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凭本座不用混天罡,也能到这里。”
说这番话的人,坐在马车里。
车帘跟着无风而起。
师徒俩都望了过去。
平安这才注意到,居然没有人赶车,再看拉车的马,不由想起身后的沙蜥,越发的嫌弃。
然而从车厢里先出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震得车身微晃。
道崖子微微皱眉,流露出奇怪的情绪,然后抬手用宽大的袍袖挡在平安前面。
平安反应极快,又退了半步,随即就见老头儿展开的袍袖不断抖动,如迎风展开的旗帜,只是没有猎猎声。
然而即使如此,躲在袍袖后的平安依然感到周遭的空气波动剧烈,似碧海生潮。幸得老头儿及时出手,不然平安就算不受伤,也会很狼狈。小孩儿顿时对这些人更加讨厌。
道崖子侧头看了平安一眼,见他还好,才算放下心来,又对马车里的人道:“这又何必?”
马车里的咳嗽声顿止,安静了片刻,然后钻出一个华服老人,负手站在车板子上,遥遥看着道崖子,道:“道崖老贼,可还记得本座?”
道崖子看着站在马车车板上的华服老人,忽然叹了一声,道:“你老了。”
这不是骂人,也不是嘲讽,只是单纯的感慨岁月无情。
无论是平安,还是傅青书以及其他骑士,立刻知道,两位老人是认识的。
华服老人没想到道崖子回的竟是这句,不禁受到触动,微微动容,可很快又冷下脸来,道:“那又如何,本座还有大把寿元。”
道崖子沉默下来,在心底叹了一声。
在俗世的凡人眼里,修行者就是仙人,除了通天彻地的能力,更有悠长的寿命。即使是第一境幽虚,也有约180年的寿元,远超凡人的最长寿命。第二境居神,寿约400年。第三境归灵又多了两百余年,至600年以上。第四境太元,则跨过了千年。有些宗门里,甚至有活了两、三千年的老怪物。
所以往往凡人日暮残年时,同龄的修行者却风华正茂。
以道崖子的感知,可知华服老人已至第三镜归灵初阶,比停滞在居神境巅峰的道崖子高了一个境界。不出意外的话,的确还有好几百年可活。
然而两人年纪相当,华服老人却更显老态,所以道崖子发出了那声感慨。
又想到之前的那阵咳嗽,道崖子便猜到应是华服老人心结郁郁,而生肺疾,于是劝道:“何不放下?”
“放下?你竟叫我放下?”
华服老人突然状若癫狂的大笑起来,笑毕时,满脸狰狞,“当年登‘照星台’,若不是你这老贼偷偷告发,本座怎会被逐出宗门!这口气,如何能咽下?这个仇,又如何能忘?”
道崖子叹了声,道:“那毕竟是同门,你怎能害他丢了性命。我又如何能视而不见?”
华服老人冷漠的道:“他挡住了本座的路,就该死。”
道崖子又叹了声,道:“现在,我挡住了你的路。”
“所以,你该死。”
然而华服老人没有注意到,道崖子用的并非问句,而是陈述句。
“凭什么?”
这次是道崖子发出质问。
同样的问题,平安质问的是傅青书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取代‘承天者’?
道崖子这时是质问华服老人,凭什么认为三十六宗会接受你成为新的‘承天者’?
关于这个问题,华服老人同样早有考虑,胸有成竹的道:“本座拿到‘混天罡’,再把时间拖一拖,难道他们还敢换人不成?”
其中道理无非就是造成事实,挟而逼宫。
所以不是敢不敢,而是来不来得及?
道崖子捻着胡须,道:“值得吗?”
这不是谋算,而是铤而走险。
华服老人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可笑,“地位、权势、资源、留名青史。难道不值得?”
道崖子摇摇头,道:“只是虚名。”
平安插嘴道:“其实很苦的。”
华服老人望着这对衣着寒酸、满身风尘的师徒,嗤笑道:“本座又不需跟你们同样的活法。又怎会苦?”他掸了掸平整得没有一丝皱褶的丝质衣袍,道:“我等虽非凡人,但也不是真仙,不求虚名,难道求飞升吗?何况,元帝又怎么说?”(k酷l匠}网@正`版首ob发;*0、
道崖子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然而并非华服老人说的有道理,而是‘承天者’怎能与元帝作比较?后者代表的是一个名号,前者却是一种信念。这个道理,就连刚刚接触‘承天者’传承的平安都懂。
或许华服老人其实也知道,只是被野心与欲望所遮蔽,刻意的忘了。
因为各有各的所执,场面就这样冷了下来。
傅青书担心会生出变故,于是对道崖子说道:“前辈,还请您去死。”
这句话的意思,竟是要道崖子自行了断。
平安忍不住嘲讽的笑了起来,心想你是不是傻?
道崖子则从袍袖里取出长剑,对平安道:“我宗有一式剑招,名为‘长虹贯日’,为师这便教给你罢。”
平安立刻收住笑,对道崖子行了一礼,道:“请师父教导。”
道崖子微微点头,然后举手……不,应该说是甩手,往上甩手,然后长剑脱手而出,刺出一声清冷悠长的剑啸,直直飞向高处。
平安盯着这毫不出奇的剑招,忽然有了明悟。
道崖子注意着平安的眼神变化,问道:“懂了?”
平安仍然盯着去势尤盛的长剑,道:“越快越好。”
道崖子微笑着颔首赞许。
是的,剑势越快,剑啸越厉,便能传得越远。
所谓‘长虹贯日’,实为千机宗向同门求救的讯号。
方圆十数里内,只要有同门,其剑觉就会被剑啸所引,生出共鸣,便知情况危急。
然而此地是西北荒地深处,距离千机宗的势力范围何止万里?
所以华服老人虽然知道‘长虹贯日’的意义,也没有出手阻止。只是在嘴角浮起嘲讽与残忍混合的笑。
或许,看着道崖子陷入无助的绝望,才更能满足他复仇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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