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走停停，听风赏景，几人终是到了丹桑寺。

门前早有知客僧静立等候，思及沈文佑早传来书信，沈子苏一行人也随之释然。

那知客僧自称法号玄妙，与几人寒暄对答几句，便引着去了厢房，先行安置好王启年。花蔓文则拉着莫呆尘去了藏酒之处，顾枫迟闲来无事携着邱画烟也随之前往。

转瞬间，空旷佛道仅剩下玄妙和顾沅芷、沈子苏三人。

顾沅芷随意赏看片刻，诧异笑道：“丹桑寺虽小，但胜在精妙，钟楼鼓楼、各式大殿皆有，层次分明布局考究，敢问玄妙师傅，丹桑寺是子孙丛林还是十方丛林？”

对于凡夫俗子而言，佛寺大都是庄严神秘之地，往来朝拜香客不绝，但也没有几人是真的知晓诸般布置的。一如丛林一说，其实又叫禅林，通常指的是禅宗寺院，但放在佛寺之中，就显得庄重许多，再加上也没有人出言解释，故而通晓的人少之又少。

眼下顾沅芷侃侃而谈，引来玄妙阵阵感叹，合掌真诚赞道：“阿弥陀佛，顾施主一语中的，慧法大师正与丹桑寺修行，至今已时载三年。”

民间传闻中有提到过高僧慧法，此僧喜好云游说法，往往每到一处就是城尽空楼、皆聚一处，

可见其佛法之精、德行之盛。

提及慧法，沈子苏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少年揉着鼻子，有些尴尬的皱眉道：“慧法大师在丹桑寺？”

“子苏你识得？”顾沅芷狐疑道，慧法之名她也曾听过，虽喜好说法，但未曾听过特意与谁结交。

沈子苏上前牵住顾沅芷的手，怀念道：“识得，幼时你去我家那次还曾见过呢，不过你似乎忘了。”

顾沅芷闻言一怔，皱眉苦思良久，仍是想不通何时与慧法高僧见过，干脆直言表示想要见上一见。

玄妙却是露出为难之色，摸了摸头顶苦笑道：“慧法大师来去无踪，经常见不着人，也许现在去了后山也不一定。”

沈子苏露出了然之色，显然是知晓慧法习性，但又不想让顾沅芷感到无聊，干脆问道：“玄妙师傅，我与……沅芷初到此处，对姬君山诸般美景颇有兴趣，不知可否引领欣赏一番？”

玄妙和尚连连点头，欣然答应。

沿着正门大道前行，绕过几座佛殿，便是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

路上偶然遇到几名持戒僧人，俱是微笑唤一声“两位施主安好”，毫不在意少女皮相之陋，换来顾沅芷十分尊敬的眼神。

“出家人慈悲为怀，皮相一说俱是空洞，当真让人舒坦。”

牵着少女的那只手力道稍微加大，沈子苏抓了抓少女掌心，微笑道：“与我而言，是你便好，皮相什么的，不过如此。”

玄妙缓缓走在前方，耳朵却早已竖起来，对两人的对话毫不遗漏，听闻沈子苏话语，不禁赞赏道：“公子深情。”

顾沅芷没好气的白了沈子苏一眼，道：“深情个什么，再深情，作者君写得少也没办法啊！”

小和尚瞪大了眼睛，惊讶啊了一声：“作者君是谁？”

虚空骤起波动，一装束奇异之人缓缓出现在三人身边，淡笑道：“我就是作者君，十六夜雀。”

沈子苏看着顾沅芷手中夜雀，诧异问道：“十六？夜雀？”

“啊就是你！多写一点子苏对我的宠爱好不好，整天乱写什么，一点意思没有！”顾沅芷怒指着作者君，大吼道，“还有啊，快点把我的脸治好啊！”

十六夜雀推了下架在鼻子上的黑色饰物，装模作样的点头道：“要得要得，不过剧情还得慢慢走……”

话音刚落，沈子苏抽出鸦九，架在对方脖子上，冷声威胁道：“沅芷的要求，你最好快些完成，否则……”

十六夜雀顿时满头冷汗，随手一画将虚空划破，闪身钻进去就此消失。

空气中仍有声音传来：“沈子苏你给我等着！”

顾沅芷气鼓鼓的说道：“哼，这个没良心的作者，加班费也不给发，容易吗我。”

“嗯，很不容易。”沈子苏点头附和。

玄妙一脸茫然的看着两人，紧张道：“发生了什么？”

“啊哈哈，没什么，走，玄妙师傅请继续带路。”

玄妙点点头，又警惕的四下扫视过去，见并无异常，这才长舒一口气，领着两人继续前行。

未走出几步，三人迎面撞见一枯瘦老僧。老僧面露慈悲之色，手拿扫帚，周身□□灰白破旧，不知缝补洗用多少年。

“哟，玄妙啊，有俗客到访？”老僧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问道。

玄妙看到老僧，并无异样神色，客气点头道：“是的。”

老僧点点头，随地而扫，口中喃喃道：“叶死生灰本无尘，随手扫扫自有闻。”

其实地上并无杂物，干净得很，但这老僧赫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顾沅芷看着老僧，轻声感叹道：“一言一行，俱有禅意。”

老僧听到她这番言语，停下手中动作笑道：“小施主着相了，扫地而已，何来禅意？世人都以为佛法奥妙，难以琢磨，其实也不过如此，随心而已。”

顾沅芷皱眉，终是没有反驳。

“唉？小文渊？”老僧仔细看了看沈子苏的相貌，忽然惊异道。

小文渊？这什么叫法！

顾沅芷心中大乐，垫着脚想要摸沈子苏的头发，显然是想要嘲笑这一个“小”字，但很遗憾的是身高不足并未够到，沈子苏只得无奈低下头，任由她做出一副长辈的样子，听她语重心长道：“小文渊啊，要好好吃饭，好好读书，知不知道啊。”

“知道了，沅芷。”沈子苏一脸无奈的宠溺。

未能及时回答别人的疑问，显然是极其失礼的事，但老僧毫无异色，反而笑眯眯的看着两人，一副欣慰的样子。

“小文渊，不记得老衲了？”老僧显然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见对方仍是满面疑惑，干脆开口提醒道，“老衲慧法，曾为你和小沅芷定过姻缘。”

玄妙在一旁作手捏莲花相，微笑装傻。

也无怪沈子苏认不出慧法，十余年前初见慧法时候，沈子苏不过三岁有余，那时慧法亦未曾坐枯木禅，还是一副富态慈悲之相，哪是现在这幅枯瘦如柴的模样，但细观之下，还是能看出当年的影子。

沈子苏看清慧法面貌，赶紧合掌恭敬道：“慧法大师！”

慧法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嫌弃道：“什么大师，当初还在老和尚碗里放荤腥肉食呢，那时候怎么不喊我大师？”

放荤菜……顾沅芷看向沈子苏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感情子苏小时候也是如此顽皮。

沈子苏听慧法说出同年糗事，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强挤出一个笑歉然道：“小子幼时不懂事，还望大师勿怪。”

慧法将扫帚随手丢给玄妙，转身看向顾沅芷，慈祥问道：“沅芷也长大了，你爹呢？”

提及已故亲人，顾沅芷在不复方才的轻松，低头轻声道：“我爹已经死了。”

慧法诧异啊了一声，喃喃道：“死了？如果是顾苍宇的话，不应该啊……”

老僧这话颇为诛心，顾沅芷顿时红了眼眶，沈子苏将少女揽在怀里轻声安慰道：“伯父已去，但是我还在，公西先生还在，你不是孤单一个人……”

慧法顿觉失言，赶紧懊恼告罪道：“是老和尚说错话了，小沅芷不要伤心不要伤心，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这是好意安慰，还是给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希望？顾沅芷不愿细思，家人多年来未有一丝音信……

等等，音信。

柳溯之。

父亲的话，母亲留给自己的玉珏。

刚才怎么没想到！猛地挣脱开沈子苏的怀抱，匆匆向寺庙大门跑去。

身后沈子苏告罪一声，也是疾步追了上去。

慧法看着匆匆离去的两人，轻轻摇了摇头。

玄妙好奇问道：“慧法大师，您口中的顾苍宇是谁？”

“是那名女施主的生父。”慧法伸手接过扫帚，眉头紧皱，“四年前云游时候我还见过他，为什么他女儿却说他死了？”

“嘶！”玄妙倒吸一口冷气。

慧法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懂了？”

“不懂。”小和尚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老和尚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在他的光头上，怒道：“不懂吓忽悠什么，不用去习经了？”

玄妙小和尚满脸委屈揉着脑袋，缓缓离去。

…………

…………

“沅芷！”沈子苏拉住少女手臂，急声喊停。

少女却奋力挣开，嘴里喃喃道：“不对，一定有哪儿不对，我要去找柳溯之问问！”

“不先把你的脸治好，还想问什么？”

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

两人抬头望去，梦叶澜正站在一棵粗壮树上，静静眺望远方。

“你……”顾沅芷看着树上的女子，总觉得对方话里有哪儿不对。

梦叶澜却不给对方发问的机会，身体向后一倒，以一个极其惊险的姿势翻身落地，若是顾枫迟看到定然要高声叫好。

沈子苏挡在少女身后，轻声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梦叶澜平静看着沈子苏，一言不发。

“子苏，没事的。”感知对方周身并无杀气，顾沅芷捏了捏沈子苏的手心，走到女子面前问道，“梦姐姐有什么事吗？”

梦叶澜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静静看着顾沅芷。

而后，猛地伸手拥住她。

顾沅芷瞪大了眼睛，对于这番亲密动作略有不适：“梦姐姐？”

忽而感觉到脖颈微微有些凉意，略一偏头就可以看到对方的脸。

她是……哭了？

“你要好好活下去，别被外相迷惑，你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妹妹。”梦叶澜哽咽道。

妹妹？

顾沅芷愣在当场。

一阵轻风拂过。

似是将这戏一般的人生拂开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