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孤清,从山顶上留下来的瀑布,潮水般汹涌澎湃,击起水花无数。
桑月立于瀑布之前,口中念念有词,双臂临空画符,指尖泛着白光,直直刺向前方,犹如一把利刃,把瀑布硬生生切为两半,双臂向左右延展,水帘竟通人性般,随着双臂的舒展而分离。
气势滂沱的瀑布在外力的驱使下向两侧分离,裸露出尖锐的岩壁。孤冷的月光倾泻而下,在水面上倒映着点点幽光,和那行雄健洒脱的四个大字:水月洞天。
气息沉归丹田,桑月缓缓睁开眼睛,静静等待片刻。不多时,如他所预料般,一条白龙从岩壁穿透而出,在空中盘旋,稳稳落在他的身后。
“首领。”
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桑月衣袖一挥,眼前的瀑布再次合二为一,诚如一条玉带悬在山谷中,没有丝毫异样。
“回鬼窟。”
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影已消失无踪,好像从未来过。
鬼窟。
老伯。我看你年事已高,还是早些回去吧!
独坐镜前,恨天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照过镜子了。他用手拂去镜面上的尘埃,静静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感觉陌生异常。
如刀刻般的沧桑脸庞,杂乱的胡渣盖住面容,双鬓微霜,散乱披在肩上。岁月不饶人,果然是老了啊。
门扉轻叩,随即房门被推开,脚步声渐渐逼近。恨天仍盯着镜中的自己,没有丝毫移动。
“爹,龙博已回到鬼窟。”桑月在他身后站歇,说道。
对于此,恨天只是淡淡点头,表示知晓。
等了片刻,并没有等到他的指令,桑月抬眼看他,只见他双手抚摸着镜面,皱眉而问,“爹,您还不去歇着吗?”
恨天回头看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有些迷离,低低叹息了一声,“你说爹,是不是老了?”
闻言,桑月愣了一下,有些诧异,“爹?”
话刚出口方才醒悟过来,看着他惊异的神情,恨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苦笑了一下,“你瞧瞧爹问得,爹已年近六十,能不老吗?”
嘴角强扯出的笑容,隐隐掺杂着些许苦涩和苍凉。
桑月心中惊觉,再抬眼,恨天再次看着镜子中的人,蓦然无言。他没有再多说什么,静默地离开。
恨天就这么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目光微沉,心思不知飘向何处。
如今桂花树已高耸壮大,却再也不见佳人折花巧笑,秋千摇曳。
自你走后,多少个日日夜夜,残花落尽,再无人荡起的秋千,落了一地的桂花瓣,无人采。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之后的之后,我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十年,勾勒着你我的重逢,一花一树一壶茶,却唯独没有你。
终于,我遇到了她。桂花树下,她穿着月华轻水裙,艳如桃李,灵气逼人,亦如当年的你。
墨芍,可我老了。
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长夜漫漫,残叶飘零了一地,又勾起了多少往事。
水月洞天,族长房内。
[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童战整个人都僵住了,只是痴傻般地盯着她,怔怔地坐在原地。
[这是一种来自西域的蛊毒,叫血海棠。]
[中毒者武功越高,蛊毒越盛,只要一使用内力,蛊毒就会从手腕蜿蜒而上,一点点渗入五脏六腑,待红线逼至心脏,中毒者的五脏六腑都将被融为血水,从内而外腐烂至死。]
[解药必须根据其调制的顺序和剂量来调配,否则稍有差错,解药就会成为催命药。]
他的耳边不断回荡着隐修的话,脸上并无半点喜色,反倒更为紧绷凝滞,薄唇紧紧抿着,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悄悄隐于宽大的衣袖中。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她愿意做他妻子的那一天,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相对无言的场景。
自己的沉默,一定伤了她的心。可他不能让她瞧见手臂上的红线,不能让她再次为他涉险。若调配不出解药,他真将不久于人世,又怎能要她?
藏于衣袖中的双手攥紧成拳,他只能低垂目光,不敢正视她的双眼。
意料之外的沉默,穆楠雪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微红的脸颊在静默中变得苍白,她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心底冰凉冰凉的,她泪眼凝目看着他,意外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凄楚和伤痛,不由心中惊疑。
她定了定心神,强压下内心的苦涩,勾唇而笑,“傻瓜,我同你说笑呢。”
温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童战错愕地对上她的眼,见她盈盈浅笑,伸手牵住他的,他的眼神微微迷离,任由她牵着自己走,怔怔地看着她推开房门,对着他浅笑叮咛,“夜寒露重,快回去歇着吧。”
童战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微深,带着不忍和歉意。她越故作若无其事,越笑容温婉,他就越心疼。恨不得把她搂在怀中,嵌入骨血。
可是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他嘴唇翕动,正欲说些什么,穆楠雪却不想再听,抢先一步关上门扉,堵住了他梗在喉中的话。
房门后,她的笑容如潮水般退却了,面罩寒霜,眸中沉沉如死水,背靠着房门缓缓跌坐在地,闭了闭眼,隐去泛红的眼眶。
情如风雪无常,一动即殇。
盯着紧闭的房门,童战静默地站在寂寥的院落中,斟酌许久,提袖正欲敲门,房内却熄了烛光,静谧如斯。
罢了。
寒风瑟瑟,院落景色依旧,终究是有些不一样了。
翌日。
黎明初晓,第一缕晨曦透过天边的鱼肚白,渐渐照亮整个大地。
童战刚睡下,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来人正是童忆,适才去地狱岩底送早饭时,发现岩洞空空如也,龙博不知所踪,大惊失色地前来禀报。
闻言,童战派人通知六大长老,自己先去地狱岩底探个究竟,发现岩洞内一片狼藉,地上有血迹和打斗痕迹,岩壁上还有深深嵌入的剑痕,却没有刀剑的踪迹。
六大长老随后赶到,见此情景大吃一惊。童战担心龙博遭遇不测,怕是有人盗取石门钥匙,遂问天行长老钥匙的下落。天行长老坦言石门钥匙已交给穆楠雪保管。
正巧,穆楠雪听到消息拿着钥匙匆匆赶来,众人见石门钥匙还在,神情更为一凝,若不是钥匙失窃,来人竟能在水月洞天出入无人之境,悄无声息地带走龙博,可见那人的功力之深厚,不可不防。
身边的人一个个遭遇不测,一个个离奇失踪,童战盯着地上干涸的血迹,震怒不已,心中挂念龙博的安危,等不了五日之期,当即派人通知月牙,立刻收拾细软离开水月洞天。
跳跃的火焰映红了漆黑的夜空,逃窜的百姓、凄厉的尖叫、绝望的哭泣、飞溅的鲜血、刀剑刺进血肉的声响……在无尽无休的虚空中变得格外清晰。
渐渐地声音弱了下来,直至消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硝烟四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尸体燃烧的臭味。
他站在满地尸骸中,面容骇然,右手不知何时握着一把染血的神龙剑。粘稠的鲜血沿着剑身一滴滴落在地上,所到之处开出一朵朵诡异的红花。
一滴,一滴,又一滴……
神龙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震惊地盯着满地尸骸,被火焰吞噬的村庄,惊骇地退后,“不……”
他的神情一点点僵凝,触目所及满目疮痍。青年、妇女、老人、孩子……一个个尸首还维持着死前的惊恐状,死不瞑目地瞪大了眼。他踉跄一步,被尸首绊倒,颤抖着双手盖上死者的眼睛,惊惧的眸子黯淡无光,怎么也阖不上。
然后,他清楚地看到死者瞳孔中自己沾满鲜血的脸,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面容狰狞。
“不——”他大吼一声,惊惧地跌坐在地。突然,耳边听到脚步声,眼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怔怔地盯着她胸口上插着的神龙剑,潺潺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她苍白的唇张了张,来不及说出一个字,身子就如折翼的蝴蝶坠落而下。
“豆豆——”
龙博猛然从噩梦中惊醒,额前冷汗淋漓,那触目惊心的画面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
静谧的室内,层叠的床幔把月光挡在外面,漆黑无光。
他杀了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这都是掩盖不了的事实。
龙博盯着自己的双手,暗自握紧了拳头。这双手早已沾满鲜血,洗不干净了。
豆豆,你到底在哪里?一拳砸向床板,发出刺耳的声响。这几日他暗中探查,但鬼窟各处结界为隔,根本探查不到任何消息。黑夜中,他的眸子沉了几分,唯今之计只有找到那个人,或许能有些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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