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宝青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她和萧逸双双站在悬崖边，身后，是黑密如蚁的军马。前方没有路，他们只能转过身来背水一战，却发现，萧城正御马站在众人之首，冷肃地望着他们。

她眼看他拔出锋利的宝剑，眼看他双腿紧夹，马儿嘶鸣一声，直向她冲来。

剑锋越来越近，在红色的月光下闪烁着血一般的光芒。

“啊——”

宝青尖叫着惊醒。

身上冷汗淋漓，刚沐浴过似的。

朱儿担心宝青，一直守在床边，听到她的叫声，她赶忙掀开帘子查看。

看到朱儿，宝青才知道，她只是在做梦。

一把抱住朱儿，滚烫的泪水滑落，她无声地哭着，身体在不断地颤抖中。

久违的恐惧，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袭来……

心惊胆战了一夜，没睡好的宝青，第二天顶着一双大大的黑眼圈去了寿康宫。太后瞅着她，一阵心疼：“皇上啊，宝青的身子才刚好一些，你就把这么大的摊子全都给了她，你看看给她累的。”

萧城抬头扫了宝青一眼，又继续低头作画。

皇上在案前为太后画像，太后躺在榻上悠闲自得，如此温馨的一幕，在寿康宫着实少见。宝青为萧城研墨，不敢吭声。

“这德妃也是个惯能偷懒的，宫中礼仪她最熟了，总不能因为病着就全都甩手不干了吧。”

“母后，她想闭门思过便遂了她的心意吧。况且，她不这样做，朕也正有此意。”萧城的笔触顿了顿：“母后大概还不知道吧，猎场十排外已经开出了一万两银子的价码。”

太后闻言，立刻坐起身，“此话当真？！”

十排以外，那是个只能见圣颜，却未必得赏识的位子。狩猎场上那么多人，萧城的眼神再好使，也只能看到前面围着他的官员们，至于后面站着的贵戚们，基本上没什么和萧城交流的机会。可即便如此，那位子还是被当作宝贝似的叫卖到了一万两银子的价钱。

宝青微微皱眉，如此明目张胆地明码标价，战家，实在太过嚣张了。

“连我京都都如此黑暗，可想而知江南都变成了什么样子。也难怪南广总督会被抓起来吊打，关在猪笼囚禁数日。百姓露宿街头，易子而食，他们却把雪花银全部用在了这种地方，如何能平息民愤啊。她父亲在外忙碌奔走，拉拢官员，她在宫中也没闲着，朕如果再不做些什么，他们便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太后神色凝重的地点点头，眉宇间透着悔意，“当初的确给了他们太多的权力了，权力会让一个人变得越发膨胀，直到不知天地百姓为何物。”

萧城绘了最后一笔，拿起自己的丹青轻轻地吹了一吹，看起来很是满意。

太后见了，赶忙岔开话题：“别顾着只给哀家画啊，宝青正巧来了，为皇上分忧多日她着实累坏了，皇上也赐给她一幅吧。”

宝青听了身形一怔。她原本是来找太后敲定春猎事宜的，结果撞到萧城给太后画像，好容易等到萧城画完了，以为能走了，不想太后哪壶不开提哪壶。回忆起昨天，萧城笑里藏刀的模样，宝青就觉寒战。她心里十分期盼萧城能够出言拒绝，结果……

“好啊，就坐那边吧。”

他果然不让她顺心。

太后乐呵呵地带着宫人们走了，给他们留下二人世界，熟不知宝青有苦说不出，眼看着救命稻草没了，她呆坐在那里，只觉得对面萧城那张虎口，正在一点点地向她袭来。

想要作出一副完美的画作，除了画中女子的容貌需要姣好，更重要的是要有一个赏心悦目、错落有致的动作。

萧城让宝青比几个姿势看看。宝青照着他的意思，把身子扭了几个圈，弄出她自己觉得是犹抱琵琶的美感。只可惜，宝青在模女子娇态这方面实在不在行，几个动作下来，姿势换了数个，都入不得萧城的眼。

“不行……换……太丑……再换……”萧城用简单的几个字就随意打发了她。

天阴沉得厉害，乌云密布地，空气本就憋闷，萧城故意难为宝青，让她频繁更换动作，而且一个比一个难，不一会儿，宝青就被折腾出一脑门子的汗。

宝青不想惹萧城，强挤出一抹微笑：“皇上，您好歹也看臣妾一眼再做定论嘛。或者，皇上来告诉臣妾，什么样的姿势更好入画呢。”

萧城的笔忙个不停，闻言，施舍一般抬了抬头。

“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一句话，把宝青生生地噎了回去。是啊，他一个日理万机的皇上都不在乎，她倒是急个什么劲儿。

最后，宝青决定把姿势定格在斜倚软榻上面。毕竟这是她能想到的，既不失仪又最舒服的绝佳好姿势了。

事实证明，宝青很有先见之明，萧城的画一画就是一天。云彩终于撑不住，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后，天空放晴。夕阳的阳光洒在窗棂上，在桌前晕开一层金黄色的光斑。萧城终于放下笔，抻了抻懒腰。

他刚想说画完了可以动了，就听见面前传来一阵细微的鼾声。循声望去，是宝青正端着姿势睡得香甜。

“……”

就这么睡着了？

萧城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眼前的人双眸闭着，呼吸平稳，两颊透着淡红，眉角的俏皮清晰可见。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一阵寒风袭来，萧城一哆嗦，原来是窗子没关。下意识地，他快速脱下了外套，在即将披在她身上的那一刻，萧城又迟疑了。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和萧逸谈笑风生的画面。

那样美丽又真诚的笑容，他已许久不见了。

把外套盖在宝青的身上，萧城蹲在她的身侧，久久移不开目光。屏风之后，太后目睹着这一幕，也悄悄湿了眼眶。

听闻皇上赐了宝青一副画像，阖宫上下人人都羡慕得眼热，可当事人宝青却不这么觉得，相反，她觉得此画甚是扎手。反复端详面前的画作，宝青认定萧城这个人是极不厚道的。

“说是要画我，明明画的是他自己，害得我白白枯坐了一天。”

素问在一旁不由笑道：“娘娘，能陪皇伴在皇上身边，这可是各宫娘娘盼都盼不来的福气。高公公刚传话了，说皇上命娘娘一定要把这御赐的画作挂在殿内最醒目的位子上，日日欣赏。娘娘可千万别拂了皇上的心意呀。”

宝青回首瞅了瞅，正对大门的墙面上还空了个地方。

“那……就那儿吧。”

只有那处还算得上符合萧城的奇葩要求。不过……一进门就要看萧城的画像，宝青总觉得不在前面放两个香炉和果盘，对不起如此端正的位置。

……

时光飞快，转眼间到了春猎当日。

皇家猎场设在京都以北的山脉间，快马也需半日，路程着实不短。说是去狩猎，但嫔妃们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受得住御马劳顿，为了让大家不要显得太狼狈，给萧城撑住场面，宝青决定一改往年惯例，每人发一辆马车乘。如此人性化的决定，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天刚蒙蒙亮，妃嫔们就都集合在宫门口整装待发了。

和宝青预料的一样，战璇也在车队中。

生病归生病，矫情归矫情，东楚尚武，战璇那样喜欢出风头的，必然不会甘心留在宫中。

不过，此番她的确病得不轻，即便脸上的胭脂涂得厚重，也难掩她苍白憔悴的病色。

孟长青来为宝青诊脉时提过一嘴，说战璇只是肝气郁滞，五内郁结，说白了就是被宝青气得。太后亲自派了张太医前去为战璇诊治，可不知怎的，半月来一直不见起色。

远远地，宝青冲着她点点头，出乎宝青意料，战璇竟微笑，回应了她。

“看来，吃了数次苦头，她也知道收敛锋芒了。”

一阵柔声在身后响起，宝青转身，就见王贵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里。见宝青注意到了自己，王贵人赶忙走上前来。

“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

宝青上下端详了一番，只觉得王贵人今天打扮得甚是素雅。

“王贵人你这是……”

“如若淑妃娘娘不嫌弃，臣妾可否有幸与娘娘共乘？”

王贵人低着头，弱声解释：“其实，是臣妾自己不中用，因为入宫以来位分一直不高，所以至今还未曾出过宫，也没有陪驾去过猎场，只怕其间个般礼仪出错，再惹得太后和皇上不快。知道是淑妃娘娘负责宫中女眷，臣妾就安心了，便舍脸来求娘娘赐教了。”

宝青心中是一百个不乐意，马车总共就那么大的地方，里面还要坐素问和朱儿，再加上个王贵人，实在有些拥挤。而且宝青本就不喜欢王贵人，要和她大眼瞪小眼一整天，想想就觉痛苦。

可王贵人的话，说得又体贴又委屈，宝青既然负责六宫事宜，王贵人当然也在其中。现在王贵人需要帮助，她只能责无旁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