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爸！！

爸…………

这才刚写下第一个字，眼泪已忍不住掉落。爸，我越想越觉得是我害了你。

那天是我新书发布的第三天，我被出版社安排到绵阳与读者见面。这本应该是个好日子，可爸却不愿意让我在这天享受安分。

我是中午接到的电话，哥打来的。他用非常仓促的语言告诉我，爸为了救人落水了，现在警方正在打捞，是死是活还不清楚，一听到这消息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开了。我告诉工作人员我爸出了事，我急着要回去。可工作人员们好像却不怎么配合，他们说我今天必须要按合同行事，要把下午的活动参加完才能走。不然因此产生的所有损失均由我全部承担。

当时听到这话我很气愤，不过我现在能理解他们当时的所作所为了，他们说白了也就是为了自己的那份工作。可惜当时我不够理智，一听见他们说出这些话，我立马脸色一变气急败坏对那些人嚷道。

我爸是死是活我现在都还不清楚，你们爸妈死了你们要是不走我就不走！滚开！我要回去！只要是我造成的损失，我该赔就赔绝对不会少你们一分钱！

当我表示自己愿意赔偿之后，他们才放走了我。我完全没有心情去考虑那些事情，我心急如焚，只想快点看见爸平安上岸。我相信他不会有问题的，我游泳就是他在河里手把手教会的。

在回家的路上我不停的给家里人打着电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一个人接。经过5小时的奔波，我终于赶到了大哥说的位置。那地方很偏僻，以前我也去过。可在我的记忆里这地方别说什么湖，连条沟都没有，爸怎么可能会在那儿呢？车继续往前开，我看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议论什么，再往前眼前居然出现了一个大概百多亩地的湖。湖边有几辆警车，很多人都挤在轿车的边上，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我急忙下车，往那地方飞奔。还没挤进人群，我就听见一个男人扯着嗓门大喊。

“又不是我强迫你爸去救我的娃娃！他淹死了管我啥子事！你要钱老子一分没的，要命倒是有一条！来嘛，老子今天一命抵一命你把我这条命拿去嘛！”

“你妈的，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都这样子你以后娃娃长大肯定也就这样子。我爸真了是个瓜娃子，杂个跑去救了个小杂种嘛！”这声音对于我来说太有辨识度了，这是大哥的声音。光听这一段对话我就知道情况不妙，我赶紧拨开人群往里挤。刚一挤进去就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指着大哥的鼻子，气势汹汹的说。

“说的好！你看哈你都这样子了，你爸肯定不晓得做了好的屁儿黑了事情！你爸绝对也不是个好东西，能为了救我儿去死，是他了光荣！”

那男人把话都说成这样了，我怎么可能还站的住。我二号不说冲出人群，用尽全力飞起一脚把那男人蹬倒地上。我还不解恨，准备冲上去继续打他，可惜我的手却被人民警察给拉住了。那男人当时肯定不能明白我什么打他，而且下手还那么恨。他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恶狠狠的对我说。

“你是哪个，你出啥子头。关你锤子事啊！”

我也没好气的对他说。我哪个！你不要管，我今天要弄死你！

“哦……我晓得了，又来了一个小屁儿黑了。来三，你有脾气来打我三！”他不仅叫嚣，居然还挑衅我。他的举动连围观群众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他没良心，不是人。我越看他那样子越气，我对身边的警察说。

你让我去收拾一下他嘛！你看他那样子，就算不是我爸我都想打他。

警察将头偏向了一边，没有看我，可我却能感觉到他抓我手的力量明显轻了许多。我轻而易举的就从那两个人高马大的警察手上挣脱了出去，冲上前和那男人扭打在了一起。那男人不是我的对手，想溜。可他去到的任何地方都被好心的群众们给挡住了去路。最后他被我打的受不了了，大喊救命，那两个警察才再次把我拉开。我已被愤怒冲晕了头脑，还不解气，想继续打他。可警察的一句话提醒了我，让我想起了我此行来的真实目的。他略带提醒的说。

“你不要打了，你爸都还没有找到想你还有啥心情在这儿打架。”

听完警察的提醒，我心中的愤怒居然瞬间烟消云散。我赶忙跑到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的湖边，用焦急的眼光，复杂焦躁的情绪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没想到这一望我就望了整整三个多小时。

噩耗传来希望破灭，我的眼眶开闸，眼泪奔流汇入湖水。爸被打捞上来了，他的身体已经被水泡白。看着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我的情绪瞬间爆发，我嚎啕大哭，我看见大哥也在默默泪流。当时我什么什么话都不想说，也不会说，我就是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不知哭了多久我被人搀扶开了，搀扶我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我妈。妈居然出人意料的没有哭，可她布满血丝的眼球还是出卖了她的悲伤。

哭的时候我想起了这些年爸对我的好，我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气。我爸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我一定要为他讨个公道，其他不说，至少要得到被救人的一声感谢吧。我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强忍住不哭，走到了刚才被我打的那个男人的身边。忍着眼泪质问他！

我爸为了救你娃，连命都丢了。你还是不是人，我们又没有喊你给钱赔偿。你做起这样子干啥子！

“我……哎……”那男人看我悲痛欲绝态度也缓和了不少，他想说什么却又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于是我继续追问，对他说。

你有啥子话就说，我想看哈你的心到底有啥子不同。是不是肉长的！

那人经不住我的质问，低下头开始为我说起了事情的经过。他对我说，“兄弟，说真了，你爸用命救我儿我真的很感激也真的很感谢。刚来的时候我找到你兄弟，我说希望给你们家一笔赔偿，以后良心才会过的去。可你哥来就狮子大开口，他一张嘴就要五十万。我们就是一普通的农民家庭，哪儿有那么多钱嘛。我说我们家只有十万，你兄弟脸色一下就变了。他说早晓得我们这么穷，你爸就不应该救我儿子。我想了想觉得一条人命确实不可能才值十万，我决定去借钱给你兄弟加到了二十万，但是你兄弟还是一分钱都不让。我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才会那样子。要不是你兄弟要求太过分，哪个人又愿意一辈子受自己和别人良心的谴责嘛。”

“爸爸，他不是那个莫李吗？上次还收到了镇上的表扬和奖金呢？”我想这突然串出的孩童，一定就是爸救起来的孩子吧。

“我不是叫你回去了吗？你跑起来干啥子！赶快回去，去找你妈。”那男人真是护犊子呀，看他那样子就像我要吃了他儿子似的。

“爸，是我妈喊我来的，她喊我给救我命的那个爷爷磕头。她说那爷爷给了我第二条命。”孩子说完就跑到了爸的尸体面前，那时爸的尸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那孩子跪下对着爸的尸体碰、碰、碰的磕了三个响头。看见爸救起来的这孩子还懂得感恩，我的愤怒情绪一下就彻底的消失了，身体里剩下的只剩悲痛。

我不想难为那个男人，但我还是要向他要钱。要钱是让他买份良心，是让他有个教训，希望他以后能好好的管好自己的孩子。没有廉价的重生，只有以命谋生，同时也是为他刚才的口出狂言买单。他说他愿意出二十万，那么我就要二十万。不过这些钱我一份都不会要，我要把这些钱全部都捐献出去。用着爸用生命换来的钱，我会良心不安。

事情处理好后我放走那对父子，大哥见状急忙冲过来想要拦住他们。我知道大哥心里在想什么，但我没功夫也没心情和他去计较。我走到他身边悄悄告诉他，我和那对父子已经谈好了赔偿问题，他才有些不情愿的放走了他们。

爸的尸体被抬上了殡仪馆的车，这时的天色也暗了下来。湖面依然是波光粼粼，只是水已经被夕阳的阳光映照成了血红色。

不对，经过仔细观察我发现那水本身好像就是红色的。哦……我恍然大悟。我终于明白爸为何会被水浸泡的那般惨白了。

坐在警车上我悲痛欲绝，突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问坐在旁边的母亲。父亲只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一个墙要倒下不推也不会去扶的人，这次怎么会舍身救人。母亲闭上眼睛深洗一口气，摇头叹息说，“还不都是因为你？自从你有了点名气以后你爸就变了，他总想给你长脸，想为你争光。到处做好事，做着做着就把自己的命做没了……”

母亲的话像一把尖刀捅进了我的心脏，我后悔当初没有听父亲的话不去写小说。要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打死我我也不会去写这害人的小说。

爸，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2006年7月10日

爸的死让我看清了太多，也让我领悟到了太多。第一件事就是大哥和我闹翻了，原因很简单，“分赃不均”。

这件事发生之后我找了律师，他告诉我那个湖是政府挖的我们应该找政府赔钱。我去找了政府给他们提出了五十万的民事赔偿，他们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给我讲述了他们的困难，还说我是镇上的名人应该理解他们。不理解又能怎么样？不理解一分钱可能都拿不到。政府赔了10万那孩子父母知道后也只给10万。我不想用父亲的命和他们讨价还价，拿到那些钱后我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全部捐给了助老基金，用父亲拿命换来的钱我会寝食难安。

大哥知道这件事情之后非常的愤怒，他怒气冲天的找到我，说是要和我理论。其实说白了就是想找我分钱，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被我牢牢的记下。他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我记得他先是指着我的鼻子质问我，我从那男人那里拿到了多少钱。我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没想到他居然不相信，说我肯定不只收了那么多钱。我不想和他争论什么，我问他，他觉得我应该收多少钱，他说最起码也得四十万。我想反正等一下都可以告诉他我把钱捐了，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我就是收了四十万。

一听到这个数字他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开始夸我，说还我会谈价钱。很快他就直接进入了正题，他问我他的二十万我什么时候分给他。

我表情严肃的对他说，那些钱我都捐了，现在一个子都没有。他不相信，说我逗他。在我用坚定的语气第二次告诉他我把钱捐了之后，他放下了脸上的笑容。

“啪！”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他重重的给了我一耳光。嘴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我不是人，自己一个人把爸的卖命钱给独吞了。本来我对他就有不满，在加上那一耳光，我的愤怒被彻底点燃，我不甘示弱也狠狠的还了他一耳光。他可能没想过我敢打他，竟然被我一巴掌打倒在地上。我希望打醒他，我质问他是不是掉钱眼里去了，连爸的卖命钱也用。

他居然厚颜无耻的对我说，爸死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他不能用那些钱，那些钱是爸留给他的遗产。他认为我把那些钱给外人用才是不孝。意见没办法统一，双方又都在气头上，最后只能通过武力来解决问题。我们俩打了很久，中间甚至还差点动刀子。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无论那钱我是否真的捐了，都必须要把他的那一份还给他。我也很明白要是我不把钱给他，他连杀了我的可能都有。

最后经过心平气和的交流，他答应了我的提议，就是将那钱份分成四份。妈、姐姐、他和我一人一份。也就是一人十万。我答应了他，隔天就把钱给他。

他留了一句，“要是我没有拿到钱，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之后就扬长而去。我到此刻都还有些不敢相信，说出那些话的会是小时候那个爱护我的大哥。

第二天我拿着钱到了去到了约定好得地点，一开始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来，我还以为他觉醒了，不想要这笔钱了。可惜这又成为了我的幻想，他怎么可能不要这笔钱。他来找我拿钱的时候，连一句招呼都舍不得和我打。我和大哥关系已经变了，我们现在居然变得比陌生人都还要冷漠。

2006年7月19日

大哥的表现给了我沉重的打击，不过爸又给我注入了新的动力，这动力足以让我忘记所有的打击。

这件事情发生在我和大哥彻底闹翻之后。那天是爸所谓的还阳日，他们说还阳日就是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最后一次回门，这一次回门以后逝者的魂魄就将安安心心的转世投胎。

说真的我以前从来就不相信这些，但这一次我愿意选择去相信。没想到一向封建迷信的母亲却变了，她说她其实也不相信这些，就像烧纸钱一样，明知道死去的人拿不到，每年还是要烧。这是一种信仰，是对已故至亲的怀念。烧纸钱如此，那么还阳日又为何不可呢……

按照我们这的习俗，还阳日这天必须要把逝者房间搬空，让逝者魂魄减少对人世的眷恋才会安心投胎。

大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姐姐又是嫁出去的女儿，所以搬东西这事情只能由我一个人操办。爸房间里的东西真的挺多的，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经常失眠，所以没搬多少我就感到了疲劳。

“碰！”终于在搬一个大柜子的时候，我由于体力不支，柜子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虽然很累可我还不能休息，爸房间里还有很多东西等我搬。按照他们的说法，要是逝者的魂魄看见了家的美好，就会想方设法的从黑白无长那里逃跑。他们不愿意在去投胎，最后要么变成孤魂野鬼，要么魂飞魄散。

这种事以前我不相信，但现在我愿意相信，所以我赶紧又把柜子重新抬起来准备往外搬。刚走了一步我又放下了柜子，我看见地上有一个鞋盒，我感觉一定是从柜子里掉下来的。只要是柜子里的东西，肯定都是爸生前的，我捡起鞋盒准备把它放回去。可就在我拿鞋盒的时候我的手却定住了，我感觉到了鞋盒的重量有些不正常，我觉得那一定不是一个空的鞋盒。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打开了鞋盒。鞋盒一打开的那一瞬间，我被深深的震惊了，惊的差点把鞋盒扔出去。里面放着一样我非常熟悉也是最喜爱的东西——书。而且还是我以前出版发行只卖出两本的那部科幻小说。

看见那本书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我安慰着自己，我觉得那一定是爸找哥或者姐姐要的，我一直都记得他当初对我写小说是多么的抗拒。

我从鞋盒里拿出了书，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也正是在翻开第一页的同时，我整个人突然像瘫痪一样坐到了地上失声痛哭。那本书不是我送出去的，那些被我送出去的书在我拿回家的时候，就已经被我自作多情的签上了名。爸的这本书干干净净完全没有擦过的痕迹，不可能是我送的。他只有可能是自己去买的。我的思念和悔恨也在那一刻被彻底激发。

爸，我的爸啊……你为什么要去买这本书，为什么还要让我看见。你是故意让我良心不安吗？我好恨自己，如果当初不是我经常说你思想不好，事情就绝对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记得你以前一直在给我说帮忙要力所能及，如果帮别人自己有危险就不要去。小时候我就很不认同这种做法，但那时候不敢说什么。后来长大了，书写好了我就开始教育起了父亲你。我经常说你愚昧、封建、冥顽不灵，后来你在我的“教导”下改变了，我想你会去就孩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如母亲所说的是想为我争光。他肯定是希望做点好事，能为我脸上争光。

这一次父亲真的为我争光了，他的事迹被印上了报纸，播上了新闻。现在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好人父亲，爸真的是用生命在为我争光。爸，我现在不需要你这样了，你回来吧，回来好吗，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回来……

或许是我的哭声太大了吧，把妈吸引了过来，她坐在还没有被搬走的大床上开始安慰起我。

“明东，你都这么大了有些事情杂还控制不住呢？你爸是自愿去救别人，他几十岁的人了，在下去之前肯定就已经想到了会有死的这个结果。哪个都要死，这就是你爸的命。你不要在这儿哭了，要是你爸回来看见了，他一定舍不得丢下我们这个家……”

我还想哭，妈对我的安慰根本就没有多大的作用，我忍住只是不想让妈也跟着我伤心。她和爸都过了几十年了，怎么可能会不难过呢。

哎，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本来还打算向林聆求婚的，现在看来只能暂时搁浅了。我相信她也会理解我的，爸才刚走我哪儿还有什么心情去结婚呀。

林聆，请相信我，等我调整好了就一定来娶你。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啊。

2006年9月3日

想不到明东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离开他的，他告诉我他爸是病死的。说起来我也挺失落的，我居然嫁了一个没爹、没娘、没兄弟姐妹，甚至连朋友都没有的老公。要是他有的话，我现在肯定也会好过一些。

哎，我这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就见不到他爷爷、奶奶还有爸爸。我答应明东会把孩子生下来，可是我却没有答应过她我不会再找老公。

一个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过几十年，哪儿会有那么容易。我觉得以后我十有八九都会再找一个老公，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个继父。但至少我现在还不会去考虑，明东还没有走呢，即使他走了我也不会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找个新老公。我不想别人戳我的脊梁骨，更不想孩子以后被别人戳脊梁骨。

明东，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想法的，你肯定也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庭里。但如果我给孩子找的这个继父是杨俊你还会这样理解吗？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如果可以，我只愿意一辈子做你的女人。

明东，我想你，孩子也在想你……

2017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