石像深深行了一礼。当他再次从祭坛上下来时，这激动人心的天下论道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文士们的唇枪舌剑，武者们的龙争虎斗，皆为那天下第一的殊荣。

“杜兄，你的道是什么？”陆海挠挠鼻子，问道。

杜清明哑口不言。说到底他如今依旧迷茫，本以为来了天下论道就能懂得那些江湖人穷尽一生追逐的到底是什么，现在看来还是模棱两可。什么是道，道又是什么。

人人都说道义自在心中，然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看看再说吧。”杜清明无奈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