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内堂。
刘知州正在署理着前段时间的公务,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由远至近的急切脚步声,刘知州抬起头望向门口,正好与李师爷焦急的目光对上。
“长卿!何事如此慌张?”
李师爷两步跨进屋内,一边向刘彦抱手一礼,一边慌忙说道:
“大老爷!出大事了!”
刘知州知道他这幕僚非常喜欢把事情夸大,然后等自己惊慌失措之际,才提出办法解决问题,以显示自己的才能。
以前李师爷还在南京国子监当监生之时,就用这招自荐成为了他的随员,但是这李师爷跟他来到太仓以后,有些鸡毛蒜皮的事,李师爷也要用这一招。
久而久之,刘知州已经对李师爷这一套完全免疫了,所以他对李师爷的话不可置否,只是淡定地应了一声。
“嗯?”
李师爷见刘知州摆出了一副有事说事,没事我还忙的表情,心知这种开场白自己用得太多,刘知州已经免疫了,只好直接说道:
“袁学正与许多秀才被竹青帮的混混打了,据说袁学正等人受伤颇重,如今太仓民众群情激奋,现在衙门外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一口众声的要求大老爷处置竹青帮!”
李师爷话一说完,就把刘知州惊得眼皮一跳,袁学正虽然只是正八品官,但他在太仓教书育人三十年,人脉实在不要太恐怖。
而且他早就听说因为不满阉党,东林党在江南的几位大宗师准备集体请辞,如果朝廷同意,那朝廷要重新任命提学官,必然会在江南的非东林党人学正中选取,以袁学正的资历是十分有希望升迁的。
而袁学正所在的教育体系,又是大明除了庶吉士那个内阁包揽户之外,升官跨度最大的,袁学正再往上升一级,就会连跳十级,从一个正八品小官变成与巡抚、巡按属同级别的正三品大员。
因此,刘知州一听李师爷这话,立即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迅速对李师爷问道:
“什么?袁学正被打了?你说的可是实情?”
李师爷立即点头应道:
“大老爷!此事长卿哪敢胡言乱语,不光门外有诸多人见证,昨日那辽东士子王苍鹤也手持袁学正的名刺,请大老爷迅速逮捕凶徒!”
刘知州刚想说升堂,但他话还未出口,就已经发现不对了,王苍鹤一个辽东士子,刚来太仓一日,怎么就能拿着袁学正的名刺来找自己?
昨日自己见他在太仓举目无亲,才手书了一封书信,与他去太仓州学报备,而且他就算见到了袁学正,被袁学正惜才收为了学生,在太仓也轮不到他出头,带着袁学正的名刺来拜见自己。
而且竹青帮这种地下势力,通常眼力是最好的,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惹不得,怎么会敢去殴打袁学正?
因此刘知州带着几分疑惑,对着李师爷直接问道:
“不对吧!袁学正怎会让王苍鹤持名帖过来?还有竹青帮什么时候这么不开眼了?”
李师爷眨了眨眼,沉思半响,把他刚才探听到的消息脑补过后,这才对着刘知州解释道:
“据那王秀才所言,他已拜入袁学正门下,袁学正被打之时,他与杨廷枢正好路过,想来是袁学正身边无其他人,才让他带着名刺过来拜见州尊,学生已经看过名帖,确是袁学正的字迹不会有假。至于竹青帮,好像是他们下面的人当街行窃,被袁学正识破后,恼羞成怒这才打了袁学正和一干秀才,想必那下面的人也是不认得袁学正......”
刘知州一边听着李师爷的讲诉和分析,不时的点点头,心说这王苍鹤果然是个人才,不过他也太会专营了吧!
只是见了袁学正一面,就让袁学正承认了他这入室弟子,袁学在太仓正教书育人三十余年,有他名刺的入室弟子还没超过十人。
而且昨日他才和杨廷枢闹得直接对薄公堂,今天居然就走在一起了,他怎么如此容易就攀上了关系,想着王苍鹤的事,一时之间,刘知州也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咳!”
原来他身旁的李师爷说完之后,见刘知州走神了,但现在他还等着刘知州拿主意呐,于是清咳一声,惊醒了刘知州。
刘知州回过神来,知道现在确实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前自己还是先把袁学正的事办了再说,于是直接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来人!升堂!”
不过,他刚才开口,就被他身旁的李师爷打断。
“大老爷!不可!”
“嗯?”
刘知州不满的看了李师爷一眼,但还是停下了升堂,看看李师爷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师爷好似没看到刘知州脸上的不渝,小心翼翼地说道:
“太仓民众在两日之内,两次围堵州衙,此事若传出去,恐怕对大老爷官途有碍!”
刘知州这才反应过来,李师爷说的是什么,作为一方主官,连着两天内被民众围堵官署,那些言官们会怎样向自己泼脏水?一句民愤,就能把自己这几年熬出的清名,染得乌漆麻黑!
而且上面的那些朝中大佬们,又会怎么看自己?无能!掌握不了地方局势!
再加上官员的考评就在明年,一想到自己的评语上会出现的词句,刘彦就感到一阵窝心。
都是王苍鹤的错,他没到太仓的时候太仓可从来没有过围堵州衙事件,但他一到太仓就接二连三的煽动民众搞事,想到恨处,刘知州直接愁眉苦脸的骂出声来。
“该死的王苍鹤,怎么这么不省心!”
见到刘知州怒火冲天的样子,李师爷赶紧为王苍鹤分辨道:
“大老爷!勿恼!这事似乎不关王秀才的事,好似杨廷枢放跑了殴打袁学正的贼人,太仓民众才把他与杨廷枢二人堵住,他也是被民众裹胁而来。”
此时,刘知州再傻也该回过味来了,他转过头盯着李师爷说道:
“长卿!你如此为王苍鹤说话,想必收了不少好处吧!”
虽然自己受贿的事刚被自己的雇主揭穿,但李师爷并无半分愧疚之色,他作为一个师爷,不收钱才是真的不正常,他凛然不惧得平视着刘知州,口中把整个事件婉婉道来。
“不敢欺瞒大老爷,那王秀才被民众裹胁而来时,就恐大老爷恼怒,故在衙门口拦住了一干民众,再持袁学正名帖见得学生,他不但赠了学生二十两纹银,还给学生出了个主意,以解大老爷之困。”
刘知州听完之后,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这王苍鹤还真是厉害,才来到太仓一天,就编织出一张关系网,连自己身边的人也能被他拉拢。然后他带着几分自嘲的语气,直接向李师爷说道:
“二十两纹银!还真是好大的气魄,我记得昨日他当了传家宝后,身上一共才一百二十两吧!那你说说看吧!他有什么主意!”
李师爷摸着自己的八字胡,缓缓说道:
“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不开堂,不立案,再大张旗鼓出动衙役拿人,那些民众难道不跟着衙役们走,还会呆在衙门口围堵州衙?只要拿住几个竹青帮中首脑,就说是开审需征求袁学正意见,那民众自然散去,过得一段时间,事情冷淡下来后,大老爷再开堂公审就是。”
刘知州闻言立觉大妙,这倒是个办法,其实他刚才也想过,不开堂,不立案,来一个冷处理,王苍鹤一递状子,他直接以状子无稽为由,不准!
那状子既然上不了公堂,那就不用立案。因为没有案底,那些御史们就算是知道了,最多说自己不作为罢了,甚至连渎职都算不上。
但是这样一来,自己在太仓的形象就会大坏,再加上袁学正受伤,他学生带着他的名刺来拜见自己,自己却不接他的案子,想必自己不但会与袁学正结仇,连带在士林的名声也会臭了。
因此刘知州一听到王苍鹤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直接在心里给王苍鹤点了个赞,然后对着李师爷吩咐道:
“妙啊!速速派出衙役拿贼!”
可是刘知州话音一落,李师爷就马上站起来,否决道:
“大老爷!不可!孙班头就是竹青帮的人,天知道衙门里还有多少人是竹青帮的人,此事最好交由张巡检去办!李班头带人协助!”
李师爷是一个很懂规矩的人,刚刚他收了王苍鹤二十两银子,他可不想成为光拿钱,不办事的缺货!
刚才王苍鹤就特意对他说了,州衙里有不少帮派成员,这些家伙与外面联系紧密,一旦是他们去拿人,绝对只会随意抓两个顶罪就算完。
而且王苍鹤一开始就表示了,他既想为老师报仇,又不想以后被那些帮派成员找麻烦,这正好与李师爷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李师爷看来,把那些帮会成员清理出衙门,不但可以有助于大老爷掌控州衙,还可以腾出不少公职位子,而大老爷要把公职出手,除了找自己还有别人吗?
到时他只要透露一点他手上有一批没有名字的公职,那他家的门槛很快就会被那些白役踏破。
李师爷一想到,他很快就会有一大批银两入手,心中就激动不已,早前自己作为监生先在南京大理寺干了五年,资历也算是熬够了,本想着出监做官。
但苦于无钱财运作,只好自荐师爷,又跟着雇主在衙门里干了四年,等到钱财到手,加上这四年自己存的钱,也许自己也可以试着买个推官来当当了!
所以李师爷一听到刘知州说完,立即站起来大呼不可,并点出了孙班头的身份,然后指出刘知州周围还有不少帮派成员,给刘知州制造危机感。
果然,刘知州对自己的安全问题很上心,一听到自己身边居然有很多地下势力的成员,马上连案件都顾不得了,直接带着一丝疑惑,用低沉的声音向李师爷问道:
“州衙里有很多竹青帮的人?”
“大老爷,竹青帮是太仓本地帮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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