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生，孤子遇生，命独当苦。

——《孤儿行》

乱贼数万大军随时将至，陈端怎能不急。他不惧死，而是担忧孙策的安危。可以说，除了孙策，其它的他都不在乎。所以孙策选择不走，陈端才会毅然追随。

马蹄飞踏，卷土扬尘。距离越来越接近，丑丑呼唤的声音也越来越真切，可那一对夫妇反而跑得更快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孙策总觉得这夫妇似乎在刻意逃避。难道是把自己当成了土匪？还是根本就不是丑丑的爹娘？马声嘶鸣，众人驰骋着将那对夫妇围在中间，逡回打转，只有这样，才让他二人止步，孙策也才能对得上话。马蹄蹀躞，未等孙策发问，那夫妇二人倒先跪下了，带着哭腔乞求道:“大人饶命，我夫妻二人已是身无一物，真的半文钱都没有了。何况小人们体弱躯瘦，只怕大人吃了也只会染病。孩子已经给大人了，就请大人格外开恩，饶过小人们吧！”原来，这对夫妇是用自己的孩子才在张癞虎处换取活命的。也许是见他们太瘦弱，又恐吃了得疫病，所以张癞虎把他们给放了。这对夫妇倒也狠心，为了自己活命，明知道是一群灭绝人性的土匪，孩子最终的下场是被剥皮下锅，却还是残忍地抛弃了他。听到马蹄声，又见一群气势汹汹、浑身浴血的人来追自己，他们夫妇还以为是那帮土匪吃了孩子不当饱，现在又后悔来抓自己充饥呢！正因为如此，方有了子追父、父跪子的可笑场面。丧尽天良，**不如！

明白了其中缘故的众人，无不面生愠怒，恨不能一刀宰了这身为孩子父母的无情败类。“他可是你们的亲身骨肉啊，居然干出这档事！”“我们也有苦衷啊！我们都饿了三天了，连自己都养不活，哪还有能力再带着这孩子。跟着我们，丑丑只能受累。既然少侠救下了他，就请您发发慈悲收留他吧，为奴为仆也好！”孙策越听越气。等他说完了，虎目圆睁，剑眉倒竖，鼓气大喝:“滚！”声势之大，飞沙走石，杀气弥天。

那夫妇哪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当即连滚带爬地狼狈逃跑了。这对根本都没有资格做人的败类，孙策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等头脑冷静下来，想起孩子还在，孙策这才低头去瞧怀里的丑丑。此刻的丑丑，把脸窝藏在孙策的胸膛，看不到正脸，却一点不哭不闹。可孙策明晓，他一定很伤心很伤心。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抛弃，这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更何况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

众人看在眼里，都心疼可怜他，却也无可奈何。父母的爱谁也无法代替，能做的，只是尽量补偿那空缺的温暖。“大哥哥，丑丑的爹娘不要丑丑了么？”丑丑弱弱地问。孙策尽量保持和蔼的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不会的。”

丑丑霍然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直瞪得孙策不敢对视。他带着哭腔对孙策大喊：“骗人！大哥哥是个大骗子！丑丑的爹娘明明不要丑丑了……还要把丑丑给坏人吃……大哥哥说好帮丑丑找到爹娘的！”

原来他都知道！

捏紧的小拳头一次次打在孙策的胸膛，虽然软弱无力，却像有千万斤般，直敲得孙策胸闷心痛。

用力地将丑丑的头抱住拥进自己的怀里，孙策仰天长吸，嘴里不住地说着：“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大哥哥是个好人！”突兀的，丑丑莫名地说了一句。

孙策低头去看他，正对上那双尤挂着泪花的雪亮的大眼睛。“噗嗤”忍不住都笑出了声。

“长这么帅，又聪明伶俐，怎么能叫‘丑丑’呢，以后跟大哥哥姓孙，好不好？”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孙策越看越喜欢。也许是跟自己长得像，也许是性格一样的倔强，又或者出于对他的同情。反正，管他呢！

“就叫孙擎天，好不好？”

“擎天”二字，集万人之念、承非凡之责，舍身顶天，是为真正的英雄。读出口来，只觉得一股豪气升腾，令人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复。

“孙擎天？三个字的？好啊好啊！”似乎孩子也很喜欢这个名字。雨过天晴般，欢快地蹦跳着拍手。

孩子的思想是单纯的，他只是觉得“孙擎天”这个名字霸气，三个字又显得独特，所以格外的开心。

当年王莽篡汉，实行“去二名”的政策，禁止民间使用两个字的名字。习俗流传，此后，人们便习惯了使用单名。不过，两个字的名字也不是没有，比如当今朝中的侍郎马日磾、偏将军王子服。

孙策天性叛逆，给他取名“擎天”，正是对这个世俗伦理的挑战！

听着孩子清脆的笑声，众人心中舒畅，不禁也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气氛融洽，场景温馨，老少皆欢，倒是少见的和谐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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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沉重刺耳的摩擦声。众人抬头看去，长沙郡城门嗡然打开，伴着粗长的铁链转动，吊桥缓缓放下。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队伍，鱼贯而出，呼啸奔驰，直向这边冲来。

脸上尤挂着微笑的孙策众人，脸色一变。

“孙瑜，你保护陈叔、文表先走，到十里亭处等候！”孙策面容严肃，将怀里的孙擎天交到陈端手上，目光却直直地盯着那冲杀而来的数不清的乱军骑兵。

“不！我不走！兄长……”孙瑜还想再说什么。

孙策目光一厉，时间紧迫，他哪还有心情学女儿家婆婆妈妈，大喝一声：“快走！给老子滚！”

陈端、秦松，实实在在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留在这儿只会帮倒忙，让孙策来保护。他们有自知之明，也知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所以自觉地离开了。至于孙瑜，一方面因为两人堂兄弟的关系、孙策是出于私心。另一方面，叔父孙静放心地将仅有的两个儿子托付给自己，孙策必须命令刚过完十岁的孙瑜离开，这也是为了不让叔父绝后。

孙瑜、陈端、秦松和刚满四岁的孙擎天，乘着骏马，奔驰远去。

目送他们走远，孙策方徐徐收回目光。

两军对垒，孙策毫无惧色。一袭人一字排开，羁绊已无，都是神情肃穆，俨然忘却生死。

孙策夹马立于中间，往前行了两步，银枪一指：“吾乃孙伯符是也！不怕死的自来决战！”

被一群小毛孩子在眼前耍威风，作威作福惯了的土匪如何能忍。个个提缰举刀，只等首领命令，将他碎尸万段。

狂风骤起，仿佛也在为接下来的生死悲剧而哭泣。

“冲！”随着龙基一声令下，马声嘶鸣，数不清的骑兵再次启动。裹挟着滔天巨势，踏蹄冲刺。狂风呜咽，黄沙飞舞，天地为之变色。

清一色的骑兵犹如滚滚滔浪，呼啸扑来，轰隆雷鸣连大地都为之震颤。此情此景，孙策几人，宛若波涛汹涌的大海里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座下的马儿好似受了惊吓，面对数不清的同类，个个抬腿哀鸣，显得极为不安。第一次有机会骑马的陈数，学着孙策的模样，张开粗糙的手掌放在马颈处摩挲，嘴里发出轻柔的音调。没一会儿，马便再次安定了下来。

孙策抬起头，刀削般的薄唇嘴角尤挂着一丝冷笑，微眯的星眸中闪着决绝与杀意。一双双坚定的眼眸中，兴奋的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球。他们如孤狼，他们是野兽，从不知害怕，不是你生，就是我死。

越来越近了！连对面将领那狰狞的面孔都清晰可见。

孙策长枪甩动，目光凛冽：“杀！”

随着一声呐喊，马匹甩开健硕的四蹄，扬尘驰骋。马背上，是一个个悍不畏死的少年英雄，他们嘴角狞笑，面容嗜血。

孙策当先冲进敌军，长枪横扫，竟一时无人能近身。紧随其后的周泰、孙青等人，都是初次上战场，大喊着酣战厮杀，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寥寥数人，每一个都似有三头六臂。被一群人围住，形成一个宛若龙卷风的风眼，却无人能进。目睹被几个毛孩子打得狼狈不堪的士卒部下，龙基青筋暴起、双目通红，声嘶力竭地指挥：“给老子上！杀了他们！”

作为区星帐下第一猛将的他，什么狠人恶仗没见过，尸山血海都爬出来了，可现在却被一个毛孩子硬生生地唬住了。

“孙伯符？”龙基嘀咕着，陷入了沉思，却霍然一惊：“姓孙？！莫非是那个号称『江东猛虎』孙坚的儿子！”

人的影，树的皮。孙坚早年便闻名江东，其宛城一战，连杀黄巾数员大将、屠城百万，终致张角身灭、黄巾溃败，名声正赫，更胜往昔。听说他被刘宏任命为长沙太守，不日就要来攻打长沙，城中乱军，人人因此自危。

区星号称一万大军，可九成都是攻下长沙郡时强行掳来的平民百姓。这其中老弱病残，良莠不齐。他们没有经过训练，没有正规的武器铠甲，更从未上过战场。被逼迫而不得已屈服从军。可以预想，他们到了战场上不仅形成不了战力，一击即溃，甚至大好的胜仗都会因为他们由胜转败，说是乌合之众也一点不为过。

同时，区星官职乱封，爵位遍地，使得其不值钱，也失去了他本来的荣耀与价值。官职轻易可得，得了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士兵们自然没有了动力，一上战场，都不愿意尽全力。

装备之劣、士卒之少、素质之差……长沙乱军，比之黄巾还要差了不知多少档次。也难怪其一千之众，却被几个孩子区区数人戏弄，溃不成军。

“果然虎父无犬子啊！”龙基长叹，奈何有心无力，“其子尚如此，若孙坚亲来，我朝又该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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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势瞬息万变，场面一时蔚为壮观。

长枪连刺，中者无不应声倒地。枪如灵蛇，来往冲突，竟无人能挡。孙策纵马酣斗，大呼痛快。

眼眸中，只剩下迸溅的鲜血，腥臭的味道刺鼻扑来。长袍粘身，也不知道是自身的汗渍还是敌人的鲜血。此时的孙策，在敌军眼中，就是一个从地狱走出来的嗜血恶鬼。

杀得正起劲，孙策忽觉背后一痛，却是先前的伤势复发。手上气力一松，顿时背上又挨了一刀。孙策闷哼一声，险些坠下马去。

“策哥儿！”

“公子！”

……

见此，众人惊呼出声，心急孙策，都边杀边向这边靠拢过来。孙策以枪杵地，大口喘着粗气，对着众人露出安慰的笑容。

“保护公子先撤！”

一群人簇拥着孙策缓缓退去。宋谦提斧、陈数捉刀，犹如两尊护法金刚，一左一右地护卫在孙策的身侧。贼军见了，一时竟无人敢上。

“小子休走！”

一声大喝，一员将领从敌军中突然杀出，杀气冲冲直奔孙策而来。孙策重伤，机不可失，憋屈已久的他正想乘此机一解仇恨、立功扬名。

“找死！”戴着森然面具的周泰提刀回身来战。

长刀轻探，未等众人看清，那人扑通倒地，已然死透。

一刀毙命！

“谁还敢上前一战？！”周泰傲然立于马上，断后与乱军对峙。

乱军哗然骚动，却无人再敢上前一步。

龙基感叹：这些都是什么人啊！先是那个叫孙伯符的，现在又是这个戴面具的，简直是狼入羊群。

“撤！”气势已失，目睹自己的部下白白的送命，龙基实在看不下去了。虽然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逃！……快逃啊！”主将的命令，就像瘟疫一样，瞬间感染了全军。早就一盘散沙、内心崩溃的将士，面对战场如恶鬼的孙策，肝胆俱裂、丢盔弃甲。他们哀嚎着四散，撒开腿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敌军既溃，孙策等人也不追赶，警惕地注视着他们缓缓退去，方才纵马奔去。

行不多远，孙青高呼：“策哥儿快看！”

孙策举目远眺，山峦重叠处，正见一列大旗随风鼓动，上书着一个“孙”字。

“父亲？！”孙策不禁脱口轻呼，既惊且喜。又环顾众人，笑道：“援军已到，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各位，随我杀回去！”说罢，扬鞭回行。众人阻拦不及，只得紧随其后。

“哈哈，比比看，谁的马快！”父亲赶到，孙策显然极为开心，兴致到处，居然想与众人比起了马术。

他本就先行，又一加速，自然把众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咚咚蹄声，有节律的响着。

恰在此时，变故突生！

“伯符～！”

“扑通”一声，未等众人反应，驰骋中的孙策竟栽下马去，不知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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