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新挖的。”宇慧绕着井口转圈，判断道。
“是不是新挖的看看井里的水就知道了，看井口可不行。”
“看井底吗？”她把头小心的探入井口，对着井底说，“什么也看不见。”
“是嘛….”我从后面轻轻的抱住她，头也探到井口。
“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不是啊，井底有宇慧的脸。”
“有我的脸吗？”
“嗯，还有我的。”
“真好……”
“真好？”
“黑暗里时刻都有音山你在陪我啊。”
募然的，我想起了在一片幽暗的井底一无所见的宇慧。
我将鼻子贴上她的发间，望着在井水中倒影出的我们两个人的脸，看上去两个人似乎都是幸福而甜蜜的，可感觉上却有种使人悲伤的气氛存在。黑暗中的微笑，恐怕是永远难以让人快乐的吧。
“如果我死了的话，我希望能沉到这口井里。”宇慧将双手扣在我的手上如此说。
“怎么忽然讲这话？”
“音山没有想过自己希望死在什么地方吗？”她反问道，“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死在一个美丽的地方吧。”
“没有想过。”
“有的人希望死在海边，身体被海潮卷走，因为海很博大。有的人希望死在山谷里，身体变成树叶变成泥土，因为山很宁静。可音山不觉得死在井里很神秘吗？身体不知会去到哪里，这口井里的水是通向何方的呢？这么一想就能让人浮想联翩。
“是嘛….“我把她拉回来，不想让她再多看一眼其实她什么也看不见的井底。在宇慧的语气中仿佛越说越要纵身跃入井中。
她笑起来，一寸一寸的看我的脸，“音山是觉得我要跳井自杀？一下这么紧张的把我拉回来。”
我不作声，心中升起许多疑惑。
“放心吧，只要能活并且音山还活着的话，我就不会死…..”
我抓着她正观察我的眼睛，像从这眸子后面瞧出她心里想说的话。宇慧今天尽说些奇怪的让人疑惑的话，还不容分说的买了这个奇怪的项链，她在想些什么呢？
她躲开我抓着她的眼睛随后投入我的怀中，像是在咯咯发笑般的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你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我用手指顺着她的头发说。
“有啊，还是件天大的事。”
“什么事？”
“都说要瞒着你又怎么能说出来呢？”
“什么事？”我加重语气像是在命令。
“那边有个菩萨哎，在林子里，是个石菩萨。”
“什么事？”
“……”她转过头思索片刻，不久后开口，“如果我死了的话，音山会怎么样呢？”
“是那遗传病？是不是？”我的心一下纠结起来把她从我怀中推开，再次盯视她的眼睛以确保她没有在骗我，“是不是这样？”
“才没有呢…..”宇慧用不屑一顾的口气重新靠过来，“那种病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那为什么说‘如果我死了的话’这种让人听了害怕的话？”
“因为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因为我想起来了早上的那个梦，之所以我哭了一游泳池的泪是因为音山死了，为了不让自己停下来感到悲伤所以才一个劲地哭。”她停了停在我耳边吹口气，“知道吗，人不是因为伤心才哭得而正是因为不想伤心才哭得。”
“原来是我死了啊…..”我大大松了口气。
“刚才不是说了吗，如果音山死了我就跳到这井里去。”
“别老把死挂在嘴里。”
“哦，那我不说了，找个别的代替，阴阳相隔？”
“宇慧说的瞒着我的事就是这个？”
她笑起来，说：“我没有什么瞒着音山，刚才那是玩笑。”
“玩笑….”
“那里真的有个石菩萨，在竹林里。”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见在竹林中有一座十厘米高的石佛。我跑入竹林一看究竟，石佛的眼耳口鼻已经不存在了，这么看上去倒更像是个无脸的妖怪。
我抓起石佛的脑袋狠狠往外拔。
“音山在干什么呢？”宇慧坐在井边问道。
“拔佛。”
“拔佛？为什么要拔？”
我没回应只一个劲地用力，仿佛是在和一股巨大的力量较劲。或许这种努力全然微不足道，可我依然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不为了别人，也不为了自己，只是必须这么干而已。
“别这么做会遭报应得。”
我继续加力，在感觉快拔出来的时候猛一使劲，石菩萨被我拉了出来，但一拿到手上才发现被我拔出来的只有石佛的脑袋，它的身体还原原本本的留在土里。
“什么嘛，这是…..”我抓着石佛没有脸的脑袋跨出竹林来到宇慧身边。
“这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个菩萨脸上什么也没有他不会知道是我让他身首异处的，可就算知道了来报复我，我也不怕。如果真的遭了报应，我也许会相信这世上真有佛存在。”
“可也不用把……”
“不止呢，我还要把它……”我边说边一挥手将石佛无脸的脑袋顺手扔进另一片竹林之中。
“倒想看看，有什么报应。”
“何苦这么干呢……”
“如果世上真有佛，并且佛是慈悲为怀的话也不会怪我这么干的吧。”
宇慧像是要去寻找那被我扔了的脑袋，可找了一圈并没发现。大概是顺着坡滚到山下去了。
我望一眼还扎在土里的那半个佛身，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干的过分。此时青山寺的钟声像呼应我般再次被敲响。
可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什么报应吗？如果我死了的话会怎么样呢？我死了的话地球照样绕着太阳转，世界照样有白天黑夜，世上的人照样上班下班，就好像秋天从树上飘零的一瓣落叶，什么也没改变，什么都发生不了。
“你怎么了？”宇慧从竹林边回来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不怕什么报应….真的不怕。相反地，我希望自己能遭到什么报应。”
宇慧不作声的拉起我的手，看山下不时走过的若隐若现的人群。
“这么做…..是为了妈妈。”我用最大努力来克制自己的情绪，“妈妈很信佛，每个星期都要去拜，到这个镇子住下以后她就来青山寺，就连怀着我的时候也没有间断过。”
“有一年，那时候我五岁，得了肺炎。医生说治不治的好很难说，妈妈就每天上青山寺，每天去，不管刮风下雨，白天夜里，只要我的病一有好转或恶化她就会跑去。”
“这样过了两个星期，病情好转了，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即使撑着伞也无济于事，爸爸找了辆车来接我出院，可妈妈却不在，一直到家也没有看到妈妈。”
“是去寺里了吗？”宇慧沉着声音问。
“嗯，是去感谢救我的菩萨了。原本就信佛的妈妈在看到我病好转了以后一定很高兴……”我深深吸一口气，周围寂静无声，连风的声音也没有了，“可我再也没见到妈妈…..因为大雨，山体滑坡，妈妈从山上摔了下来，被埋在了土里…..”
宇慧看着我，想要安慰我什么可不知从哪说起。于是只好拉着我的手告诉我无论遇到什么她都会在我身边。我稍稍仰起脸，不让泪从眼眶中流下，天上布满了阴云，可一时半刻看来不至于下雨。
“我想，妈妈一定是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妈妈跪在菩萨面前祈祷的时候一定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我能得救的话就算用自己的命来换也没关系。所以，在我出院的那天妈妈死了，这全是因为菩萨妈妈才会死的。”
“所以，我不怕什么报应，一点也不怕，就算现在天上打下雷来把我劈死我也不怕。”
慕然的，我发现在身边的宇慧正微微发笑，我奇怪的望着她，她笑得更厉害了，站起身来到我面前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一样，而后开口：
“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报应的话，那就报应在我的身上好了，就算为了音山死也行，我要像你妈妈那时一样的保护你。”
“切，说什么傻话。”泪最终还是夺眶而出，“我可不要宇慧是我的妈妈，我也没有劳伦斯那种想法。”
“我真的决定了，如果真有报应的话就落到我身上来好了。”
我快速擦去滚下来的泪，不愿让她发现。一抬头，却看见宇慧也在抹着自己的脸颊。
“山林中下起了无声无息的雨，我们在其中无声无息的哭泣….”刚才的话回响在耳边，我深吸一口充满雨水味的空气。(本作品由原创文学网授权刊载)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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