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府。
春日午后不算太烈的阳光映在漆红色的大门上,横楣上白色的丧幡随着偶尔吹过的一阵风轻轻摆动着。
老张在侧门前寻了个荫蔽处坐下,靠在柱子上打盹。
一只瘦小的花猫恹恹的趴在他脚下,听到忽然靠近的脚步声,它警觉的抬头,爪子在地上轻轻的挠了两下。察觉到来人没有恶意后又缩回脖子,软软的喵呜了一声。
老张让身边的动静惊扰了困意,眯缝着眼睛一瞧,就见到面前站着个身着浅紫衣裳容貌秀丽的女人。
“这位老伯,请问这里可是齐府?”
这不是废话吗?连日来不知听到过多少次这样的问题,他没好气的向天翻了个白眼。
“斗大的两个字就这么写在这上面,莫非你不认识?”
杜若在段家时见过比他态度更恶劣的下人多了去了,闻言却也不恼。倒是站在离她十步开远被要求不准靠近的晏辞,手中断澜剑嗡的一声出鞘半寸。
老张这才注意到石阶下还立着个年轻男子,一袭白衣犹胜霜雪几分,皎皎如天上明月。只是一双沉墨般的眸子太过冰冷刺骨,就那么不带丝毫温度的看着他。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杜若正对着大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人的动作,脸上依然带着和煦的笑。
“抱歉啊老伯,我们的确是有点要紧事,想问您打听一下。”
老张在晏辞严寒如腊冬的注视下到底没敢和往日那样直接轰人,勉强扯了扯嘴角:“你问。”
“您可曾认识一个叫俞皓轩的人?”
“谁?!”
“俞皓轩,您认识吗?”杜若暗暗打量着他骤然变色的脸,心道果然是知道的。
“不认识。”他的语气变得冷硬起来,神色间却是明显的嫌恶。
杜若按捺下心底的疑惑,没在意对方话语动作间明显的逐客意味,自顾自说道:”我听说他与温家大小姐有些瓜葛,便想着······”
“姑娘,这话不能乱说!”老张吹胡子瞪眼的怒视着她,但又碍于站在台阶下的那座不断释放冷气的大佛,只好放弱了语气十分不满的说道:“不过是少夫人娘家的账房先生,一个下人而已,你不要说些不明不白的话来毁我家少夫人的清誉。”
“老伯怎会知道他是温家的账房先生?”杜若状似茫然的看着他说道,“哪些不明不白的话是毁温小姐的清誉?”
老张鼓起眼睛,嘴唇嗫嚅了几下,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何事喧哗?”
他身后的偏门被拉开,一个身着水粉色裙装的少女探出头问道。
老张仿佛看到救星般,脸上神色一喜,连忙让开身子。
“玉和姑娘,这里又有人打着幌子来探听少夫人的事情了。”
“不是······”杜若张了张嘴正要辩解,就见粉衣少女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脸上的就露出了笑意,颊边旋开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位姑娘,既然来了,我们少夫人请你进去坐坐。“
杜若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又要见到温语鸢了,想起午时并不算愉快的见面。也拿不准对方这时的用意,便回头向晏辞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后者见她终于看过来,不着痕迹的轻轻舒了口气。抬脚试探着往前迈出一步,随后停下,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她。
“······”
杜若方才为了让自己便于打探情况,就让他暂且先站在原地,等她一会。哪知这人,这人实在是······
未免太过听话了。
她抬起手无奈的扶额,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勾起了一点弧度。
就像是被一根轻柔的羽毛尾端飞快的撩过,无端端的连心尖都抖动了一下。
杜若几步走下台阶,带着连自己都不大明白的情绪。在他有些怔愣的视线里,伸出手去抓住了他雪白的袖袍。
“同我一起进去,可好?”
纤长细瘦的手指搭在镶着银色暗纹的衣料上,愈发被衬得宛如美玉般细腻温润。晏辞低着头看了片刻,掩在广袖中的右手握成拳再缓缓的松开,任由她牵着自己往前走去。
玉和偏门大开,将他们请进门后,便在前方为两人领路。
“少夫人在洛梅苑招待二位贵客。”
温语鸢怎会知道我们要来?
杜若跟着她在齐府重重回廊里穿梭,到底还是把疑问压在了心底。
不知道为何,这人的脚步极为匆促,只管低头带路一言不发,且专往偏僻的地方行走,这一路他们甚至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一座雅致的小院里。
玉和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她退后了半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杜若松开手里紧紧攥着的衣袖,见那上面已经皱皱巴巴的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伸手去替他抚平了,才对玉和微微笑了笑:”有劳。“
随即抬脚踏进院中,站定在主屋前,叩了叩面前沉黄色的雕花门。
“请进。”
杜若看向晏辞,后者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稳下心神,推开了房门。
出乎意料的,这竟然是间书房。
温语鸢坐在书桌旁,鬓边还别着先前的那朵茶花,此时正用一根银匙拨弄着白瓷碗里的汤药。闻得她进来的动静,也没有抬头。
一尊青铜香炉摆在案上,白色的烟雾从大张的兽嘴吐出,别有一番意境。
杜若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少夫人点的熏香,味道似乎有些特别。”
“是先夫所喜香料。”她垂着眼睛,淡淡地说道:“我并不懂这些,不过是下人依着以前的习惯罢了。”
杜若啊了一声,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沉默了下来。
温语鸢总算抬起头看向她,见她这副样子,疑惑的问道:“杜姑娘怎么不说话?”
“不是少夫人请我过来的吗?”杜若比她还要疑惑,“我以为是少夫人有话要对我说。”
“……既然无话可说,你来我齐府做什么?”
“有些必须要查明的事情,想要问个清楚。”
温语鸢见她毫不掩饰的说出来意,语气竟也和缓了些。
“既然有想要知道的东西,直接问我便好。”说着她忽然松开手,银匙碰在白瓷碗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怎么不见那位红衣姑娘?”
杜若虽然觉得她这个话题转的莫名其妙,但还是据实说道:“她有点私事要处理。”
午饭过后,三人才从酒楼里出来,正准备一起往齐府而去。应敛霜腰间的画影忽然间闪过一道幽蓝的光,她只留下一句日暮此地会合,便匆匆离去了。
晏辞丝毫不意外,对一脸茫然的杜若解释道:“私人恩怨。”
“那位公子为何不进来?”
“近日烦扰少夫人的琐事必然不少。”杜若委婉的说道,“何必再添一桩?”
温语鸢才嫁入齐家就已丧夫,市井间早有些不大好听的传闻了。这时候再让下人看到她和陌生男子同处一室,虽然还有个她在这里,但也难保会引人非议,不知道又生出什么事端。
人言可畏,这句话的杀伤力杜若再清楚不过了。
温语鸢是个通透的人,这话一听便也明白了。
她提着裙摆起身走到杜若面前,深深的行了个礼。
“姑娘请务必要帮帮我。”
杜若没有料到她会有此动作,连忙往旁边避开一步,伸手将她扶起身。
“少夫人这是何意?”
温语鸢定定的看着她,方才还冷清淡然的眼睛里现已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我知两位是自麟南仙山上来的高人。”
不,你错了,我不是。
杜若面上虽然是一派平静,内心着实万分无奈。总觉得照目前这种人人都能一眼看透本质的情况来说,她这趟阜高之行注定不会太轻松。
“杜姑娘不必惊慌。”她自嘲的笑笑:“日前我曾见到过一位仙人,他让我来求助于你们。”
杜若疑惑的看向立在门外的晏辞,后者皱了皱眉,似乎也同样不解。
“那位大人说不便透露身份,还请姑娘莫要追问。“温语鸢看出她心中所想,径直开口说道:“他只同我说不日便会有他的道友专为调查此事而来,让我务必要将知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
她这么大方的说明无可奉告,杜若反倒不好再追问那位大人是谁,只得将这个问题按下不谈:“少夫人既然将我们请进来,想必是已经明确我们的身份了。”
温语鸢微微一笑:“今日在酒楼时我尚且不能确认,所以对几位失礼了,还望见谅。”
“无妨,不知少夫人要同我们说些什么?“
“啊······”说起这事,温语鸢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她咬了咬下唇,片刻后,才有些踌躇的开口道:“我·····我夫君死去的那天,我似乎看见了皓轩。”
说完,她脸上一瞬间又变得茫然无措起来,“不,不是皓轩。
“只是它的长相,像极了皓轩。”
杜若惊诧的问道:“那是什么?”
“不知······但是那东西······那东西当时就在湖底,还咧着嘴冲我笑。”她揪紧了胸前的衣襟,回想起那日所见的场景,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他手里还握着那块玉佩,是他杀了我夫君。”
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双目盯着桌案上一方荷叶笔洗:”那肯定不会是皓轩,虽说,虽说平日里他与我夫君素来不合,但是曾经······“
温语鸢神色痛苦的揉了揉额角,看着她欲言又止。
“少夫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杜若温声道,“害死齐少爷的凶徒手段这般狠毒,我······我们定会将他绳之以法。”
温语鸢皱着眉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半晌才用手撑着额头轻轻说道:“就是这些了,希望能帮到你们。”
杜若见她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之色,明白现在一时半会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干脆起身告辞道:“既如此,我们便宿在东街的悦客居,少夫人若是想起来什么让人来传唤便是。”
温语鸢松了口气,勉强打起几分精神笑道:“多谢杜姑娘,本地襄宁江风景独好,姑娘不妨在此观玩几日,再走不迟。“
杜若知道她定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出来,闻言便不再多说,只点了点头。
“多谢少夫人,我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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