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几欲掐死自己的懊恼与尴尬,我在办公室门口踌躇了几下,才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不出所料地,同事们异样的目光投来,带着匪夷所思,带着鄙视汗颜……
在进门之前,就听他们围在前台那碎言碎语,一惊一乍,唏嘘短叹。
只听有人说我竟厚颜无耻地将那位叶律师扑到,然后亲得人家一脸口红印子;
“可不是么,还装醉趴在人家身上死活不起来,你猜后来怎么着?人家叶律师一斯文人,将她狠狠扔进了公司车里!”
几人同时笑。
另一个声音说,“你没瞧见她昨天的打扮,怕那位号称三天两头换女人的花花公子,从此以后要有恐女症了。”
“胆子可真大……”
“哪是胆儿大的事,见色起意,看人家长得帅呗。”
……
我捏紧了拳头,走了进去,端着姿态坐回了位置,咬牙切齿地忍了心中一万匹呼啸而过的草泥马……
更多的是,满腹的懊恼与难堪......酒最害人,悔不当初。
下了班后,我便直接奔去了“1980”,同老七详细介绍了那味“dreaminsilence”。老七是我和金毛当年从某club挖过来的,调酒资历算深。
“真有那么神奇?”老七疑惑地问。
“有茶花的清香,然后微甜,微苦,微麻,重点是那个气,那个气泡感,啧,特别轻盈细腻,不是一般的那种气泡给人的感觉,关键,那气是往上走的,后劲特别大!”我仔细回味地描述着告诉他,然后满腔期待地问:“哎,能弄出来吗?这种酒。”
老七沉思地摇了摇头,又问:“后劲有多大?”
我耳朵瞬间一热,那幕激吻画面忽而浮现,故作平静只说:“呃……大到可以让你一时间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
正当老七满脸疑惑、审视地继续要追问时,金毛送几个客人从包厢出来,那客人脚下软绵绵,撞到沙发一角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想来在金毛的应酬拍马下喝得不少。
我从酒吧出来时,正遇到金毛与豹子在那墙角一边抽烟一边聊着什么。
“金毛。”我从旁边转出,叫了他。
本来只打算走时过去同他打声招呼,他竟吓得一惊,面色略微尴尬地说,“悠悠啊,你这突然叫了一声,吓我一跳!”
我笑着过去,“怎么?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金毛对我一笑,笑得古古怪怪:“哪有?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走?不喝了?”
“嗯,不喝了,我觉得我下次喝酒还是悠着点,最近胃不太好。”说完,我看了豹子一眼,他竟也对我挤了个难看的笑,豹子这人向来爱摆谱,面上很少对人笑。
我正觉得这二人有些不对劲,金毛说:“本来就是嘛,你就该少喝点,酒喝多了伤脑子。”
我瞪了他一眼,“你是说我脑子不好对吧?”
金毛一向怕我,我一瞪眼,他便怂了,谄媚笑笑:“不是,不是,就是让你少喝点,伤身体。”
我虽觉得他俩有一点古古怪怪,也没什么心思去深究,将信将疑看了两眼,便走了。
出了1980后,独自走在昏黄街头,往日总是深夜一片寂静时才回住处,倒床便睡了,今日却不算晚,这街头,仍有亮着灯营业的门店,有三三两两走在街头的人们,看上去淡静祥和。
并不想太早回到住处,于是,只慢慢走着。
夜色静谧,这阵子以来,难得脑中这样清明,想来还是那1980的热闹才适合自己,或许只有那嘈杂才能让自己忘了很多事,甚至将自己也忘了,看着这路灯映着人影,随之而来是无边的寂寥,自己伫立在这街头,思绪抽离,一片空荡荡,忽然没了方向,只深深叹了口气。
许久没联系的高中夏老师突然打来电话,过马路时正思绪游离着,手机响起的刹那,一辆车飞速而过,幸而一个侧身躲闪即时,亏得自己这身手,仍算灵活。
舒了口气,接了电话。
一两句寒暄之后,夏老师在那头说他的一组学生要参加市里的摔跤比赛,于是希望我能帮忙陪练几次。
潜意识地抬手触摸后肩的旧患,因愈合得一般,两年前方最后一次拆内固定,不过现下已过了这么久,应是没什么大碍,想着周末给自己找点事做,也好,于是,欣然答应。
第二天,我到了场馆的时候,里面的几个学生已经开始了训练,脚底踩磨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呀的声音,这声音听着尤其亲切,仿佛回到当年夏老师教我摔跤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架打,自认为没人打得过自己的女超人。
我换了当年学生时期的摔跤服,光着脚底从更衣室走出来时,夏老师介绍说:“这是你们的陪练老师,小悠老师。”
那几个学生已停了手中的动作,齐声地说:“小悠老师好。”
我笑着说:“老师这个称呼我可不敢当,有什么本领尽管朝我使出来就行。”
其中一个稍胖的女学生,短发,看起来挺精神,她第一个出了列,酷酷地说:“听夏老师说,你当年还赢了他,我想跟你比一比。”
看她自信洒然的模样,同我当年挑战夏老师时的场景颇为相似,暗叹时光这个东西,你以为它走得慢时,它竟已悄悄换了十载。
想来她定是水平不错,我笑了笑,说了夏老师当年一模一样的话:“没问题,我陪你练练。”
夏老师在我旁边说笑了句:“小悠老师,你可别轻了敌,这位同学昨天也是赢了我的。”
我朝他也玩笑地说了句:“那是因为夏老师,您老了。”俯身摆好了准备姿势,朝那同学一笑说:“反正我最近有点找虐,希望你有这个本事。”
那位学生力量确实不错,而且出手没有半点犹豫,又快又猛,加上自己毕竟左后肩有旧伤,多少影响了发挥,若不是自己脚下动作比她灵活些,险些要输给她,最后我将她一只小腿一带,再借机顺势将她掼在了地上,她倒地之时,险中求胜地使了猛力拽了我左边的胳膊。
虽然她先倒的地,可是我亦是摔在了地上,捂着后肩被拉扯到的旧患处,几乎要疼出一身冷汗。
夏老师见我不对劲,慌忙过来将我扶起,关切地问我有没有事,我疼痛渐缓,对他挤了个笑:“没事,可能许久没练,韧带有些拉扯到了。”
那位学生见况,有些内疚地跟我道歉,我只对她笑了笑说:“既然是比一比,就应该这样,你没有错。”
回到更衣室忍着些许疼痛换下衣服时,对着镜子看了看后肩处,那处手术刀疤依旧,疤痕在纹身字母y左下角的星星上,幸好是这纹身,让这疤看起来没那么狰狞。
回到住处后,我甩了脚上的鞋,将外套脱下,闻了闻,似乎有些馊味或是酒味,于是将床底下盛满脏衣服的篮子用脚带了出来,丢进外套,然后又将篮子踢了回去,眼不见,心不烦。
忽而一片清净,我坐在桌前发了一会呆,才打开台灯,拿了一本书,吸了口气,迫使自己收了心专心学习。
只看了不过几行字,脑中又浮现那幕他推开我时的眼神,那复杂后的静淡……
我放下了书,靠在椅背上,无法停止这坠入深湖里的思绪,于是,走到床边,将那篮子积累了一个礼拜的脏衣服悉数洗了。
……
出了办公楼,看街道上的人步履匆匆地去往各自的方向,我往住处走了几步,顿了顿,转身仍去了“1980”。
晚霞映照下的“1980”,外表仍旧破落萧条,只有那红色霓虹门灯打开时,才有了些神秘纵欲的色彩。
我到了那时,远远瞧见门头下靠着的人,心下一顿,竟是他!
第一反应是调头逃离,脚步却顿住了,只侧过身去,于一处车旁稍避了避,始终没能忍住悄悄抬眼望去。
淡金色霞光洒在他身上,他只将领带和西服外套搭在自己一边胳膊上,白色衬衫衣扣半解,看似不整齐的闲散疏放,身后的陈旧破楼,黄昏下的这一幕,更让人觉得萧条、堕落……
他正剥了片似零食的东西放进嘴里。
门头霓虹灯光骤亮,他随手将那零食的包纸扔在了身旁红色垃圾桶里,转了进去。
当初那个温文如玉的人,现在举手投足间竟有些放荡形骸的感觉。
心头忽觉沉重,如今的他,不是已经有了一切了吗?或许,因为有了一切,所以再无追求,除了放纵自己……
也许,你的心,仍空着……
我从车后走出,挪步正要随他进去,里面乐声响起,脚下却犹豫了,若是他怀中搂着那些女人,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生疏的距离……
五年,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到足以改变一切。
最终,我没有进去直接离开了。
后来,我去听了夏木的演奏会。
或婉转低诉,或回转而上,一直到声势磅礴……
我听得愈发沉重,又渐渐郁结难受,像是一口闷气堵滞在胸口,一直到结束,方松了口气。
演奏结束时,她在台上对我一笑,将小提琴递给她身旁的队友,才朝我走了过来。
我怨道:“你今天演奏的是什么啊?听得心塞。”
“说了名字你也不知道,不过你听得难受是正常,你心境就是这样,两个字:压抑。”她坐到我旁边,同我一同看着空无一人的台上。
场里的人很快撤的差不多,只有我俩在这空荡荡的演奏厅里。
“怎么样?大蜗牛,你最近是放下了你那重重的壳呢?还是放下了你那沉甸甸的梦呢?”
我将手臂抱在脑后,往后靠了靠,“你还是那么一针见血,嘴不饶人……”
她也抱着手,往后一靠,闷笑了声说:“越是像我这种沉浸在音乐里的人,才越没那么多的大道理可讲吧,对我来说,只有喜欢和不喜欢,只有感性,没有哲学,要么彻底放手,要么勇敢去追,不过像你这样徘徊的人有很多,我只能提醒你:凡事都有个结果,不管你是面对或是逃避,结果是早晚的事,就看你对这个结果发挥了多大的作用喽。”
我目光空投在前面的台上,红色幕帷已闭,仿佛一个故事告一段落,脑袋空澈地说:“明明很哲学,还说只有感性。”
我俩没再说什么,她只陪我坐了会儿,没有太多安慰的言语,我与夏木之间的友情便是这样。
一直到一侧门口,来了一个修长英挺的戴眼镜男人,他在那对她微笑。
夏木拍了拍我肩膀,“我走了,你,继续压抑。”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我哼唱那首歌《蜗牛》:“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小小的天有大大的梦想,重重的壳裹着轻轻地仰望……该不该搁下重重的壳,寻找到底哪里有蓝天……”
我没好气地斜嗞了她一眼,而后笑着目送她二人并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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