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充再朝中得势,皇帝极为宠之,使得他日益专横,权势滔天。如此一来自然就有些正直之士恶之,为首的便是任恺。
任恺为人正直,向来不喜结党营私,攀附权贵,自然是见不得贾充之辈扰得朝堂失衡。他每每向皇帝进言,谓陛下之所以不能与尧舜相比,便是由于个人的偏爱以致不能使天下德才俊杰弘扬为政之道。可无论任恺如何劝告皇帝,他都不为所动,仍是对贾充宠爱有加。
贾充自然也知道任恺对他的意见,曾对皇帝举荐他为太子少傅,本意是想剥夺他的权力,怎料皇帝竟在原职未免的条件下,增了一太子少傅的职务,使得贾充恨得更是牙痒痒,于是两人的朋党之争已然而立。
那个曾在贾充宴会之上提及“高贵乡公”来讽他不忠的庾纯自然是站在了任恺之列。他与任恺一番商议之后觉得,这秃发树机能起兵一事,便是扳倒贾充的契机。机不可失,于是二人游说朝中各臣,提议让贾充统领秦州与凉州军事,讨伐秃发树机能。
“镇压□□,非威望素著,才略非凡之人不可,臣认为,身为散骑将军的鲁郡公极为适合。”任恺义正言辞,众臣也纷纷应和。
贾充对他们的计划并非一无所知,但没想到他们竟下手这般快、狠、准,直接当着自己的面便上报皇帝,贾充内心愤然,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默默隐忍。
再瞧这陛下,听此言,双眼一亮,仿若是被人突然点破了玄机一般,兴致也提了上来。
庾纯见皇帝未有不悦,便继续道:
“当年镇压毋丘俭及文钦二叛,征讨诸葛诞,鲁郡公是功绩显赫,足智多谋,想来振抚边族,讨伐鲜卑也势在必得。”
任恺的话,皇帝是听在心里了。如他所言,当初贾充正是因此功绩才深得父亲司马昭赏识,他确是有谋略之人,再加之当年诛杀曹髦时,何人能有他这般魄力。想着想着,皇帝便悦然一笑,连连点了点头。
而贾充一看此景,霎时便慌了。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自己岂能就这样跳进去?
自己的才能还是自己清楚的,若是出个主意,编个法章尚可,若是带兵打仗,那他岂是秃发树机能的对手?真的去了,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得吧。
纵使哪日凯旋,恐也是三五七年以后的事,再回朝堂,自己同僚党羽也剩不下几个了吧。任恺的目的便是在此,他就是想让自己远离朝堂,如此他便可以随意构陷自己,那么自己在朝堂乃至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越是往下想,贾充越是头皮发麻。不能去,一定不能去。
“陛下,臣怕不能胜此重任,臣……”总不能说自己没有能力吧。“臣已许久不带兵,不若卫将军他常年征战在外。”
贾充一语把众人的目光都引向了卫瓘。
贾充啊贾充,说你心胸狭隘吧,这一会便把矛头指向了昨日刚刚交恶的卫瓘。
不过卫瓘倒未露一丝惊慌之意,因为他知道皇帝不可能派他去,即便让他去了,他也是义不容辞。
“不可,北方边陲也离不开人,若是此时移走卫将军,那便是将鲜卑之患换了个方向而已。”皇帝皱眉表示否定。
“那羊将军呢?”
“车骑将军羊祜如今镇守荆州与吴对峙,孙吴之兵力,不容小觑,羊将军也动不得。”卫瓘言道。
此时贾充似也找不出可以推委的理由了,毕竟自己仍身处散骑将军的位置。他内心甚苦,但更多的怕是对任恺之流的切骨之恨。
“卫将军,你意下如何?”皇帝突然问了卫瓘一句,他猝然一愣。
陛下是想知道自己的看法么?若是从统领的角度而言,他贾充确实不行,恐怕平不了鲜卑之乱。但从昨日开始,他的想法改变了。边陲之事是肌肤之患,然而把贾充留于朝廷之中,那就是膏肓之毒,怕是国家从内部就开始腐朽了。
“臣也认为鲁郡公可胜任。”
卫瓘此言一出,那就意味着,卫贾两家,彻底对立了……
最终贾充不敌众人之谏,皇帝命他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镇守关中。
***
卫瓘回到家中,刚一进入前庭便看到卫澜一副怨愤的表情迎了上来。卫瓘很是诧异,以为她受到何不公之事,要为她做主,然她一开口就让卫瓘怫然作色。
“父亲你为何要提议让贾公去镇守关中!不是说好了不提此事的么!”
卫瓘怒视着女儿。这是和父亲说话的语气么?怎么越来越像卫宣了?
“我并未提议,是太傅任恺和庾侍中提出的。”
“可你也没反对啊!”
“我为何要反对?贾充胜此重任再合适不过,为何反对!”卫瓘耐着性子回答。
“父亲你明明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统领将士的能力!他根本就平定不了边族,而且他根本就不会去!你怎么能因为儿女的事情迁怒于他呢?到头来,到头来……”卫澜哽咽了,“到头来反而会害了我们一家!”
“我是怒他,但不会将这私怨带到朝事中,我自有我的盘算,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少过问朝廷的事!”
说罢,卫瓘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了,留下卫澜一人呆立在庭中。内心巨大的苦楚涌了上来,卫澜双肩颤抖着,再也压抑不住,泪水涔涔而下。
卫宣听闻妹妹与父亲发生争执,便来到卫澜闺房安慰她。
一进门便看见卧在床榻上的卫澜,她面目朝下,一动不动。从发髻上散落下的发丝错乱地垂在耳侧,显得整个人消沉得很,看来她定是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阵。
卫宣走上前,看着她背部起起伏伏,频度不定,知道她还在哭。
“还在生气么?”卫宣坐在床榻前的地上,轻轻地将妹妹凌乱的发丝拢了拢,问道。卫宣只有在妹妹面前才会显出他温柔的一面,这全家人,怕只有妹妹最是让他牵挂了。
听到卫宣的声音,卫澜更是全然溃败,放声哭了起来,头抵着锦被,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不要哭了,你这样哥哥会心疼的。”卫宣试着将卫澜扶起来,卫澜未挣扎,顺着哥哥的扶持,坐了起来。
卫宣拿出手帕为她抹了抹泪。看着卫宣清俊的脸带着愁容,卫澜勉强着牵了牵嘴角笑了,反过来安慰他道:
“我没事。”
“你也是,父亲不过说你几句而已,他向来最疼你你是知道的,为何要哭呢。”“再说,你何苦跟父亲争执那些朝中的事情,贾充他非善类,我倒是觉得父亲做的很是解恨。”
“就因为他非善类,惹不得。”卫澜叹了口气。
“怎就惹不得?难不成这天下是他贾充的?”
卫宣一脸的愤愤不平,可低头见妹妹又是渫渫泪下,便收住了火气,轻语劝道:
“不要哭了,毕竟不是父亲提议的,父亲只是赞同而已,贾充即便要嫉恨,也只会恨那任恺庾纯的。而且,皇帝已经命他出征,他一走,想必也作威作福不得了。”
他若是走得了便好,若是走不了呢?此事已然做得这么决绝,那任恺庾纯怕是也没有几天好日子可过了,他二人一倒,下一个会不会就是父亲卫瓘了?
如此下去,如今这朝廷虽不姓贾,那么日后早晚有一天会姓贾!
卫宣仍跪于榻前,安慰着妹妹。卫澜直视着她,突然脸色一正,收了泪水,郑重其事地问了卫宣一句:
“若是能够救得你自己或是一族人,你可愿意娶贾南风?”
这一问让卫宣怔了住,他惊得为妹妹擦拭泪水的手停到了半空,一动未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这是什么意思……
卫宣收回了悬着的手,起身站了起来,俯视着妹妹,眉目紧蹙,一脸嫌恶鄙夷之态,切齿道:
“不要说救得一族人,即便是拯救万民苍生,我也不会娶她!”
卫澜低头垂目,怅然地叹了口气。
在这场与命运的较量中,她又失去了一次机会,果然是依靠不了任何人,一切只能靠自己。
如果强迫卫宣可以改变命运,那么她宁可不改变。生不如死地活着到不若不活,她明白哥哥的心思,若是让他娶了贾南风,那么这一生他都要生活在无尽的幽怨苦闷当中。
所以她不会拿哥哥当筹码,当然也不会放弃,她要拼尽全力地守护哥哥,守护一家人。
卫澜从卫宣的手中抽出手帕,试了试眼角的泪,抬起头对着卫宣粲然一笑,那种发自内心的,坚毅无比的笑。
见妹妹如此,卫宣眉目舒展开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释怀。不过只要妹妹能够快乐,他愿为她做任何事,那怕她接下来提出让他非娶贾南风为妻不可……
这兄妹二人,彼此守护着,却都未道破自己的那份心思。
就在他二人相视而笑时,云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刚要开口,见卫宣也在此,便又阖了上。
“怎么了?”卫澜问道。
云儿一脸的不知所措,看了看小姐,又望了望小公子,战战兢兢道:“我今日出门,听到街上不知怎地有了小姐的传言。”
“传言?”卫宣一惊?“什么传言?”
云儿双唇几张几阖,这话也没说出口,急得卫宣指着她问道:“你倒是说啊!”
“街上传言,说小姐和张侍郎二人有情,暧昧……”
“呸!哪个胡言乱语的编瞎话造谣!”云儿话未说完,就闻卫宣跺着脚怒骂了一句。
这一骂,吓得云儿不敢再说下去,诺诺地往后退了退。
“谁这么不积德!诬人家姑娘清白!这话是谁传的?你从哪听来的?”
卫宣上前几步逼问着云儿,云儿被这架势惊得连连摇头。
“我是听街上几个官宦家的婢女说的,至于是谁传的,就不知道了。”
卫宣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汹涌起来,他这躁脾气,遇到事情就从来没有心平气和过!他急得在地上踱来踱去,心灼得恨不能马上揪出此人痛打他一番。可转头看看妹妹,她却丝毫愠意都未有,甚至连惊愕都未曾浮现过!这可是关乎到女儿家清白的事,她怎就能这般淡定呢?这哪里还是该淡定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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