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痛得直颤,却不及心痛之万一。从初次见到这与众不同的女子,某种奇异的情愫就在心里悄悄扎了根,随着与她接触越来越多,那股强烈的思念就越发在心中疯长。送她去往北军营中之时,他曾暗暗发誓,如有来生,他必不会再用她去换自己的前程,必会加倍待她好。而她最终活了下来,他也践行自己许过的诺言,明明有机会除去她父亲镇北侯,除去南国最后的威胁,可他没那么做。他娶她,并保住她的父亲,疼宠她,愿在他的后宫里,为她撑起一片天。她究竟还有什么可不满的?究竟还有什么可不甘的?他想不通,即使躲了一个月没见她,也依旧没能想清楚。
是啊,她在委屈什么?容渺紧紧环住自己的肩膀,将头埋进臂弯中,他是北国天子,而她是南国女人,他能给她宠爱、名分,就已仁至义尽了。他自然是不能立她为后,为她绝了后妃的,她到底在奢望什么,不甘什么?这就是她能得到最好的归宿了不是么?
若非他出手,怕是此时她已成了任梅时雨与曲玲珑随意糟践的一房姬妾。若非他指名迎娶,怕是她的父亲早被以“殆误军情”之罪问斩。她还有什么好委屈?若果她遇到的真是那个年迈的北帝,她又怎会有机会在他面前无理取闹?
她该清醒,该认清现实,婉转承欢,娇娆承宠才是。她分明清楚,却非要执拗地惹恼他,是为何?
大约,正是因为在意、是因为动了真情!
所以她恼恨自己的迟来,恼恨自己的身份,恼恨这残忍的命运!
她在他生命之中能占有的分量,终是太浅了。
既如此,又何必开始,将错就错?又何必付出真心,让自己陷于那可悲的、摇尾乞怜、日夜祈盼他临幸的境地?
“收起你廉价的眼泪!”他愤然望她,眸中满是不屑,“朕说错了什么?值得你哭得如此伤心?”明明残忍的是她,他还没流泪,她有什么资格哭?
“你不必想了,朕不会准你出宫。想为朕祷祝,有的是方法!比如在宫里开个佛堂,比如每晚替朕抄佛经。喔,朕差点忘了,你抄佛经极为拿手,如何,今晚就替朕抄两本?”他转身,走向里间榻上坐了,“朕就在此,瞧着你抄。何时抄好了,何时供到宫庙中去。”
“陛下……”她泪眼朦胧,瞧不清他的表情。此刻的他,带着古怪的笑意,有些陌生,有些可怖。
“不是要为朕祈福么!不是一心替朕着想么?要不,佛经也不必抄了,朕此刻火起,你过来,侍奉枕席如何?”大手摸到领口,“啪”地扯断前襟绊扣,“上回你未做完的事,这回可要尽心,叫朕满意才好。”
她如雨打芍药,孤零零地跪在殿中,眼前一片水汽,看不清他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怎么办,闹起来,她也是逃不掉的,背着家人故土,她没资格逃避。
瑟缩伏地,她哪里还有半点在军营中那神采飞扬的影子?这样哭哭啼啼委屈不堪的女人,真是他所怜爱的那个?
眼眸酸涩,他闭上眼,听见自己声音冰冷无情,说出卑鄙无耻的威胁之语。“你大可以不从,朕不怪你。明日寻到宫外潜伏那姓唐的小人,叫他也如那梅时雨一般,入宫与你团聚便是!”
那边那呜咽之声,终于消散而去,容渺默了片刻,爬起身来,一步步朝他走去。
身上锦衣缓缓褪去,先是披帛、外裳、再是袄裙、中衣,春寒未退,炭盆中的暖意不足以温暖她全身,肌肤战栗着,轻轻打着颤,每一步都是屈辱,每一步都是决绝。
原就没资格这般任性,她是傻了么,以为凭着他对她的一点怜惜,就能如此无理取闹。他是何人?是眼都不眨就能送她去死的人啊!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捏死她所在意的人、是有本事左右历史进程的北帝!
后宫佳丽三千又如何?她有资格吃味么?
纤纤十指抚上他前襟,一粒粒将扣子解开。他睁眼,面前春光美好如斯,那张可恨的红唇紧咬着,忍着泪意,百般不愿地跪地相侍。他何曾想她跪他?他曾问过,她选杨进,还是北帝?若她当时不是戏言,而是选了前者,他会甘愿永远在她面前做那张扬桀骜的谋士吧?会与她称“我”,而不是“朕”,会当她是情人般,唤她“卿卿”,而不是“爱妃”。她永远不会明白她错过的是什么!
他忽然翻身而起,将敞开的衣襟拉拢,居高临下地望着木然的她,讥讽道,“你真是无趣!你当自己很诱人的么?朕忽然兴致全失。容渺,你真扫兴!”
束起玉带,他将她捞起,用锦被裹住,丢到榻上去,“今后朕不会再管你!想离开这后宫,可以!何时你替朕生下皇嗣,完成你的使命,朕便何时放你回去!”
他说完,不屑起轻嗤,“不过你这般无趣,朕未必愿意碰你,此生想离开这里,怕是难了!”
明知他是盛怒之下,所言做不得数,她偏偏在意得不行,泪水已然干涸,羞愤得哭都哭不出。她掩住脸,恨声道:“杨进,我恨你!”
“恨朕?尽管恨!这天下有几人不是又怕朕,又恨朕?”他扬声大笑,全无喜气,倒透着几许悲凉。
帝王称孤道寡,心中空寂几人能知?
是夜北帝架幸琼罗苑,乔婕妤的寝宫,红烛亮了整晚。
接下来的上元夜宫宴,靖安郡主称病,没有出席。再后来,花朝节春宴,靖安郡主也不见踪影。人人皆知这位南国来的郡主已失圣心,围绕着她而展开的种种计谋手段,就此告一段落。接着国丧满百日,宫内除服,各宫嫔妃都赏了封号定下位分。靖安郡主却仍只被称作郡主,北帝似乎遗忘了她,旁人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去替她讨什么封赏。
夜凉如水,年轻的北帝坐在案后,埋头在数不清的奏折当中。吴松小心翼翼地上殿,禀道:“皇上,释风法师送消息过来,说那人已疏通了万大人,被安排在宫门处当值。”
杨进抬头,嘴角溢出一抹讽刺的笑,“原来朕的宫门,什么都守得。想来不消多久,朕的性命便也都交代在这些人手里了!”
“皇上……”吴松心内忐忑,这话他可不敢接。
“着人去万家敲打敲打,至于那费尽心思要给朕守门的家伙,直接给朕绑了,等候发落!”
圣意已定,吴松松了口气,躬身应命正要离去,却又被唤住,“等等!”
吴松静候旨意,上首那人却是半晌不言。
他为难地抬头偷觑,见他们陛下目光狡黠,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
杨进嘴角弯了弯:“把这消息隐蔽地传出去,叫锦兰宫那人知道。”
吴松嘴角一抽,想说些什么,终是将话吞了回去,只躬身答了一个“是”字。
他们皇上为了这南国送来的郡主,可谓煞费苦心啊!不过这手段就……吴松在心内暗暗摇了摇头。
第二天,锦兰宫就有了动静。杨进一手拿书,一手端茶,漫不经心地听吴松回报,面上挂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防大殿忽然刮入一阵冷风,释风一身寒气,径直推门而入。
“杨进,你这混账越发长进了!我问你,那姓唐的你给怎么样了?”
吴松吓得一哆嗦,得,这位佛爷来了,皇上少不得要受些排揎,他这个做下人的还是远远躲着,皇上吃瘪心中不快,肯定不希望被人旁观了去。
杨进头也不抬,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你少废话,你到底把姓唐的怎么样了?”释风一屁股坐在龙案上,盯视对面假装正经的伪君子。
“此人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怎么,你认为朕不该杀他?”
“艹?你把他杀了!”释风闻言一蹦老高,“杨进,你这王八蛋!那姓唐的虽说功夫一般,总算个侠士,前些日子随手搭救了几个人,是老子的相识。老子欠他人情,他死了,老子找谁报恩?”
“注意你的言辞!”杨进挑了挑眉,心内却是一叹,“如今怎么说朕也是皇上,你在朕面前自称‘老子’,这合适么?再说,你除了朕,何时有了旁的友人?”
“滚!你特么还吃醋是不是?现在你只顾着你那后宫三千佳丽,哪里还顾得上老子?老子不结识新人,跟谁喝花酒去?你少废话!赶紧把姓唐的放了,回头我亲自把他踢回南国去,保准拐不跑你那个宝贝郡主!”
“你……”
话未说完,就见吴松匆匆折返,“皇上,靖安郡主到了。”
杨进眸光一亮,露出微笑:“知道了,让她候着,就说……就说朕忙于政事,暂时没空。”转过头来,对上一脸鄙夷嫌弃表情的大和尚,“你赶紧滚!别耽误朕的正事!”
“我呸!”释风一听那郡主来了,登时就明白了杨进要抓唐兴文的用意,毫不掩饰地翻了无数个大白眼,骂骂咧咧地跃梁而去。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小雨,吴松同情地望着容渺,劝道:“陛下不知何时才忙得完,不如郡主先回宫去,待陛下得闲了,小人再请郡主过来?”
“不必了。”容渺立在阶下,苦笑道,“他想让我等,我就等着。吴总管自去忙吧,不必陪着靖安。”杨进这个小心眼,她伤了他的自尊,不给他机会报复回来,他岂会善罢甘休?
吴松不得已,寻了把伞给她,瞧着雨雾中执拗静立的身影,不由摇了摇头。
梅时雨来时,远远就认出了雨中的倩影。快步上前,见四周除红杏外并无别人,低声而快速地唤道,“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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