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抱起卫澜走出樗栎亭,卫澜的脸贴在张华的胸口,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她感受得到他身体的温热。
这有节律的心跳声,这身体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味道,都这般似曾相识,仿佛曾几何时她二人经历过一般。卫澜舒眉阖目,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包围了自己,真想就这样一直下去。
突然,张华的脚步停了下来,卫澜张开双眼,见他木然直视,便不解地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卫宣正眉头紧锁,神色黯淡地盯着自己。
张华冲出前庭的时候,卫宣就跟随他一直到这里,亭内的那一幕他都看了个真切,也想得透彻了。怪不得张华会如此关注卫澜之事,甚至不顾一切地冲进园林,他比自己还要紧张,缘他二人早已生情,且情深至此,竟一切都不管不顾了。
说不清的滋味在心中翻涌,妹妹找到了心仪的人,他自然是高兴,可这个人为何偏偏是张华呢?虽他是淑人君子,可二人毕竟年龄、家世、地位不等,何况他已有妻,这段姻缘怕是注定不会有何好的结果。看着一脸欣然的妹妹,卫宣感到一阵阵的酸楚漫溢出来。
盯着哥哥,卫澜刚刚体味到温情全然不见了。
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所有她想忘记却如何都不能忘记的事全部翻涌而来,直奔于心,充斥在胸腔内,压得她呼吸不得……
“放我下来吧。”卫澜垂目轻声道,语气淡若水。
张华蓦然低头看着卫澜,满目的诧异。刚刚还是柔情似水,此时却是冷若冰霜,何故一见到卫宣就变了个模样呢?
“还是我抱着你吧,怕是你想走也走不了啊。”张华柔声道。
确实,卫澜此时身上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双腿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可她还是坚持着,双手轻轻推搡着张华的臂膀,想要下来。而张华的手死死地扣住卫澜的身体,她使不上力气,卫宣见此走上前。
“还是我来吧。”他说着,便伸出手来接卫澜。
“我们二人同在,你若如此把她抱出去,让他人瞧见,对你、对她都不好吧。还是我来吧。”卫宣朝向张华的胳膊又向前探了一探。
张华站在原地竟不该如何是好。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既已认定,那自然不会撒手,可是,卫澜也是这样想的么?他低头看着她,而她却躲避着自己的目光,头扭向卫宣,手扔搭在自己的肩头要推开自己。
卫宣见他不动,也未再询问,直接把卫澜抱在了自己的怀中,张华没有抵抗,只是架着空落落的胳膊茫然地看着卫宣怀中的人。
他三人带着云儿还未走到前庭,就看见众人迎了上来。
卫宣双臂托抱着虚弱的卫澜,她整个人蜷缩在哥哥的怀里,疲惫不堪,宽大的襦袍裹着她,显得她更是弱小,楚楚可怜。然众人的目光向后望去,一身单薄衣衫的张华跟在后面,大家便一切都明白了。贾充冷哼了一声,浮出一个带着蔑意的笑。
张侍郎,你今日所为,昭然若揭啊。
卫恒一见到卫澜,冲了上去,怜惜的抚着卫澜的头问道:“妹妹,你还好吧?”见她没有言语,便转头愤怒的盯视着贾充。
贾充自知理亏,随即转向贾南风,喝了一声。
“你还不认错!”
内心恐慌,可神情却是镇定得很,她直盯着卫澜,双目流露出阴冷。
“我没错。”
“你把卫家小姐折磨成什么样子?”
“折磨?父亲用词严重了吧!我不过是请卫家小姐来做客。”
“做客?做客我家妹妹会成此状?你的待客之道就是将客人囚禁?”卫宣的语气冷冽得让人发寒,他始终不看贾南风一眼,只是盯着怀中的妹妹。
贾南风看得出,卫宣是厌恶自己到了极点了,不然怎会从踏入贾府的那一刻到现在都未正眼看过自己?贾南风心灰意冷,抬起头,轻蔑地瞥了一眼虚弱的卫澜,哼了一声。
“这怨不得我,谁叫她出言不逊,羞辱我在先。”
贾南风的一语让本是阖目的卫澜一惊,猛然张开双眼,她想辩解却未言语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怎样编这瞎话。
“不可能,我家妹妹不会做出此等无礼之事!”卫宣大怒。
“怎么不会,若不是她出言激怒我,我怎会将她关起来。而且我不过是唬她一下而已,怎就那么一会便晕倒了?身体会这般虚弱么?若不是有意做戏诬陷我,还能是什么?”贾南风扫了一眼满目怒光的众人,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此等事情都做得出来,那么还有何无礼之言是不能说的?”
“我也觉得南风所言极是。”
郭槐不知何时来到前庭,从贾充身后越过,昂着秀美的脸庞,可却是面目的鄙夷。这神情,与贾南风像极了。
“我家南风将卫家小姐关了起来,确实不对,我们可以道歉。不过话又说回来,南风怎会无缘无故的就将卫家小姐关起来呢?”说罢,她向卫澜的方向瞥了一眼,续言道,“更何况卫家小姐的身体怎会这般柔弱,在樗栎亭中待了那么一阵子就晕倒了,我看那同行的小婢女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呢!”
郭槐说完又意味深长地将目光移向站在卫宣身后的云儿。众人循视望去,的确,云儿虽也憔悴了些,但也没什么大碍。如此反差,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卫澜没有看这贾家的任何人,即便是不看她也猜得出他们此时是何表情,定是得意称心吧。卫澜恨得咬紧下唇,眉都拧在了一起,苍白的脸满是愤怒和无奈。虽听闻了太多关于郭槐妒心极重的传言,可每每见到端雅的她总是觉得许是人家误解了吧,如今看来,这传言可是半分都没负了她!
云儿被大家盯视得局促不安,惶然急切地说道:
“我家小姐身体本就不好,这又不是第一次晕在贾家了。”云儿此时也是愤到了极致,怎就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明明是她的错,可偏偏要说得自己受了委屈一般,反倒让受迫害的成了恶人。
本来以为可以拿之前的事情压住郭槐,可怎知,云儿一语非但让郭槐有了窘意,反而让她嗤鼻哼了一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我也正思量此事呢,我倒还未说你故技重施,你到先提了出来。”
如此妄言污蔑,卫宣怎还奈得住,他想冲上前跟她们理论一番,然无奈怀里抱着的卫澜死死地拉着自己的衣襟,满目凌厉地示意他不可。
而此时的卫恒也是恼得双眼燃起熊熊之火,并将这烈焰投向贾充。
可贾充呢?虽知郭槐的话是强词夺理,但却点滴的愧意都未显现出,反而一副藐然的表情看着卫家一行人,好似他果真占了理一般。
卫恒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怪父亲不与他同流,如此一个是非不分,飞扬跋扈的人,的确不值得与他同伍。他明白贾家是不会向自家道歉的了,从一开始就是如此,这般欺凌卫澜,何尝见他有过一丝歉意?不必再纠缠了,即便纠缠下去也不会讨得任何结果。
郭槐见无人言语,便觉得定是自己的话让他们觉得理亏而哑口无言,于是笑得更是得意,走上前来,用一种极是嘲弄的语调道:
“卫家小姐是何意图我们不再追究了,不顾把小姐关在樗栎亭确是我家南风的错。来,南风。”郭槐对着贾南风撩拨了一下眉眼,“给卫家小姐道个谦,不要让人家觉得我们不懂礼数。”
谁都听得出这话中的谑意,连一旁的张华也安奈不住了,双拳紧握得骨节都变成了青白色,好似要破皮而出。
贾南风带着和母亲一般的笑,仰着下颌,两步走到卫澜面前,轻佻地道:
“对不起了,妹妹。”哪里有一丝歉意之味!
“不需要!”众人还未从这戏谑中缓过神来,就闻得卫澜语气森寒地道了一句。
她松开紧握卫宣衣襟的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
卫澜双脚落地,冻得有些麻木的腿支撑得仍是吃力得很,她扶着哥哥试探地直了直身子,勉强撑住自己。
“我不会原谅你的。”卫澜淡然道,语气中透着一股让人生寒的冷漠平静。
贾南风以为她会怒,却未曾想她是这般沉着,沉着得不可思议,沉着得不似一个少女该有的表情,透着丝丝坚韧,含着屡屡森然,贾南风竟被她盯视得慌了神,这眸中透出的漠然如闪着寒光的利剑,毅然地向自己刺来。
“永远都不会原谅。”她沉静地重复了一遍。
贾南风听得出这平静中的恨意,而这种恨,绝对不是生于少女之间的戏谑,也绝不是几次□□便能产生的。这种恨,如同与生俱来,摄人心魄,恍若是那黄泉末路奈河彼岸的悚然一瞥。
贾南风惊得心神紧绷如见了鬼一般,一动不动,连喘息声都弱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卫澜带着那让人恐惧的神情在卫宣的搀扶下擦身而过,走出了前庭……
卫家一行人就这样离开了贾府。从踏出贾府大门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人心里都埋下了一颗怨怒的种子。这一步踏出,便意味着从此两家已然站在巨罅深渊的两侧,对立而望,永无修好的一日。
卫澜决心已下,她一定要和天运斗到底,不管这人是胜得了还是胜不了天,她都不会放弃。既然不能改变,那便阻止。即便这条路遍是灾患祸难,哀戚悲苦,她也要坚持,哪怕最终要放弃包括自己生命在内的一切……
一股悲怆之情泛出,卫澜又想到了身后的那个人……怕是连他都要放弃了吧。
卫恒唤家仆叫来了马车,他示意卫宣搀扶妹妹上车,而卫澜却未动,只是低头望着脚下沉思了片刻,随即牵着嘴角淡淡地对着正挽着自己胳膊的卫宣笑了笑道:
“我没事了,哥哥先行上车吧,我有些话要对张侍郎说。”
卫宣一惊,看了看妹妹,又回头望了望随在身后的张华,皱起了眉头。
“不可,你身体还很虚,怕是久立不得。”
卫澜轻笑着摇了摇头,抬起手拍了拍另一侧正架着自己的卫宣的手臂,示意他没事。卫宣踟蹰着,他明白妹妹和张华之间还有未表之情,于是缓缓地松开了手,见卫澜站得还算稳,便默然向卫恒的方向走去,可仍是忧心地两步一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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