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洞口,三年间的多个日夜,他们同倚岸边,向外瞻望,或星或月,或云或光。
而今日,她于洞口之外,与洞口之内,衣着完整,身形颀长的江胥泽对望。
他的巨尾,已化为双腿。
朱流毓见江胥泽扶住崖壁,低头望崖底奔腾巨河,嘴角竟牵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容。凛凛山风穿行,他霜白衣袂于风间蹁跹起舞。竟是这般孤独,又是这般自由。
刹时,朱流毓似是知他所想,心底竟生出无端怒火,她手腕翻转,皮翼飘须便缠绕并拽住了江胥泽的手腕。
“江胥泽!”
江胥泽却不看朱流毓,他那有如深海般隐晦深沉的双眸,被纤长睫羽严密掩藏。
明明过往所说的话语、所见的风景仍旧如此清晰,然而今日,他颀长身姿立于河与崖之间,过往却似幻影,随风飘散了。
应龙一声巨吼,打破了朱流毓喉间的艰涩。而皮翼飘须,力抵神息、不听使命极力松开缠绕江胥泽的手腕,朱流毓干脆驭动神息收回了皮翼飘须,方才使力牵制江胥泽所与它抗衡而流出的血珠瞬间隐匿复原。
此时此刻所有未问出口的话语,在此时此刻化为虚无。
你要去哪里?
她驭陵霄羽转身,再不回头。
你便去吧。你的余生,终究无需在崖底度过。
朱流毓无心再去听身后的声响,然而纵使有心,也唯有滔天浪声。
她驭陵霄羽飞至应龙身前,却见应龙张开庞然巨口,冲朱流毓与陵霄羽一吼。陵霄羽于应龙王霸之气之下,竟消声沉寂。然而朱流毓思及梼杌……与江胥泽,不由得怒火中烧,她怒目一瞪,神息于手中汇聚,声如洪钟。
“我不知你为何平白出现,但是,你自有你该待的地方,”神息由手中而出,直冲应龙面容而去,“现在,你给我滚回去!”
应龙被神息震得身形一侧,然而它却沉寂无声,只由鼻尖挤出一声冷哼,竟乖乖化为光影,归回本位。
朱流毓见应龙已归回本位,心下稍稍一松,目光触及崖底洞口,心弦一恸。她忙把目光挪开,再见楼宇满目疮痍,不由头痛异常。
今日,分外冗长。
朱流毓行至楼阁之下、第七层诸神雕像处。雕像雄伟嵬峩,森然肃穆。
她于中央跪下,端坐于崖壁间的冰冷神像环绕,无边的寂静之下,岁月一时停滞。
“信仆朱流毓,今日不察,又因念力平平,致使楼宇损裂、灵兽流走,望诸神……”她叩了个头,“赐予责罚。”
良久,久到仿若万千山河已足以变迁,朱流毓方直起身躯。而雕像,依旧森然孤寂,冷眼旁观。
千万年如此,今日亦如此。
无力与悲戚再也难以抑制,朱流毓颓然倒下。她睁大眼睛看着七层顶端,眼前所见沉黑如漆,眼前却见虚无。
“江胥泽……”她呢喃出声。
也许她不应该任他离开。他不知为何被囚困于此,他从不与她诉说过往,他猜不透,又难以捉摸。
可是,正是从来不说、不提,她才都知道。
她为今日之抉择,心腔空荡。
可是,他是如何挣脱枷锁、得以幻化人形?
朱流毓缓缓坐起身来。
还有今日凶兽梼杌现身逃离楼宇,应龙显露,尾划江海,再有本应存于浮隔林的黑影出没于奄忽崖内,桩桩件件,在这沉寂无声的地域,一同涌现。
片刻,与天地长。
她抬头环视雕像,霎时,明了了自身的使命。
无论今日出现何种变故,或是明日的路途出现万千变数,诸神已然远离人间,而这天地之间,杳眇夐远,广阔无端。
“唯有我。”
她对着雕像说,也对着自己说。
唯有我,可以弥补,或是掌控,或是揭露,或是释疑。
思及此,她神采回归,稍作整饬,便于八角楼阁前召唤陵霄羽。
陵霄羽来得极快,朱流毓顺势跃至它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它的脖颈。
“来吧,陵霄羽。”
她与陵霄羽飞至楼宇背面的裂口处,闭眼凝聚神息,待周身神息已足以散发莹莹红光,猛然张臂,霎时,神息流走,裂口便熔化连结,化容为整。双手再起,红光流转,将楼宇笼罩,待双手相抵,红光已然汇聚成新的诸神符像,由她所铸的诸神符像。
朱流毓垂眸,左手成刀,往右手一划,霎时血丝涌流,待神息将伤口复原,她扬起的血珠已隐入诸神符像之中,红波漾开,化为一体。
待诸神符像已全然落定,朱流毓与陵霄羽翔至云端,脚下葳蕤薿薿,郁郁萋萋。当日所种的梧桐,已循堪舆,却不料今日竟真的有所用处。
她右手一张,忽而结拳,猛然,万丈冰棱拔地而起,将奄忽崖严密囚困。奄忽崖于冰棱掩埋之下,阒然阴晦。
朱流毓顺了顺被眼前所见惊吓到的陵霄羽的颈背,道:“去天阊。”
待抵达天阊,竟见昔日气焰嚣张的天阊守卫孔负暄,已肤色泛黑,瞠目横尸。竟是被吞噬了生魂!
朱流毓心下一紧,是黑影!
抬头望去,浮隔林阒然无声,一片死寂。她微眯双眸,若是黑影所致,那么……
“陵霄羽,去焉有山。”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