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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迭而微》第16章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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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一整个暑假,夏知坚定贯彻落实,打死我我也不出门,杀了我我也不下楼的方针政策,只呆在家里,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假冒大小姐。她远比柏舟来得决绝跟果断,既然他那么喜欢那个女孩子,作为异性朋友她就应该无限制全方位避嫌。为了避免还有上次的事情发生,她索性直接把柏舟电话拉进黑名单了。

一了百了,最起码断得了她的念想。人不能奢求太多,这世间太多东西求不来更是得不到,没拥有过眼看着,可能会羡慕,但也是转瞬即逝,过一会就忘了。可拥有过,就会日日夜夜想起来曾经,人最怕的就是活在曾经。她能做的已经做了,该挣扎的也挣扎了,如今到这一步,也算是了无牵挂。

快刀斩乱麻,比细细去理来得快捷方便,也省了后顾之忧。她的药在快开学时终于吃完了,结果她兴奋地跟妈妈说完以后,妈妈竟然哦了一声跟她说:“没事没事,吃完再买,我明天给你买点去。”这是药,不是零食啊。她默默闭嘴,不敢说出来,妈妈揪她辫子,太痛了。

临走的前一晚,夏知从抽屉里摸出点钱,终于下了一趟楼。她一屁股坐在tony老师面前的椅子上指挥:“我想要短一点的头发,大概肩下面一点就行了,其他就没什么了。”tony老师看着指挥完就闭眼,一副我懒得听你们瞎逼逼的大爷夏知,也不再提办卡八折,满减优惠的事情。摸着夏知瀑布一样又长又黑又直的头发,他也不禁感叹一声:“这么好的头发,剪了不可惜了吗?”夏知就说了一个字:“剪。”

头发要剪短,尤其是长发剪短还是非常快的,几剪刀下去,夏知及腰的长发就只堪堪盖着肩膀。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自己也情不自禁低声说了一句:“真丑……”她觉得,自己头发一短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2b……

开学就要进入高二了,总归是个新的开头,新的开始。她成绩一盘浆糊,上学期期末考的惨不忍睹,这学期也不能步上那时的后尘。就算学习不好,也总要学点东西。她心里盘算着开学后的事情,推开了家门,妈妈看着闺女一头长发还剩这么点也心疼起来:“这么好的头发,你怎么说剪就剪。”夏知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头:“头发总要再长嘛!妈你坐在这里等我是不是有事情要说?”妈妈拍拍旁边的位置,夏知坐过去。

她摸着夏知的手跟她说自己的想法:“知知啊,妈妈平时忙不好照顾你,想着x市,算是个旅游城市才把你接过来过暑假,但是妈妈感觉你并不开心,女孩子家家,心里不要想那么多事,人活着要看开,心大才是福气。”她停下来,使劲捏捏自己闺女的手,又摸摸夏知的胳膊,捏了捏她的肉:“公司说我也能去f城,甚至还能回我们以前待过的那里,知知你想回去吗?妈妈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去呢?”夏知把头靠在母亲并不宽厚的肩膀上问她:“妈妈觉得哪边好呢?”母亲握着她的手,笑了起来:“我在哪里都好,待遇都一样,你喜欢哪里,妈妈就去哪里,我们母女俩没什么东西,搬家都比别人好搬。”

夏知终究是有私心的,在这里的痛苦这么多,能不留在这里再好不过。逃避是她最大的劣根性。

她说:“那去f城吧,妈,我觉得我跟这里犯冲。”母亲拍拍她的手笑起来,两个人相互依偎着讲不着边际的话。明日夏知就要回去上学了,不论是x市还是f城,她都见不到女儿了。

离别前能多说一句总是好的。

开学后夏知有意识克制住自己睡觉的欲望,强打着精神坚持上课,也坚持自己做整理和背单词。因为她上学期太爱玩手机,整天被班主任抓包,这学期班主任直接给她安排了个单人黄金豪华版座位,让她搬了桌子坐在讲台旁边。老师在讲台,她在旁边,打盹玩手机看小说,一抓一个准。她兢兢业业开始了自己的学业,每天规规矩矩听课,规规矩矩写作业,转眼就是第一次月考。

她从来没有想过时间会这样快,像离弦的箭一样朝前飞奔,没有人也没有东西拦住它,只有到了终点,打中靶子,它才会停下。在考场上夏知又是稳如泰山坐怀不乱,心态平稳地写完了六场考试。文综还没有合卷,每一场考试都是时间充裕,她常常不到一个小时做完,就开始在考场上补觉。

结果不只震惊了老师,也震惊了她自己。她并不算多么努力,比起班上几乎称得上头悬梁锥刺股的同学们,她仅仅是做好了一个学生该做的事,还经常忘记写作业交作业被老师叫去喝个茶。这结果太好看了,她数学不好考了69分,总分竟然排到年级前三十,是整个年级普通班里的第一名,高出班里第二名40多分。

这是她入学以来考的最好的一次,她的名字陪着年级前三十名的其他人选一起印了无数份发到各位老师手上,一眼望过去,除了她数学是个6开头的两位数,其他人都是三位数。她三门文综最差的考了89分,最高的考了94分,英语也有进步,考到了110多分。只要排名不动,她还是有个好大学可以上的。

班里同学也很震惊,整天不着边的夏知,不是在看小说玩手机就是在桌子上睡觉,怎么会考得这样好?说她聪明,看起来并不像,她上学期成绩就很一般,可这学期仿佛吃了大力神功丸,一下子跃到前面来。夏知倒是不在意,她坐在讲台边,显得跟大家不是一伙的,连做卫生都忘记安排她。

对于自己的成绩她思忖着,数学要提,英语有进步空间,这个成绩看着不错其实很虚,文综合卷之后,她绝对考不出这样高的分数。有了这次的甜头,她把计划制定得更为苛刻一点,单词量加上去,同时多做数学题。心思是没问题的,只是她的状态越来越差,整夜整夜难以安眠,每天的学习尽管比起其他一般的同学都要轻松,可还是对她造成了很大的负担。她连保持清醒都难,每一刻都像是在耗着自己最后一点精血做事情,那最后一滴血用完了该怎么办?她就真的走到末路了吗?

渐渐的,夏知坚持不住清醒了。学期到了期中的时候,她每天上午四节课,最少有一节课要昏睡过去,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从前她都是在夜里睡觉时候听到有人在耳边呓语,现在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她都能听到有东西在自己耳边缠绕,在自己耳边低声说话,有时候又是尖利刺耳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在那种刺耳的声音下,她一不小心打翻了自己桌子上的水杯,透明塑料摔开,跟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原来没有刺耳的声音,大家都是好好的什么也没听见,是被她杯子吸引才看过来。

那她听到的声音是哪里来的呢?

她真的害怕了,可是四下望去,从她没了同桌之后,金小雨就基本没有和她来往了,她学了艺术,坐到了班级的最后面两排,仿佛跟她从来没有过交集。其他人就更没有了。有的人她连名字都叫不出,她怎么办才能找到一个人说一下?那种孤独和恐慌在杯子破裂时彻底包裹住她,像是把她黏在蜘蛛网上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大蜘蛛向她爬来。她终于坐不下去了,她既没有请假,也没有说话,在自习课上背着书包就冲出了教室。

一路狂奔。

进入高二,她的教室从五楼挪到一楼,她很快就跑到校门口,门卫老大爷悠闲得很,每日又有上艺体课的艺术生从这里来来往往地穿行,他直接把夏知等同于学艺术的同学,门卫室都没出,把校门开了一人宽的缝把夏知放出去。夏知出了校门又一路跑回小区,然后一口气爬上四楼。一路上她又慌又急,跑得像个亡命之徒,仿佛后面有杀手追杀,打算一刀要了她的命。奔跑时候,她是没有心思害怕的。她身子虚弱,一下这样跑,满头都是汗,整个人像是喘不上气来一样大口吸气。刚喘两下,她就飞快打开门,又把门从里面紧紧锁上,然后把窗帘拉上,检查了厕所没有人,这屋子一览无遗自然也是没人,她的床低,底下是藏不了人的。一切完毕,她两脚一蹭脱掉自己的鞋子,连滚带爬的跑到床上,用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

她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也从来没这么期待过有人能过来陪陪她,安慰她一句也是好的。就不用这么累,这么痛苦,那些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来,折磨着她的神经,她用被子蒙住头,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可那声音还在响,又尖利又刺耳,过会儿变成低低的呓语,又开始尖利而刺耳。没过多久,低低的呓语和刺耳的声音一同在她脑海里响起来,像是一首交响曲,要她命的交响曲。

在班级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无法控制自己了,害怕在众人面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她才一路狂奔回来,可是躺在这里是安全的啊,被子包裹着她,她怎么就是找不到一点安全感呢?耳朵还在响,轰隆隆,呜啦啦,低低的,高亢的,嘈杂的……

她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

那声音真的消失了一下。

随后又嗡嗡嗡响起来,她打自己的时候声音那么大,可是脸上却没有痛觉。她的手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刚才那两巴掌,难道打在别人的脸上了?她突然醒悟过来,她自己抽了自己两耳光。她是疯了吗?一个正常人怎么会自己抽自己耳光?可是刚才那刻她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无意识做了这件事。

她到底怎么了?夏知的害怕越来越大,像是一片雪花滚动,团结了周围,从几千米的山顶朝下滚来,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到底以后就是一场雪崩,她的死期。她把自己的手压在屁股底下,一个人在房间里害怕得大哭起来。她像是被人按着头浸在水里,只要一呼吸,那些水就会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堵住她的一切,让她不能呼吸,让她呛水而死。

绝望,是绝望,她哭着看向四周,可是没有一点点是出路,是带着门让她过的活局,这是一场死局,是一条死路,这会要了她的命。她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么悲哀的痛哭起来,企图用哭声掩盖绝望。可是她发现,她哭得太大声了,隔壁和楼上楼下都有人,她不能这么大声的哭。

就慢慢呜咽,她紧紧地坐在自己的手上,生怕这两只手再控制不住朝自己脸上招呼。

耳旁的噪音更盛,她脑袋里一片混沌。有人开始在她眼前排成长队,一个个紧接着走到她跟前。那些人眼睛都是黑咕隆咚的,站在一片黑暗里,步伐诡异,同手同脚向她走来,踩着什么奇怪的鼓点,走起来是整齐的节奏。明明天光是亮的,可她眼里一片漆黑,那些人脸色惨白,一直走到她跟前来。第一个人,她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他黑洞洞的眼睛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夏知看到他的嘴开开合合,从那里面看出一句话来。

她疯了一样把自己的枕头扔出去,又把被子扔过去,想要把那些东西砸开。可是他们不动,站在那里,像亘古不变的星空。这些人不知道何时排开了,像孔乙己一字排开的九枚大钱,站在她面前,嘴张张合合,说着同一句话。

她要疯魔了。

世人皆说,不疯魔,不成活。疯魔了就能活吗?

她的手机在书包里振动起来,夏知像是在孤岛上苦守无数个日夜,终于看到了经过的航船,立刻跳起来把手机拿出来,是沈表哥的电话。她赶紧拉下接听,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沈表哥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她被救赎了。那些围着她的黑洞洞的眼睛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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