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鬼窟乱成一团。

龙博和豆豆自九龙台杀出一条血路，越来越多的鬼仆朝他们袭来。龙博手下稍留情面，以剑气打晕或刺伤鬼仆，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血刃人命。

他手上沾得鲜血太多，此行只求逃命，无意再造杀孽。

而豆豆以毒针和软钢丝为武器，招招果断狠辣，左手发数针，右手抛钢丝，细丝如有生命般，可同时缠绕上多名鬼仆的脖颈，狠厉一扯，瞬间没了气息。

一路逃亡，鬼仆的尸首越发多了。

龙博诧异豆豆身手疾快狠辣，她不仅武功精进了许多，手法更不像往日的作风，招式狠辣致命。

只见钢丝缠上正欲逃跑的鬼仆，他不由高声阻止，“豆豆，别再杀人！”

这一声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豆豆猛然一扯，那鬼仆就咽了气。

龙博眼中一怔，而鬼仆一批又一批地涌过来，他再次挥动神龙剑，白龙旋身而动，周围的鬼仆皆被剑气所伤，倒地不起。

“豆豆，不许杀人！”

此言一出，豆豆的动作停了一瞬，杀红了眼，再次手执毒针，发散式射向四周，四五个鬼仆立即中针身亡。

“豆豆！”龙博震惊不已，擒住再次抛出的软钢丝，用力扳过她的肩膀，道，“豆豆，你怎么回事？我说过不许杀人！”

“不杀人，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我们吗？不杀人，我们能逃出去吗？”豆豆冷冷地看着再次逼近的鬼仆，“鬼仆皆是杀手死有余辜！今日你不杀他们，来日就是他们杀我们！”

龙大哥，你可曾听过族人刺耳凄厉的哀嚎？

可曾看过那漫山遍野的残缺焦尸？

可曾经历过奔腾的地狱岩浆和骤然倒塌的山河？

甚至……甚至许多人逃窜不及，被燃烧的岩浆所融，顷刻间化为灰烬。

你又可曾知道，在那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亲手埋葬全族人的尸骨是一种怎样钻心刺骨的痛楚？

就是他们，他们杀了童战童心，杀了你，灭了童氏全族，你竟然要我放过他们？不，绝不！

龙博被豆豆抑制不住的恨意深深一震，面对眼前的人，他竟感到一丝陌生。

他不由拧了眉宇，再次扳过她的双肩，痛心道，“豆豆，你到底怎么了？以前的你断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隐隐有种感觉，站在眼前的人，极力压抑内心的悲伤，掩饰背后让她痛不欲生的真相……这三个多月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耳闻一阵疾风晃过。尹仲和童战闻声赶来，击退了庭院里的鬼仆。

“大哥，你果真恢复了！”

童战喜不自胜，跑向龙博和豆豆，却见他们之间的气氛有异，不由慢下脚步，上下打量他们，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龙博松开她，此时不是深究这些事的时候。他转身看向童战和尹仲，正色道，“趁恨天和桑月还没回来，我们快走。”

豆豆见到童战，暗自心惊。上一世，童战在两月后才得以闯入鬼窟，偕同尹仲之力救走她，如今竟然提早了两个月？

童战点点头，道，“六大长老和童心最多只能再撑半个时辰，我们必须尽快赶回芍苑。”

四人匆匆赶回芍苑，刚要迈进院落，豆豆就感到腹中隐隐作痛，额间沁出细汗，放缓了脚步。许是方才打斗过甚，动了胎气。

龙博察觉到她脚步虚浮，面色有些苍白，虽心有怒意，却还是克制不住来到她的身侧，关切问道，“身子不舒服吗？”

“没事。”豆豆摇摇头，额间沁出点点冷汗，此时他们需尽快离开此地，不能再耽搁了。

龙博见她身影虚晃仍在逞强，不觉拧起眉头，胸中涌现的不知是心疼还是怒意，不由大手一揽，在她的诧异下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迈进芍苑。

“站住！”

此时，马蹄声由远而近。四人闻声望去，恨天满脸肃杀之气，策马挥鞭而来。

恨天翻身下马，眸中的杀戮之气在看到豆豆时，隐退了不少。惊闻噩耗，恨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脑中浮现二十年前墨芍毫无声息地死在他怀里，那种恐惧的情绪令他全身克制不住地颤怵。

豆豆憔悴苍白地靠在龙博怀中，在恨天逼视的目光下，始终别过头，不愿看他一眼，暗自攥紧了龙博的衣襟。

怀中之人因腹中不适而微微颤抖，龙博误以为她惧怕恨天，不动声色地以臂挡住他的灼灼目光，一股奇异的情绪漫过心头，他低头看着她，眸光温和又坚定的说道，“别怕，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熟悉的语气和柔情引得心中一阵激荡，豆豆鼻头一酸红了眼眶，泪意点点含在眶中，眸内纠葛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是微微笑着点头，“嗯，豆豆一直都相信。”

将他们之间的柔情蜜意纳入眼中，恨天目光冷凝成冰，心尖涌起如刀割般的痛楚。他认得这样的眼神，他曾在墨芍的眸里见过，确是对另一个男人。

“放下她。”恨天把目光移到其余三人身上，一字一句地开口道，“本尊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准你们离开。”

话语中带有明显警告意味，却是对豆豆说着。她心系龙博，他可以不介意。只要她愿意留下，他可以不计前嫌，甚至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龙博想也不想，沉沉断然道，“不可能。”

恨天骤然大笑，目中狠戾渐盛，“龙博，你凭什么敢跟本尊谈条件？你以为凭你和童战，就可以逃得掉吗？”

尹仲勾唇一笑，上前一步，“恨天，加上我又待如何？”

“二十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竟然站在龙氏那边。”恨天眯了眯眼，讥讽一笑，鹰眸锐利似刀刃，“本尊倒是想看看，你们能不能从本尊手中夺走她！”

顷刻间，晴天霹雳，狂风大作。

恨天念动生涩咒语，扶摇立于空中，宽大的黑袍如地狱厉鬼，一时之间，风云变色，无数黑魂在他掌中浮动，张着血盆大口，呼啸着朝他们攻去。

尹仲举掌为契，口中张合念念有词，手中灵力化为数支蓝光冷箭，齐齐刺向肆虐的黑魂，被刺黑魂，瞬间化为乌有。

见此情形，龙博把怀中豆豆交给童战，正色道，“童战，你带着豆豆先走。”

“龙大哥！”手臂被她拽住，龙博看向紧拽着的纤手，目光顺势上移，落在她忧心忡忡的脸上，眸内流光柔软，轻轻一笑，低声道，“等我回来。”

他的衣袖从指尖划过，终究还是转身离去，犹如千年前把她独自困在结界里那般决绝。

龙博离开的背影与往日重叠，再次刺痛了她的眼。噙在眼中的泪，无声滑落脸颊，豆豆悬在空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龙大哥，我不愿再看着你离去的背影，更不愿仅靠着回忆过活。

豆豆等怕了，不想再等了。

“童战，随我来。”

豆豆从童战怀中离开，向庭院内里跑去。童战面露犹疑，侧目看了看打斗的三人，仍是不放心，也一并随着豆豆跟了上去。

桑月随着恨天回到芍苑，原以为会看到豆豆的尸身，却没想到她仍好好的活着，恨天更是为了她，愿意放过龙博和童战。

恨天和尹仲、龙博缠斗，桑月正欲加入战况，余光瞧见豆豆朝他这里望了一眼，手中定魂珠红光一闪放入袖口，随后拉着童战跑进内庭，不见踪影。

她不担心龙博，反而拿着定魂珠跑了，到底想做什么？桑月眼睛微眯，盯着衣裙消失在转角，不解地跟了上去一探究竟。

豆豆拉着童战穿过内庭和弄堂，沿着木梯往上走，径直奔向阁楼，关上门。

“豆豆，你这是做什么？”童战被糊里糊涂地拉上阁楼，做贼似的躲在门后。豆豆以手抵唇，做了嘘声的手势，眼眸往门外瞥了一眼。

侧耳听去，除了窗外打斗的声响，一声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正缓缓接近阁楼。

豆豆朝童战眨了眨眼，他接收到她的暗示，微微颔首，在脚步贴近门扉时猛然以掌力冲破大门，来人反应极快，旋身一腿踹开了破散的木门，一根软钢丝霹雳而来，来人虚晃一招，翻手犹如蛟龙，三招内稳稳擒住钢丝头，反弹回去。

软钢丝缩回袖中，豆豆微微一笑，“桑月首领，好久不见。”

“你早就知道本座跟着你们，故意引本座来此？”桑月盯着她平静的面容，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来此，一丝惊异飞快闪过，随即冷笑一声，“心思如此缜密，本座倒是小瞧你了。”

童战站在豆豆身后，听到此言并未出声，眉宇轻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又把目光移到桑月身上，以防他对豆豆不利。

“看到我还活着，桑首领一定很失望吧。自导自演弄了这么一出，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助我们拿到定魂珠。童战，你说这叫不叫——”豆豆取出定魂珠，放在手心上把玩，眉眼一挑，颇有挑衅的意味，“——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桑月脸一沉，豆豆不以为意，施施然地笑道，“若恨天知道是你指使杨成杀害我，你觉得他会如何对你？”

轻移莲步，她再道，“亦或是，若他知道你勾结童战，又亲手把手令交予龙博，使得鬼窟伤亡惨重、尹仲出逃，你认为他会如何对待鬼窟的叛徒？”

桑月阴郁着脸，眸内怒气渐起，“你敢威胁本座？”

他冷哼一声，满脸不屑，“你不过是龙氏孽种，你我本就有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死有余辜。即便爹一时被你的美色所惑，而本座是他的亲生独子，就算你当真死于我手，横竖不过一番责罚，又有何惧？”

豆豆柳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问道，“恨天是什么人？他会为了贪恋美色而将夺妻之恨、杀妻之仇抛于脑后？”

“你什么意思？”

豆豆看着他，仍是扬唇微笑的模样，“你说对了一半，恨天把我囚禁在此，的确是贪恋我的美色。只因我像极了一个人。”

童战心中一跳，眸内涌现惊恸之色，目光落在二人身上，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破土而出。

“我的生母，”豆豆敛了笑，郑重地吐出两个字，“——墨芍。”

短短的几个字，令桑月神情一愣，胸口涌起一股怒气，垂在身侧的双拳微微颤抖。

“一派胡言！”桑月杀气顿生，压抑不住地怒气令他失了心神，一怒之下朝豆豆扑去。

童战早有准备，他速度极快地挡在豆豆身前，以掌抵住桑月的攻势，而豆豆当机立断点住他的穴道。

“贱丨人！”桑月动弹不得，眼神狠戾地瞪着她，“你竟敢污蔑我娘清白！”

豆豆走近他，在经过童战身侧时，他握住她的手，眸内隐隐不忍，拧眉沉声道，“豆豆……”

她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放心，我不会杀他。”桑月是龙博的亲弟弟，她自然不会动他分毫，只是还需要一剂猛药。

“清白？”豆豆侧目看向桑月，冷哼一声，讥笑道，“若不是恨天逼得我娘走投无路，她怎会为保清白咬舌自尽？恨天口口声声说爱她，却生生逼死了她！”

“不可能！”胸腔因怒气上下起伏，桑月似要将她千刀万剐，“分明是龙氏派泠崖从中作梗，拆散我爹娘，我娘才会含恨自尽！”

“若真如你所言，恨天又岂会强行把我囚禁于芍苑，连措手可得的水月洞天都断然放弃？这座芍苑有他和墨芍的所有回忆，又怎会让龙氏后人入住？”豆豆看着他，语气颇为沉重，“桑月，你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

她步步紧逼，“又可曾想过，自己到底是谁？报得又是什么仇？”

因她的话，桑月恍然狠狠一震，周身犹如坠入冰窖，冷得令人心寒。

他从牙缝里艰难地蹦出话来，“你别白费心思了，想要挑拨我们父子关系？死了这条心吧，你说得每一个字，本座都不会相信！”

豆豆听了他的话，敏感地捕捉到他的眸内纠葛成结，极力强忍悲戚之色，明明心有动摇却不愿相信，她扬唇微微一笑，退了几步，缓缓开口道，“若你不信，何妨与我赌上一赌？”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午时，却风云巨变，乌云遮日，天地间一片阴郁黑暗，时不时霹雳闪电划过，像天空撕裂了口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尹仲、龙博联手，恨天一时之间也讨不到丝毫便宜，三人打得难舍难分，僵持不下。风云突变之际，恨天启动阴魂阵，召集天地间无数冤魂的怨气，汇聚强大的灵力，整个芍苑被阴魂所侵，恨天犹如从地狱爬来的魔鬼，周身散发阴邪黑气，而一众鬼仆也加入战局，杀向龙博和尹仲。

“不好，他竟然使了阴魂阵！”尹仲脸色一变，看着浮在半空中恨天的面容愈发阴冷可憎，“这世间的冤鬼阴魂有极强的怨念，以他的灵力根本驾驭不了阴魂阵，反而会被强大的怨气反噬，被阴魂控制心智，成为它们的肉身傀儡。他这是要于我们同归于尽！”

他侧目看向龙博，“我们必须阻止他，这么下去他会毁了这里，让所有人一起陪葬！”

恨天发出诡异的大笑，“舍我一身血肉，血染天地山河又有何惧？你们休想把她带走！”

朔风狂鸣，叶落霜满。

阴魂误杀一名鬼仆后，血腥味令它发了狂，愈加张狂肆虐，霎时，无数阴魂向鬼仆伸出贪婪的手，刺穿了他们的□□，尸首被吸干了鲜血。一时之间，鬼仆争相逃窜，尸横遍野，犹如人间地狱。

“尹仲，恨天被阴魂蒙了心性，我根本进不了他的身，该如何阻止？”龙博尝试靠近恨天，却被他周身阴气所困，缠绕数周也不得入，反而被法力反噬，重重地弹了回来。

“他的法力来自阴魂，用定法珠或可一试。”

龙博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沉吟道，“在豆豆手中，你设法挡住他，我去取来。”

恨天双目被黑气所染，看到龙博化为白龙往内庭呼啸而去，冷笑一声，大步一迈，“想逃？没门！”

尹仲以身相抵，恨天双目黑气更盛，手心处黑气袅袅，化为雷霆之力，霹雳而下直冲尹仲。

尹仲偏身险险躲过，身旁一颗大树被劈成两半，发出烧焦的味道。数道雷电再次朝他袭来，尹仲身形极快，仓皇躲避，恨天借此冲入内庭，叫嚣着要杀了龙博。

天地混沌一片，簌簌落下的桂花瓣儿，飞花满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