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十月将尽。
向阳庄里的悲哀气息,终因石来旺夫妇的共赴黄泉,而渐归平淡。日升日落间,人们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往日的轨迹,在生息劳作中,打发着各自的人生。
老王叔王德庆临危受命,再次肩负起了执教猎队的重任。在他誓要夺魁的决心下,少年们的训练课程,也变得更加的繁忙而残酷。
“男人嘛,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姚远无聊时的一句玩笑话,如今已成为向阳庄斗猎队的队训,并被老王叔时常挂在嘴边,拿作激励少年们刻苦训练的座右铭。
日子就这样在忙忙碌碌或虚虚度度中走过。
由于全庄人的集体关怀,姚远一家已经基本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余下的时光,便只剩围在暖烘烘的灶火旁,仔细做着未来的打算。
关于姚远的准丈人——庄南山家的去向,最近也总算有了明确的消息。
常去铁岭卫贩卖山货的庄民二狗子,一日偶尔打听到了庄家现就住在铁岭卫城里的消息,傍晚刚回庄里,便跑来报了喜信。
姚黄氏乐得合不拢嘴。毕竟心心念念的事,现在终于有了着落。内化于心的喜悦外化于行后,便是硬赏了二狗子十个铜板,才放他离去。
儿子若能早日成婚,这对于死去的丈夫,也算是有了一个体面的交代。这样即便她哪一日下去见到他,也不必有何抱憾和愧疚了。
如此为着这事计较了一宿,第二日天刚亮起来,姚黄氏便撵了姚远早早起床。在吃过早饭后,花二十文钱雇佣了隔壁刘大伯家的马车,抱了可儿,一家径投铁岭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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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辰时过后,铁岭卫南门里一带便热闹了起来。
随着城门的洞开,各色商人、小贩拥入城里。笔直宽阔的南安街上,各种货担、鸡公车络绎不绝,都是买卖人赶脚行商的身影。
街道两旁酒肆、典当行,以及各种店铺林立。此时刚刚开张,伸出屋檐下的各色幌子随风招展,虽难比江南地带的富庶繁华,但在这极远边地里,也算得上精彩纷呈了。
此时街上正是行人如梭。
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擦踵,各种叫卖吆喝声拉着调儿在人群中荡漾开去,就像优美的交响曲,不容每个路人把它错过。
芸芸众者的人生,就在这样的平凡却热闹里,日复一日的消磨着。
在大街靠中的路段,有一户商铺独占三间,里面装饰的富丽堂皇,规模很是宏大。向内望去,门厅里除了几个当值的伙计,却是稀松冷落,并无什么人光顾。
说起来,这户店铺位置极好,可谓是占据了这南安街的黄金地段。只是最近在它旁边的几家店铺,不知怎么却都被人盘了去。经过一番改换门庭后,一家名作“爷不归”的妓院,便赫然矗立起来。
所以尽管“庄记布行”的招牌从字到木,都极尽考究。可终究还是雅不敌俗,被旁边的这座“爷不归”的气势,给彻彻底底的压了下去。
但这并不妨碍“庄记布行”里的生意兴隆。因为这家布行,从来就不以零商散客的生意为主,而是主要承接着整个铁岭卫营兵的军衣供应。所以仅管看上去门庭冷落,但却是这铁岭卫里首屈一指的大布商,生意让人眼红的很。
这店铺身后,便是庄家大宅。三进三出的院子,在这铁岭卫里可算独一无二。
铁岭卫位处极边地带,是整个辽东地区的边防重地。城内主要被各类署衙、府帐占据,再加上营兵屯驻,以及还要开辟出操场练兵,整个北城基本已无空地。
剩下南城虽说可许部分居民入住其内,但这里还要承载集市贸易等诸多商业功能,所余之地已是庶几可数。而这庄家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里,独占这么大的宅院,足可见其实力之雄厚。
差不多快要到中午的时候,不远处的巷道里,一阵銮铃声带着一辆精致的马车转出街角,渐向这边驶来。
在“庄记布行”门前停下,两个伙计上前掀开轿帘,搀扶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跳下马车。
年少男子脚步略顿,抬眼望望隔壁规模宏伟的妓院,冷笑一声。而后拍拍长衫上的尘土,追上了已经走进去的年老男子。
“爹,要我说您就是太善了。人家都骑到咱们头上拉屎拉尿了,您还跟没事人似的。您就等着看吧,过不了多久,这妓院就要得寸进尺,把这风月场开进了咱们宅子里。到时候,你也别续弦,我也甭娶亲了,索性咱爷俩就去这‘爷不归’里养老吧。”
年老男子听了这话,停下脚步:“云升!我看你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这种话你也能说吗?我们做我们的布,她们做她们的娼。大家各做各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就不明白你到底哪来那么多不忿!怎么,你以为你说不让人家开,人家就能不开?呵,这铁岭卫都是你家的?你也不想想,凭什么!你呀你呀,叫我怎么说你!”
“好,爹,您嫌我说,那我问您。我们好歹也是这铁岭卫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吧?如今就让这么一个婊子荟萃的妓院给压着,传出去,这叫别人怎么看我们!我们庄家的脸面,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啦?”
“云升呀云升,你就是事事都太霸道了,逢人总想占个高。可我们生意人,走南闯北,与人见面就得先装三分低。这不是我们商人就不要脸面,而是我们知道,财神不拒笑脸人。与人和气,方能聚财生利。这一点上,不是我说你,你还真得好好跟你大哥学学。”
年老男子嘴里说着,脚下已经转过门厅,往里面大宅走去。
这名叫作庄云升的年轻男子,听到父亲又叫他跟大哥学,停下脚步,摊了摊手,无奈道:“哎,干嘛又说这个。”看见父亲已经走远,心下记起那桩事,连忙喊道:“对了,爹,那个,小妹的婚事你到底答不答应?”
看着父亲渐渐消失的背影,庄云升垂头丧气的返回了门厅。走到一张待客椅前坐下,逗弄桌上鸟笼里的画眉解闷。
父亲的话,让他原本不错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大哥庄云泰是庄家的长子,做事一向沉稳干练,是父亲早就看好的接班人。对于这一点,庄云升其实心中早已看的清楚,也渐渐默认了这种安排,倒也并不想去与大哥争什么。
只是父亲对于自己的这种态度,却实在让他有些耿耿于怀的不舒服。或许自己能力是不如大哥,可自己不是都已经放弃了继承权吗?难道即便如此,自己这个儿子在父亲的眼里,就还是那么的不堪,还是那么的不入他的法眼吗?
地上的暖炉烧得正旺,木炭在暖炉里辟辟剖剖的燃烧着,让整个大厅里都充满温暖。
铺里的伙计为他斟了杯茶端上来:“二少爷,您请喝茶。”轻轻放在他的桌前。庄云升端起茶杯,慢慢抿着杯盖,心里想着上午发生的事。
早上,庄云升一如既往的来到一个叫做品云轩的茶馆里,与几个老友相约喝茶。四个人点了一壶普洱上楼,随后又要了几样小菜和几笼蒸点,二楼随便找了一个靠窗的桌前坐下,开始边吃边聊。
庄云升正要为各位斟茶,却被对面的李侬伸手拦了下来,“哎,且慢!这茶要入口,必得先交书寰尝过,方才有味。书寰,有劳了。”说着,已将茶壶递到了身旁的男子手中。
那位名叫书寰的年轻男子笑着接过茶壶,在鼻前轻轻晃过,然后打开壶盖望望茶色,轻轻笑道:“汤色红浓,韵味淡香,虽算不得珍品,也差强可算中上之品了。十五年干仓普洱茶!”
正在旁边桌上侍茶的茶博士闻言笑道:“不愧是茶商世家里的公子,真真难得!只在一闻一望间,便可分辨出这茶的品质。实不相瞒,此茶正是十五年干仓普洱茶,今年春上时节,刚从贵府上购进。这铁岭卫不比京城、江南繁华,因此小店也不敢擅进上好之茶。只这十五年的干仓普洱,怕是一般人也难享用的起了。我因知道几位公子常来,都是懂茶的行家,因此才不敢怠慢,特意上了本店里这最好的茶。呵呵,不想还是献丑了。”
说罢,上前提起桌上的茶壶,躬着身为每人茶碗里斟满一杯,笑语一声“慢用”,施然退下。
刚才将茶壶递到书寰手中的李侬抚掌笑道:“康大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啊,你看,连茶博士都要为你折腰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康书寰也是笑道:“哈哈,你这鬼,是想故意献我丑吧!”
“岂敢岂敢,谁不知道你康家,是这铁岭卫茶商里的行首?啧啧,了不得啊!”
“你也不赖呀,我的李大少爷。老实交代,这铁岭卫里的好东西,是不是都让你家的典当行给吃尽了?”
李侬慌忙摆手:“哪里哪里,都是些光板无毛的破旧皮袄而已。”一句话把大家说的都大笑起来。
原来这当铺做生意,不管当物多新,必加“破旧”二字。新衣服必要说成“虫吃鼠咬”,崭新的皮袄也要说成“光板无毛”,这样当户只能将当物低价当出,商家便可从中赚取差价。
这边三人笑的开心,却见那边一直端坐的褚世南片言不发,手里拿块糕点慢慢放入嘴里,独自望着窗外发呆傻笑。
“你这个书呆子,你到底……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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