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生活在这座城市的芸芸众生如往常一样,来往于街道之上,结束着各自一天的工作,建设着自己微不足道的未来,随着日薄西山而愈发的归家心切,在他们的世界之中也只有这些而已了,同样发生在这座城市的权力者的斗争与他们无关,他们自然也不会去留意宫中天翻地覆的剧变——除非是有关于征税徭役改革的政令,或者是灾年的赈灾令。
庙堂之上的事情自是与他们无关,权臣之间的勾心斗角也不会有他们什么好处,丹书青史之中也不会留下他们的身影,可是一旦社稷生变,最先受难的就是他们。
他们的名字叫做“被统治者”,他们还不知道这座历时已一百六十年的帝都很快就要陷入连绵的战火之中,引发这战火的人是董卓。
也许,有的人并不是以匡扶汉室为真实目的去讨伐董卓的,但至少董卓的存在让他们有了出兵的理由,而且还是堂而皇之的理由,让人没法阻止没法辩驳的理由。
光凭这一点,董卓会比那些家伙死得更早更惨。上天要想灭亡一个人就会让他先疯狂起来,这就是董卓现在所处的状态。
我现在所游荡的地点是城西一条不大不小的街道,从位置上来说它是一个中点,三公府与皇宫连线的中点,昨天晚上曾有一些人横尸于此,其中一些是司徒府上的护卫甲士,另一些是曹操派来的杀手。
不得不说司徒府的人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至少收尸的效率很高。现在在街面上不要说是尸体,甚至就连丝毫来自昨晚的战斗痕迹都看不到。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为止已经将近一天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里想来王允应该已经找机会和曹操通过气了吧。很好,看起来在这个狼穴之中可以合作的盟友暂时又多了一个。
而且老家伙猜对了,我坚持要留在洛阳而不是跟着他回去,确实存在其他的原因。
“你迟到了。”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我回过头,女孩穿着一身素素的淡蓝色雪纺衣,晶紫色的瞳眸正在我的脸上聚焦着,乌黑整齐的长发就那样随意地披在脑后。她没有刻意打扮什么,她和一般的女孩很不一样,甚至都不喜欢留什么发型,就是最为普通的披发,可就是让人觉得……好吧至少让我觉得很有韵味。
似乎我每一次见到她都是在黑夜,或者黄昏。
“抱歉,”我说,“临时起意,从皇宫那边绕了一下路才来晚了。”
“皇宫么?”她呢喃,转头遥望着垂暮的西天。
“对的,皇宫。”我多此一举地确认了一遍。
“今天找我来有事么?我看你昨晚好像一脸郑重的样子。”
“这个么……”我犹豫了一下,双手托着脑袋靠在墙壁上,“呃……我能说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心情不好求安慰么?”
“好吧,这个萌卖得我无言以对。”她淡淡地说。奇怪了,按理说我这么欠揍的开场白说出来完全就是市井流氓勾搭女孩的节奏,可她却并没有……没有……深呼吸。
“那就谢谢你了。”我说。
站在这个地方,正好一抹余晖掠过了我的脸颊,也掠过她的。我有意无意地瞟着濮阳蓁,在我的眼中她全身上下都蒙上了一层金纱,她眼中的马超亦然。真是个美好的傍晚,祥和宁静还有佳人相伴——如果我压根不知道上午发生的事的话。
其实在每一个晴天的傍晚都会有这样就像濮阳蓁一样美丽的夕阳,只是夕阳之下的人,更迭又更迭,他们忙着置他人于死地,忙着活下去,忙得没有时间抬头看一眼这美丽的景色,不似我这个闲人。
“董卓今天废了皇帝。”我突然说。其实这话蛮破坏现在的气氛的。
“嗯,我知道。”她回答。
“真是可惜,小木偶恐怕很快就会没命的。”
“小木偶?”她问,“小木偶是什么?”
“就是小皇帝……不对,准确的说是曾经的小皇帝。”
“你叫他小木偶么?”
“难道不是么?”我突然有些激动,迎着夕阳的方向望去,籍着强光带来的刺激感平复自己的心情,“他不是个小木偶么?至于董卓,傀儡师这个称号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了吧。刘辨是一个漂亮的小木偶,他现在被废黜了,就连做一个木偶的资格都失去了。可是作为一个木偶……他至少还能活着啊,漂亮的小木偶就要被毁掉了,新拥立的弟弟,是一个悲伤的小木偶。”
“悲伤的……小木偶?”
“悲伤的小木偶比漂亮的小木偶懂的更多,所以他才会那么悲伤啊。可是那个场面实在是太让人心痛了,心痛到……心痛到漂亮的小木偶都学会了悲伤。”我的眼睛有点痛,可是依然坚持着直视阳光,尽管这光芒要比白天的柔和得太多。我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湿润了,我不知道这是来自于悲伤,还是并不很刺眼的阳光。
濮阳蓁一言不发,默默地凝视着我的眼睛,夕阳从我的眼睛倒映到她的眼睛。
“你好像哭了。”她轻轻地说。
“漂亮的小木偶最后对悲伤的小木偶说了一句话,”我答非所问,“‘交给你了,送它最后一程吧。’”
“送它……最后一程……”她用低到我听不清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四百年,已经太久了,这一天也该到来了吧。”我苦笑着说。
“大概。”她叹了口气回答。
“现在还有点时间,好好再欣赏一下这座洛阳城吧,两百年的帝都,很快就要毁于一旦了。”我向夕阳伸出手掌,抚摸着那虚无的阳光,虚无得就如同帝国曾经的繁盛,虚无得我根本触不到,它们毫无阻拦地冲出我的指缝,刺痛我的眼睛。
“毁于战火?”
“毁于战火,毁于乱世,毁于权力,毁于欲望。”我的后背离开了墙壁,转身正对着即将落幕的绝美夕阳,那夕阳象是一张灿烂的脸孔,可是这张脸孔已经有一半没入了城市的楼宇之间,没入这个时代之中每个人疲惫的内心深处,送走了最后的安宁。
“任何东西都是有生命的,城市也和人一样,有诞生,有兴盛,也就会有凋亡。它诞生得那么壮阔,它兴盛得那么辉煌,那么……那么它的凋亡,想必也是前所未有的惨烈吧。”濮阳蓁的紫瞳在这最后的光芒中被漆成耀眼的金色,流转着纯粹的悲伤。
“城市也像人一样么?你这个比喻蛮有意思的。”我瞥了她一眼,“那么不同的城市也应该会像不同的人,我觉得这座城市像是那个漂亮的小木偶,至少际运很像。所以我在想,如果这个帝国存在着一个和你一样的城市,那么它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至少我觉得这是个好地方,也许有些冷艳,有些遥不可及,但是却让人觉得它是永恒的,它不会消亡。”
“这样的恭维我可是受不起。而且你说错了。”她愣了愣神,有些自嘲地笑笑,说,“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够永恒存在的,任何东西,包括你眼中的我。”
她的声音幽幽的。
“可是,永恒和永生真的能够混为一谈么?”我问,“有的美丽是会被记住的,就像这座城市的曾经,在后世的记载之中也许它只会出现那么寥寥几句,或许它百分之九十九的美丽都淡没在时光中,可它还是被铭记了。这就是所谓的永恒了吧?可惜的是有那么一些人打着永恒的旗号去追求永生,给自私穿上一件道貌岸然的衣服就想把它变成大义,真是让人寒心,但是真正的永恒不会因此消散,永远不会。”
“可是……”
“永远。”我毫不犹豫甚至有些霸道地打断了她的话。她太悲伤了,可她本不该这么悲伤。一个人的心中如果没有些美好的信念哪怕是执念,她又怎么能够有勇气活下去?
“说的真好。”她笑。
“这一波卖萌相当成功。”我也笑,“怎么样,现在我够资格成为你的朋友么?”
“你倒是很执着。”她说。
“其实我这个人确实有些不合时宜的执着,说难听点叫强盗逻辑,还喜欢对着不可能的事情做白日梦。但是白日梦也算是一种梦啊,也算是一种活下去的理由,再说……”我有点小激动,“再说我比较懒,大白天的做梦是常事,所以保不齐哪个梦就能够变成真的呢。”
“你不是个聪明人。”她评价。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是个聪明人了?”我反问,“再说和一个不如你聪明的人做朋友,对你并没有坏处不是么?至少不会很累。”
她许久未言,沉默半晌,忽然笑了一下,我看得出来,那是哑然失笑,因为我蠢萌蠢萌的强盗逻辑。
“那好了,现在谈正事吧,作为盟友关于团队未来任务规划的意见以及行动方案的确定。”我假正经。
“你是要在临走前把所有的事情交代掉么?”她收起了笑容,可是语气明显的轻快了不少。
“不,我不打算回去了,我要留在洛阳。”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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