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乔帆老家回来的路上，向欣予就已经意识到一种真切的危机感。乔帆精心编织谎言，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说明自己不是可以和他共享分担一切的人。从相亲到告白，她拼尽全力让节奏加速到最快，本以为马上可以水到渠成的事情，现在却出现差错。为了到手的幸福不至于如镜花水月般散开，她决定不去碰触水面。杨叶卿在电话里催促向欣予，乔帆已经服过五天修复胃损伤的药，要抓紧时间去复查。向欣予觉得，这是拉近和乔帆之间距离的绝佳机会，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拨通乔帆的电话。彩铃循环好几遍之后，终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乔帆的声音。

“喂，欣予，对不起，我骗了你。”乔帆以为向欣予的电话必是来问他撒谎之罪的，便主动承认错误。

“乔帆，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骗我，一定是情非得已，我可以理解。你想告诉我原因，我洗耳恭听；你认为没有告诉我的必要，我也不想刨根问底。谁都需要一点自由空间，我也一样不喜欢大事小情都要向男朋友汇报。咱们彼此彼此，这样挺好的。”向欣予语气平静地说。

乔帆很是惊讶，他没想到向欣予竟如此好修养。不仅没有半点责备之言，还表示非常理解，这反倒让他更加内疚。他满怀歉意地说：“欣予，谢谢你的大度，等我忙过这阵子，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礼道歉。”

“先不说赔礼道歉的事情了，你陪我吃饭那是肯定的，男朋友义不容辞的使命。我妈给我打电话，修复胃损伤的药你早就吃够五天了，得抓紧安排复查，排除隐患，大家就都可以安心了。”

“你不说我都给忘了。最近有点忙，糟心的事情比较多，等过段时间再说。”韩冰还没出院，这个时候乔帆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复查，他只好拿忙当借口。

“绝对不行，我不许你拿自己的健康当儿戏。明天周六，你上午早点出门，我陪你去做内镜超声，看看修复结果如何。医院那边的事情，由我来安排。你只需要无论如何挤出来三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就能够完成检查，拿到结果。”

“哎，那好吧，我下午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已经骗过向欣予一次了，乔帆实在不好意思再憋出个谎话。可是，不管怎样，他向韩文华保证过，照顾好韩冰，他根本不可能离开太长时间。听医生的意思，如果周五分两项复查没有大问题，周日韩冰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乔帆打算先和韩文华商量如何安顿韩冰的事情。

韩冰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这两天话语更少，几乎看都不看乔帆一眼。身体恢复一些后，她也不像最初两天那么事事都需要人。照顾她的任务，自然也就减轻许多，乔帆还能在沙发床上睡个整觉。

周五下午，韩文华和袁清山提着一大堆东西，风尘仆仆地赶到病房。乔帆正在剥葡萄皮，汁水丰满的绿绿果肉，在盘子里堆成晶莹剔透的小山。韩冰照旧背对着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韩文华不好意思地对乔帆说：“乔帆，这几天可真是辛苦你照顾韩冰了。”乔帆抬头对韩文华和袁清山笑笑，说：“姑姑，姑父，你们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会明天过来呢。”

“今天单位派我出外勤，事情处理完，我看还来得及开车过来，就匆匆忙忙把你姑父叫出来，路上买了点东西，快马加鞭往这里赶。”韩文华说着走到韩冰床前。

“是啊，你姑姑这人是在上班，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韩冰。一得空就跑来了。小冰睡着呢？”袁清山在沙发上坐下。

乔帆看一眼韩冰，沉思片刻，压低声音说：“姑姑，姑父，韩冰睡着，我们到楼道里，我有事跟你们商量。”韩文华正好也有话想对乔帆说，便拉起丈夫的手，跟在乔帆身后走出病房。

“姑姑，姑父，大夫说，韩冰这次胃出血量很大，险些造成胃穿孔。幸亏送医及时，加上她身体基础可以，住院期间恢复的还算不错，顺利的话，周日就可以出院。不过，出院后，仍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据我了解，她在元溪没什么真正的朋友，这几天住院期间，只有一个被称作水叔的人来看过她。我想跟你们商量，她出院之后的安排。”

袁清山接过话茬说：“她姑姑这几天一直在考虑，我们也正说大家合计合计怎么安排最好。“

“乔帆，你都陪了好几天了，工作一定也耽误不少。周末这两天，我和老袁来照顾韩冰，你休息休息。等她出院，我先接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工作的事情，回头再说。水中石是我老同学，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的。”韩文华言辞肯定地说。

乔帆凭直觉判断，韩冰有些事情是瞒着家里的。他决定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姑姑，您先听我说，如果你们信得过我乔帆，那么我用我的人格请求你们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韩冰接到我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那不行，乔帆，不能再麻烦你了……”袁清山忙不迭地说，可话没讲完就被韩文华狠狠地掐了一下后背。这二十几年来，爱妻如命的袁清山，可是没少挨掐。

“乔帆，这让我们怎么好意思呢？再说，也不太方便吧。”韩文华假意推辞。如果韩冰和乔帆就此道别，估计她就没时候在有生之年看到侄女找到美满归宿了。

“姑姑，姑父，你们听我说。几年前，我在元溪买了自己的房子，目前自己住。你们唯一不放心的估计就是怕我冒犯韩冰。我请姑姑姑父到我的房子里看一看，你们可以在每个房间都装上摄像头，24小时监控。韩冰住一个房间，我住一个房间。我和韩冰之间虽然有十年的岁月空白，但在我心里，她的意义重过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即使现在，她发脾气，冲我脚上没轻没重地跺，我也不会跟她计较。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和韩冰也许无法复合，但在真愿意疼她的男人出现之前，请让我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她。我以人格向你们保证，绝不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

袁清山忍不住说：“韩冰在元溪应该是租房子住的，回她自己那里也可以。”

“那怎么行呢？她身体这么虚弱，一日三餐再兑付一口，别说养身体了，弄不好再来个复发。这我绝对不能答应。”韩文华气得直冲袁清山使眼色。

“那倒也是。”意识到话说偏了的袁清山赶紧附和妻子。

“有句话我要是说了，韩冰知道的话，会拿刀子宰了我，但是我还要说，韩冰现在叫冷可可，在那个什么水叔名下的酒吧工作。我就是在找她的时候，遇上她吐血晕倒在酒吧卫生间的。所以，我决不能再让她再回到酒吧那种混乱的环境里。”

“你说什么，酒吧？”韩文华霎时觉得一根利箭戳在头顶，袁清山也瞪大眼睛，感到万分震惊。水中石怎么可以这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真不该两眼昏瞎，把韩冰托付给他。这样说来，不等于送羊入虎口吗？

“是的，叫希神酒吧。”乔帆继续说。“酒吧里的人说，韩冰长期在酒吧街的好几个酒吧串岗，希神酒吧是其中一个。我去过，还算有特色，看起来也没那么乱，但卖酒总不是个适合韩冰的职业。所以，她不能再回酒吧，也不能再回自己的住处，在没有更好安排的情况下，就让韩冰去我那里。等有一天，她活蹦乱跳的时候，住烦了，随时可以走。”

“好，乔帆，我做主，你把韩冰带走，先帮我看管她一段时间。周日出院你就直接把她接你那里。我现在去找水中石问他个丧尽天良的罪，老袁，走！”

“等等，”乔帆喊住气呼呼急于离开的韩文华，“姑姑，今天晚上，我给你们安排个附近的酒店，你们陪会韩冰就去酒店休息。明早7点，麻烦你们来医院接我一会班，我离开办点事，差不多中午左右回来，好吗？”

“好，没问题。酒店让老袁去定，你别麻烦了。”

“不麻烦，元溪我熟，公司招待客户，也断不了用员工号定酒店，很方便的，我手机操作就可以搞定。”

“那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我们去去就回，你先陪着韩冰啊。”韩文华恨不得下一秒就手撕水中石。

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甩在水中石脸上，让刚堆出笑容，准备和老同学寒暄的水中石捂着腮帮子，目瞪口呆，“韩文华，你发什么疯？”

“水中石，你这个王八蛋，我要是发疯，也是被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人气疯得。”韩文华怒火冲天，不打算给水中石再留一点颜面，一把打落桌子上冒着热气的功夫茶具，茶杯茶罐叽哩咣当滚得满地都是。袁清山看老婆气成这个样子，也不闲着，把水中石的桌子拍得震天响。

“真是活见鬼了！韩文华，袁清山，我警告你们，别欺负我面善心软，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你们把话说清楚，我哪里得罪你们了？”

“水中石，我问你，我当年怎么拜托你的？”韩文华的眼睛里转起泪花。

“不就是照顾韩冰吗？我做到了，没食言，韩冰在我的公司里按月发工资，生活得很好。”

“你放屁！”韩文华看水中石这个时候还面不改色地骗人，气不打一处来，伸手能摸到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地甩出去。打砸的声音惊动门外的秘书，一会功夫，就闯进来四五个保镖，挺胸立正地站在水中石身后。韩文华并没有被吓到，她逼近水中石，两眼喷火地瞪着他。

“韩文华，你也看到了，我不是没有人，你再胡闹，我这就让弟兄们动手了啊？”水中石不客气地说。

“水中石，我看你敢让这些人动我一个试试？”韩文华料定水中石绝对不敢动她。袁清山也毫无惧色地挡在妻子身前，随时准备只身克敌。

“你们先下去吧，一点误会。”水中石示意保镖退下，对韩文华，他确实下不了手，可也不能任由她胡闹。他故作淡定地坐下，对韩文华说：“我这是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给你面子，你不要再得寸进尺，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我看你怎么对我不客气，你这个人渣！”韩文华推开袁清山，就伸手要挠水中石。

“韩文华，”水中石的吼声震耳欲聋，“你到底为什么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水中石，我来问问你，韩冰为什么会在酒吧工作？”

“你怎么知道的？”水中石有些尴尬，语气弱下来些。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酒吧工作也不是什么坏事，韩冰自己要去的，我没拗过她而已。再说，酒吧街随便哪个场子，谁也不敢欺负韩冰的。”

“水中石，你这个人渣，当年我要知道你会这样对韩冰，绝对不会把她托付给你。差一句话我没告诉你，为什么不托张三，不托李四，我把韩冰托付给你？”

“咱俩这关系……”

“闭嘴！你这个人渣！今天我告诉你为什么，韩冰是你的亲外甥女，水中月当年生下的女儿！”

“你说什么？中月的女儿。不可能，中月亲口告诉我，孩子死了，她后来才变得疯疯癫癫。”

“我再跟你说一遍，中月生的孩子没死，是我嫂子祝丽娟生的孩子死了。我哥一时起私心，为了排除仕途隐患，偷偷把中月生的孩子抱给我嫂子，让我嫂子养了二十年。我阻拦过我哥，可他说，只有这一种办法能把他和中月的亲骨肉留在身边。我原想，咱俩是老同学，又有先天的血缘关系在，托你照顾韩冰肯定比托付给别人强。可我万万没想到，你就给我照顾成这样？”

韩文华的话如晴天霹雳般震得瘫软在沙发上。当年，水中月偷偷和韩文起往来，水中石带头反对，终究没能阻止把爱情当饭吃的妹妹，怀上韩文起的孩子。水家老人顾忌名声，不敢张扬，却在一年之后，看到神思恍惚的水中月被人送回家门，随身的行李里，放着一本存折。就是用这种存折里的钱，水中石开了第一家酒吧。所有人闭口不提当年，只有水中月闭门不出，一天到晚嘴里念念有词，半生也没走出失去爱情和女儿的阴影。如果韩冰真是水中月的女儿，那他就是韩冰的亲娘舅。想想对韩冰做下的恶事，水中石忍不住左右开弓，狠抽自己嘴巴子。他匍匐到韩文华脚边，摇晃着她的手，绝望地低吼：“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让我变成水家的罪人，变成推自己亲外甥女入火坑的罪人，以后，我怎么面对中月？怎么面对韩冰啊？”

韩文华的脸上淌下两行泪水，她挣开水中石，虚弱地靠在袁清山肩上，哽咽地说：“我以为你坑谁都不会坑我，何况还有血缘的天然维系？韩冰上大学那年，我哥出事，孩子遭受的打击足以把她击垮。我怎么忍心再说出她的身世，让她面对已经神智不清的生身母亲，和无比复杂的家庭关系？这孩子，太要强，受多大的委屈都憋在心里。如果不是这次胃出血晕倒，我可能还会继续以为，她在元溪，工作顺利，生活如意，被你这个不能相认的亲舅舅照顾得很好。我太粗心大意，太认敌为友了。水中石啊水中石，我们都造孽啊！”

水中石捶胸顿足地说：“造孽啊，我对不起妹妹，对不起韩冰，也对不起你啊！”水中石满脑子都是这些年错待韩冰的种种。当年，他不择手段逼韩冰就范，变成自己的赚钱机器。甚至，还把生意上的伙伴，介绍到酒吧，专点韩冰陪酒。若不是她性格刚烈，酒瓶子直接飞客人脑门上，可能早就在火坑里越陷越深。为此，水中石第一次授意手下人狠狠地教训了韩冰。后来，韩冰改名冷可可，成了酒吧街有名的冷美人，反倒是招来很多贪野好烈的客人。他才没有继续下黑手。水中石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人。

“从今天开始，你给我离韩冰远远的，她没有你这个舅舅，我也没有你这个老同学。我就算累断骨头劳断筋，也会保护韩冰，直到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老袁，咱们走！”韩文华擦擦眼泪，怒气冲冲水地推开厚重的木门，离开了水中石的豪华办公室。一旁的保镖，头一次看到瘫坐在地上，脸带泪痕的水总，不由得个个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