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齐备,歌舞升平。
伴着幽美的钟磬,大殿之中,一个个艳丽如花的女子,红唇浅笑,莲步轻移。那翻飞的长袖,动人的舞姿,当真是勾魂摄魄、诱惑至极。
与众人一般,位于主席的袁术,一手抚着山羊须,一手举着酒樽,色眯眯地盯着那些个舞女上下转悠。
阶下孙策手持双箸,伴着乐声,敲打着案几。不同于其他人色眯眯的眼神,他目光清明,只是以一种欣赏的态度,享受此刻,抛却尘世繁杂。
可有一个人不这么想。
袁欣,经过之前的事儿,她早就看孙策不顺眼了。
“哼,果然是个大色狼,看到美女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她恨恨的想着。
“呛”地拔出佩剑,袁欣大步流星地冲进大殿,奔着孙策的位子冲去。
“登徒子,受死!”
长剑当头劈下,幸亏孙策反应得快,飞身躲过这致命的一剑。可惜了这满桌的酒肉,洒落在地。
袁欣不依不饶,挺身再砍。因为是宴席,孙策众人早已将随身的刀剑武器搁置在门外,此时空手,再则顾及到袁术的颜面,因此一直躲闪,显得有些狼狈。
这突然的乱局,吓得舞女们也是花容失色,她们从未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不由得停下了舞蹈,四散地尖声大叫。
“欣儿快住手!”袁术大惊,慌忙喝止。
袁欣回头,见父亲面色不善,而孙策已被自己追得大丢风度,这才心满意足地跑过去,抱上父亲的胳膊,撒娇:“爹,这人就是个流氓,女儿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嘛!您干嘛这么护着他!”
“你呀!伯符乃是爹爹的心腹爱将,又刚立了这么大的功,要是真让你在爹的宴席上将他杀了,你说说,爹该怎么跟天下人交代?!”虽是斥责,袁术的脸上,已渐渐缓和下来。
明明是向着自己的女儿,却偏偏要当众说出这一番大道理!
这细微的一幕,自然没有逃过孙策众人的眼睛,他们心中无不腹诽:当真虚伪!
也难怪能生出这么刁蛮任性的女儿!
“可是你看他,看那些狐狸精的眼神,分明就是头老色狼嘛!要是爹真是靠这种人去打仗,迟早被害惨!”袁欣一噘嘴,快言快语,“还有爹,不是答应过娘亲,不再找小妾了么!”
被女儿当面道出,袁术脸面全无,咳嗽一声,尴尬地屏退了那些舞女。
“我这女儿啊,就是被我惯坏了,让诸位见笑,还请莫怪!”袁术举杯,脸笑三分:“袁某先饮一杯,算是赔罪!”
众人皆举杯同饮,口中道着:“哪里!哪里!”
袁术又举起第二杯:“这一杯,来为我们的大功臣,接风洗尘!”
说着,递向孙策:“伯符侄儿,请!”
满上一杯新送上的酒,孙策举杯相迎:“请!”
辛辣的酒水由味蕾到达腹中,使得孙策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他的胆量,不由也跟着涨了几分。
“叔父~”孙策尴尬一笑,酝酿着如何开口:“之前您答应说如果侄儿将这三千新兵带回来,您就将家父的旧部悉数归还,不知……”
“还!自然要还!”袁术一顿,继而大手一挥,笑道:“侄儿立了如此大功,叔父又怎会言而无信?”
没想到袁术居然如此爽快的就答应了!孙策众人互一对视,心头的大石落地,不禁喜笑颜开。
“不过——”袁术话锋一转:“我们之前的约定可是说好了,你带回三千丹阳兵,我便将你父亲的旧部归还于你。可如今你虽然带回了三千兵,却并非丹阳啊……”说着,袁术折头,戏谑地注视着孙策。
孙策一愣,等明白了袁术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而一旁的秦松等人,更是面露愠色。
袁术,这是要反悔!
好个无耻小人,孙策万万没想到,他会以此为籍口,据不认账!
“当然,事情也没到了无可转回的余地!如今我帐下张勋、桥蕤正在前线,受曹阿瞒胁迫,这三千新兵通通给你,只要你能协助他二人击退曹军,别说归还旧部,我还让你做平阿太守,如何?”
孙策默然,眼前的这位,还值得他去信任么?当然不值得,可既然还能继续统率这三千人,又有人免费供应粮草、补给,未尝不是眼下最佳的抉择。
“好,我答应你!不过,这一次,我必须要先见母亲一面!”
“这是自然!”袁术脸上笑开了花,只要他母亲还在自己手中,量他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也要去!”丝毫没有感觉到二人紧张的气氛,袁欣插嘴。
“胡闹!你……你去做什么!”一看说话的居然是自己的女儿,袁术气极。
他这个女儿,平日里是打不得、骂不得,他可宝贝得紧呢!
“他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袁欣一指孙策,噘着嘴:“女儿已经成年了,所以也想着能够上阵杀敌,成为像爹爹一样的大英雄!”
大英雄?孙策冷笑,眼眸中的鄙视一闪而过,也不点破。好巧不巧,被袁欣捕捉,在她看来,无非是孙策瞧不起自己,这更坚定了她要去的决心。
“正因为你成年了,爹更不能让你去!以前疯疯癫癫的爹也就不管了,可你都十九了,是早该出嫁的年纪了,整日里只知道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嫁不出去,女儿就一直陪在爹和娘亲的身边。反正这次出征,女儿是去定了!”
“你……”望着这针锋相对的闺女,雄踞一方的袁公路一时竟无可奈何。
“爹您就放心吧,有您这位心腹爱将陪着——”说着,袁欣揶揄地瞥了眼旁边的孙策,接着道:“到了平阿,还有张叔叔、桥叔叔的保护,女儿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是啊,你是不会有什么意外——”袁术苦笑。
“女儿也绝不会胡来,干扰几位叔叔的军国大业!”袁欣连忙举手起誓。
“最好如此!”虽然内心还是不同意,可袁术嘴上终究是松动了。
都怪自己往日里过于溺爱她了,才有了她今日的刁蛮任性,真是恶果自服。如今让她出去历练历练,吃点苦头,知道带兵打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袁术如斯安慰自己。
“贤侄,我这不懂事的女儿,一路上,就拜托你照顾了!”袁术拍着孙策的手背,目光诚恳。
“叔父放心,就算侄儿丢了性命,也定保袁欣妹妹万无一失!”就算袁术再坏,孙策也不会将仇恨附加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就算袁欣再蛮不讲理,孙策也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不屑与她计较。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叔父就放心了!”在袁术眼中,十个孙策,也抵不上自己女儿的一根汗毛。
“你叫谁妹妹呢?谁是你妹妹了!”谁料袁欣眼珠子一瞪,指着孙策便是一通咄咄相问。
可怜无辜的孙策,向袁术投去求助的目光。
……
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屋落,还没走近,一阵清新的桂花香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越是接近,孙策的内心愈发有一种说不出的急躁和恐惧,这两种原本极度矛盾的情绪,此刻却如此真实地呈现在孙策身上。
当年,他将母亲和一帮幼弟托付给庐江的周瑜,只带着数名家将闯荡中原,去寻找那多年未归、不知生死的父亲。那一年,他年方舞勺。时光荏苒,转眼他已十八岁,也就是说,他跟自己的母亲分别了五年有余啊!
与母亲五年未见,如今终于能够一解相思,他怎会不激动?怎能不急躁?
可一想到母亲那柔弱的身躯,终被袁术小人囚困,不得受到怎样的虐待呢!那张美丽和蔼的面庞,又该憔悴成什么样子呢?恐惧、愤怒还有无助,随之而来。
“什么人!”当孙策走近,两名矗立在门口的守卫随之拦住,面无表情。
众人面面相觑,想开口解释,终究口说无凭,人家如何能相信。
“放他们进去吧,我爹爹已经同意了!”却是身后的袁欣,开口解围。
“是大小姐!”两名守卫当即撤身放行。
孙策向袁欣一点头,以示感谢。
袁欣浅笑,她虽然性格乖僻,与孙策有些仇怨。可自从听说了他少年丧父、与母亲分别多年的惨痛经历后,不由悯心大起。毕竟,她自幼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庭,有着一直疼爱她的父母。那种痛失双亲的场景,她想都不敢想!
孙策颤抖地伸手,轻轻地将木门推开。
花枝摇曳,繁茂的树叶下,在那略显荒凉的庭院里,数名孩子欢笑地追逐着……正坐在门对面的,是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此刻,她低头缝着衣裳,那细密的银丝,在阳光的照耀下,是何等的刺眼!
孙策一步步走上去:“娘~”
妇女抬头,她的嘴角,尤挂着先前的浅笑。待看清了面前的少年,安坐在蒲团上的身子竟止不住颤抖起来。
“娘!”多年的思念与委屈化为泪水,孙策扑入吴氏的怀中,低声呜咽。
“策……儿,是你么?娘不是在做梦吧!”
“是!是您的儿子孙策回来啦!”
“回来就好!”吴氏轻柔地捧起孙策的面庞,泪眼朦胧:“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孙策不动,凝望着母亲那因泪水而闪烁着奇异光彩的眼眸,心如刀绞。
历经坎坷,母子重逢,所有人只是默默地关注、默默地祝福。
“这些年,你都去哪儿啦,让娘好生担心!”吴氏一拍他,喜极而泣。
“对不起,娘!”孙策哽咽,“孩儿刚从舅父那儿回来,对了,舅父还让孩儿代他向您问好呢!”
“兄长?”吴氏一怔,“之前,他是跟你爹一起打仗的吧!”
“爹他……孩儿对不起娘!”孙策扑通跪倒,满脸愧疚与悲伤。
虽是聚少离多,可他夫妻二人的感情,却反增不减。孙坚横死,夫妻阴阳相隔。没想到长沙一别,竟是最后一面。当听闻丈夫撒手而去的时候,吴氏是何等悲伤,只想着自杀殉情、随他而去,可再看看膝下这一群儿女,又难免不舍。因此,方才坚持到活到现在。
“好了,娘都知道了,不怪你!”吴氏安慰。
虽是早已知晓,可再次得到儿子的确认,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撕裂般的疼痛。而这一切,她只能默默地埋在心底,独自忍受。
“来,快来见见你们的兄长!”吴氏伸手将那群或长或幼的孩子招到身边,一指孙策:“他就是娘常跟你们说起的长兄孙策!快叫兄长!”
“兄长!”倒是孙权第一个叫了出来。孙策辞别母亲的时候,他已六岁,自幼以孙策为偶像的他,自然认识。
余下的弟妹们,也纷纷唤口。
孙朗、孙擎天、孙权、孙翊、孙匡,还有最小的妹妹孙尚香。孙策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孔,那种家的温暖,让他差点再次落泪。
“兄长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话呀!”孙策微笑地一抚孙权的头顶。
“听话,兄长不在的时候,权儿最听娘和擎天哥哥的话了!”孙权卖弄般、昂着脖子道。
“擎天?”孙策折头看向孙擎天,那个苦命的、被他救回来的孩子。
见儿女们说话,吴氏笑道:“权儿打小聪明,鬼点子也多,我们这儿谁都降不了他,幸亏了擎天,有他带着,娘省了不少心!”
夫君和长子在外,吴氏与陈氏两个女子独自抚养这一大帮孩子,多少有些吃力。而他们当中,又属孙擎天最大,这些年的朝夕相处、相依为命,吴氏早已将他视若己出、认做干儿子了。
“擎天,辛苦你了!”孙策向他报以感激的微笑。
“不……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孙擎天受宠若惊。毕竟这些孩子当中,就他一个外人。虽然吴氏愿意收养自己,可那时孙策不在,现在孙策回来,还是要得到他的认可。
“你虽不是出生孙家,可跟了我娘相依为命这么久,大家早把你当做孙家人了。你若是不嫌弃,以后我娘就是你娘,你叫我一声兄长,我便永远是你兄长!”
“多谢兄长!”孙擎天大喜,叩头谢礼。
“起来!我孙策的弟弟可不会这般虚里吧唧的!”孙策与吴氏将他扶起,众人大笑。
“姐姐~”陈氏拿眼一示意。
这时,吴氏方才发觉在孙策的身后,还站着个女孩子呢!
难道自家这儿子出去走了一圈,竟然突然开窍了?!吴氏心中暗喜,只以为是儿媳妇,微笑地看向她:“这是谁家女儿?长得竟这般标致!”
“伯母夸奖了,家父袁术,想必您也认识!”一贯骄横的袁欣,在面对端庄祥和的吴氏的问话,难得拘礼起来。
“袁术?你是袁术的女儿?!”吴氏吃惊不已,一想到儿子能来,随即恍然,却冷笑出口:“袁公路倒也舍得!”
旁边的袁欣俏脸一红,狠狠剜了一眼旁边的孙策,低头不语。
“娘,您误会了,我们没什么的,孩儿只是奉了袁公的命令,负责保护袁小姐的安危而已!”孙策急忙解释。
一句“袁小姐”,立马撇清了两人的关系。袁欣心中暗骂孙策小人,表面却不动声色:看本小姐一路上不折磨死你!
吴氏心安。袁术的为人,世人皆知,如果儿子执意要娶这位袁姑娘,那他以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你爹临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吴氏问。
孙策垂头默然,酝酿了会儿,方才开口:“爹爹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家。他希望二位娘亲能好好地活下去,并把他的子女抚养成人,还有……”
孙策看向年仅七岁的弟弟孙匡,道:“父亲走前,给匡弟留下了表字,叫季佐!”
孙匡,字季佐。匡佐?是匡扶大汉、辅佐天子的含义吧!
一辈子为国为民,没想到,夫君临死前,想的都还是国家,两位夫人不由哀伤落泪。
“策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陈氏问。
“如今平阿战事吃紧,孩儿刚得了袁公指令,前去支援,今日便要动身出发了!”
“你要去打仗?!”孙策说得平淡,两个妇人的脸色却立马变了,急忙道:“策儿啊,你听娘说,这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刀枪无眼,万一伤了性命……”
“娘,您放心吧,孩儿只负责协助袁公将三千援军送往平阿,不用上战场的,况且,还有这一帮兄弟在,没事的!”
面对母亲的担忧,孙策选择了撒谎。
一旁的袁欣,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前面的孙策,并未点破。
凝视着儿子真诚的眼眸,还有那洒然的微笑,吴氏叹息:“好吧,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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