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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骋之帝都雨夜》第三章 刺夜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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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安全了么?”我喊,“我是指相对于刚才。”

“没有,看后面!”

我在街角拐弯的时候得空回头瞟了一眼,几十个无痕士兵也如我们一般在一脸懵逼的禁军中间穿梭着追过来,另外还有人继续沿着两侧屋顶行进,把我们夹在当中以防我们突然改道。

“噢,真是荣幸啊,”我吼着,“我们两个就调动了三分之一的无痕精锐!”

“冲回去!”濮阳蓁没有回应我的吐槽。

“什么?”

“冲回去,继续和他们纠缠!”她说着就停下了疾行的脚步,转个身就奔向我们刚刚脱离的那片人山人海。

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此时我唯有相信她。于是我也跟着转身,那些一头雾水还分不清谁是谁的禁军部队自不必说,无痕那些全知全能的精英们居然也一时乱了阵脚,他们中追的最近的两个人甚至来不及减速,几乎与我们正面相撞,距离只在一瞬间就被压缩到极致,他们眼眶之中那些有规律的轻微颤动着的棕色虹膜和黑色的瞳孔都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现在,我抽出了身上这套制服上的佩刀。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刀倒是磨得够快,华雄的那套理论确实是被他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手下们完全接纳: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所谓防守并不是指抵挡对方的攻击,抵挡的唯一作用就是留给对手继续进攻的机会而已,这与认负没什么区别,防守的真正要义实在进攻方发动进攻之前就要了他的命,这样对手就不会再进攻了。故而,这些人的矛远比他们的盾更加坚固,他们这些银光闪闪霸气嚣张的铠甲并不能起到多少保护的作用,也没什么分量,似乎只有向其他人展示高贵身份和挂飞镖这两个用途而已,无痕真正厉害的,是他们的进攻。

很好,很合我的胃口。

我把短刀横过来加速冲向那两个人之一,而对方却还停留在对我们做出如此反常动作的惊愕之中,两个人的相对速度抵得上一匹成年公马的全速冲刺!

锋利的刀刃,加上风驰电掣的速度,当刀锋撞上只有一层软甲防护的人类皮肤时,收到的阻碍力量可以忽略不计。我甚至都没感觉到自己的手臂用力,甚至刀刃上都没有沾上什么血迹,我就已经听到了金属头盔与地面接触的声音,那具失去了头颅的身体还不曾倒下,还在惯性地冲刺着,而那些与我们仅咫尺之遥的禁军士兵们还呆愣在原地——他们不知道该攻击谁。

濮阳蓁于此时加速,与我并驾齐驱。

“为什么冲回来?”我一边低声问一边狂奔着。

“你看屋顶上,赶来支援的无痕部队已经拉起了一张大网,他们已经意识到我们的目的是出城了。现在半数的巡宵部队都集中在这片方圆两里的区域,如果我们继续出城,脱离了这片人山人海的时候,也就是无痕真正开始狩猎的时侯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没办法出城了!只能在这里混着,和他们纠缠,然后找机会脱身吧。”

“你确定我们找得到机会么……”我苦涩地说。

“不然呢?你告诉我怎么办?”

“我觉得吧……我们如果要混的话,干掉两个禁军士兵换上他们的衣服会不会更好一点?”我小心翼翼地说,“无痕这身霸气爆表的衣服全洛阳也就三百多套,况且发衣服的人还是华雄,看起来我们命是不错啊,不如再去找他要个签名什么的就更……”

“你有完没完?”濮阳蓁深呼吸,虽然全速奔跑着的她一直都在做深呼吸,但我还是从这个呼吸中听出了忍无可忍的味道,“真佩服你现在还闭不上那张嘴,这种情况下死神最喜欢眷顾废话多的人你不知道么?难道你们这些在边塞当兵的人也像政客一样每天没事干就磨嘴皮么?”

“我靠!”一个无痕兵从侧后方的房顶上挥刀冲下来直刺我的后颈,我偏了一下脑袋侧过了这一击后反手抓过那只持刀的手腕然后一用力把整个人甩到墙上,“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就用不着吐我的槽了吧?”

“好吧说正事,普通军服的确隐蔽性更高,但是不用担心露脸的问题么?”

“不要紧的吧,天已经完全黑了,这几天也没有月亮,光凭着禁军那几根火把根本不可能识别某一张特定的脸。”我挥拳击打挡在正前方的士兵的腹部,然后一记侧踢把他和他身后的几个人踹倒在路边,“再说见过我们的脸的那两个已经干掉了不是么?我们也并不怕露脸,这种时候就不要在意那些伪装细节了可以么?又不是……”

“停!”濮阳蓁下腰躲过左侧一个士兵的挥戈直刺,然后甩手一刀切开他的喉咙,“最后一个问题,拿到衣服以后怎么换?总要避开这些人……”

“没那个必要吧?”我飞身一跃骑到一个士兵头上,然后翻个跟头把他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你可以像宫里的妃子们一样一边跳舞一边脱衣服**他们,然后我们趁着他们心智迷乱神魂颠倒的时候换衣服跑路,想来那画面一定美得让人不忍直视!”

“混蛋!你会说人话么?”濮阳蓁低吼。在我的印象里她还没有骂过人,她也不像是那种随便骂人的粗鲁女孩,甚至让她赏脸对你说句话都是一种奢侈,看来她真的生气了,“逃出去以后需要我帮你放血么?”

“然后再切一切炖肉?好啊,记得少放辣椒少放盐,我们那边口味淡一些,这样炖味道一定不错。”我笑,“不过首先我们得逃出去。”

她原本愤怒到无以复加的眼神突然呆住了,一瞬间愤怒与杀气荡然无存,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投射出来的居然像是种未曾涉世的纯真,我觉得她在下意识地笑,虽则仓促之中我没看清她的脸。

“做为与你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神级队友我已经帮你设计好了逃跑路线!”我一刀下去把前面一个士兵的头盔劈成两半,然后伸手指向前方,“前面就是这条小巷的尽头了,取而代之的是四通八达的城市街道,而且这些街道现在大概塞满了正在挨家挨户排查奸细乱成一团的巡宵部队,到那里随便杀两个人,再随便找间屋子进去装作搜查就好了,在人数是这里的几十倍而且更加宽阔混乱的大街上即使无痕也不可能再精确地追踪具体到一两个人的目标……而且放心,我不会偷看你换衣服的。”

她沉默。

“换言之,那时候我们就应该安全了。”我没有理会她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说,“出来以后直奔司徒府就好,你负责和府上的卫队接洽,我们只要逃到那里就算是逃亡成功了!”

“这样么?”她有些茫然地看着我,紫瞳之中我的影像若隐若现。

“然后你就可以给我放血了。”我挤眼睛,“我以西凉马氏的名节担保到时候我绝不逃跑绝不反抗!”

“你……”她犹豫了一下,问,“你不怕死么?”

“我不怕死么?呃,这个问题……”我的脸有些烫。

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是真正不怕死的,我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那少数人之一,面对着一群披甲执枪一心想要弄死你的亡命徒,是个人就会胆战心惊的。可是我的身旁有个女孩,有人说异性可以激发男人的保护欲,虽然濮阳蓁显然并不需要我去保护,但是那样一个漂亮妹子就在身边,面对着死亡的威胁面无惧色,我总不能先怂吧?而且万一我死了,她也一定会记住我的。被她那样的人铭记是种好事,我是这么想的。

“还……还行吧。”我最后回答。

“那走吧。”她说。

我猜我们两个大概是这些年来这支精英部队遇到的最棘手的对手之一。原因很简单,他们没法对我们的行动做出准确的预判。他们原以为我们会避开地面部队的搜索,可我们却偏偏混入了地面部队;他们原以为我们会想方设法出城,可我们却偏偏掉了个头杀回来,这些变故导致了他们计划的全面崩坏,场面变得更加混乱,后面的无痕小队没法快速辨别敌友从而也无从下手,于是我们在冲回来的这一路上除了举着火把大吼大叫的禁军之外居然没遇到什么堵截。

终于冲出了天罗地网的小巷。

映入眼帘的是满街的乱兵,小半座城市的房屋逐一地亮起了灯火,到处充斥着拍门,吼叫,辩解和咒骂的声音。在这个政权剧变的非常时期,一个在不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不合适的地点的人,就足以撕裂整座城市原本宁静的夜空。

每当一盏灯亮起,就意味着一扇门将被强行撞开,身披重甲手执长戈的士兵们闯入了一间又一间的民宅,于是男人们的咆哮,女人们的啜泣,翻箱倒柜的碰撞,油灯哀怨的毕剥声在我的耳边不断地回响。这些士兵还算有些人性,没有拿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开刀撒气。大概在这种时候身为帝国最强大的暴力者手下的他们也体会到了支配别人命运的快感,毕竟权力也并非只能用屠戮的形式来体现。

权力像酒,每一个肆意释放权力欲的人都是丑态百出的醉汉,他们在挥舞着权力的时候居然忘了照一照镜子,看一看镜中的自己有多么的肮脏。

我很这种场景,可我却无能为力,甚至还要依靠着这些来做我的伪装。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无力感”吧?

天空中,失去了目标的无痕精锐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在各个屋顶之间跳来跳去,地面上的搜捕则更加疯狂,我们已经完全淹没在夜幕和人潮之中,安全,却也渺小,正是因为渺小,渺小到连死神都看不到,才有可能继续苟活着。

而此时在我耳边回荡着的却是另外一种声音。

“都起来!排队!排好队站在前脚,统统不要动!”

“说,今晚有没有人潜入这里?你们有没有窝藏袭击士兵的罪犯?”

“没有,真的没有……”

“我告诉你,最好对我说实话,知情不报不报者与谋逆者同罪!”

“我不知道……”

“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不寻常的人影晃动?”

“我……我不知道……啊!”女孩怯生生的声音被一记耳光打断。

“哼!一问三不知。”出手的士兵还愤愤。

那是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大概连什么叫做谋逆都还不知道吧,估计也不清楚今晚发生了什么。在她看来自己睡的正香,然后外面就传来野蛮的拍门声,家人刚刚把灯点亮门就被一脚踹开,那些全副武装的男人们冲进来把还衣衫不整的她和她的家人们从被子里揪出来丢到地上,问了一些鬼知道是什么的问题,她吓得忘了哭,她只能摇头说不知道,可是这恰恰激怒了对方,她挨了一耳光,可是除了惊恐之外无力表达其他的情感,只能默默地随手抓过一根布条遮住身体……还好,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们还没有恶心到动兽心的地步,也不知道是公务在身时间不允许。

随着那一个耳光的落下,我的心里仿佛有一团什么东西被轰地点燃了。

我猛地抽出短刀,甩开步子就要踏进那间屋子,可是刚走两步就被拽住了肩膀。

“你干什么去?”濮阳蓁冷冷地问。

“你别管!”我不管不顾,只觉得火气腾腾地往头顶上冒,“我去杀人。”

“你疯了?”濮阳蓁低吼着加大了力量,“你走进去又能改变什么?”

“听着,那些人是因为我们才遭到这些虐待的明白么?因为我们!”我回过头死死地盯着濮阳蓁,“你撒手,给我点时间马上就好……”

“他们现在只是受到虐待而已!”濮阳蓁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你如果进去杀了那些士兵,他们也会死的!”

“我再问你一遍你撒不撒手?再不撒开我……”

我感觉到视野忽然变黑了一下,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濮阳蓁扇了我一耳光,她的手还在空中扬着,狂奔,愤怒加上争执,我们都气喘吁吁地盯着对方。

我突然意识到她说的是对的。

她也没再说什么,径直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拽到了身后一间屋子的屋檐下,那屋子还没有亮灯,也就是说里面现在没有主人,濮阳蓁一脚踹开屋门把我丢进去,然后她自己也跟进来把屋门带上,这一串动作极快,加上外面乱的很,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那个小女孩最后留给我的影像是一张带血的脸,混合着惊恐无助的眼泪。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是被濮阳蓁楞拖进这个没有的人房间里的,她的力气竟然也这么大。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她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

“不知道,只是觉得胸口有个东西在痛,被耻辱感撕扯得生疼。”我挪开她攥着我肩膀的手,径直向里走了几步摸索着在屋内的桌子旁边坐下。纸窗外面明灭飘忽的火光像是鬼魂一样挥之不去驱之不散,暴力的踹门声由远及近,好像那些金属战靴的每一脚都踢在我的胸口上。

“我曾经被我们家的老家伙无限折磨,”我说,“那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弱小的时候了。可我从没想过在他面前妥协,我始终都在为打倒他付诸努力,然后我就真的打倒他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不愿看到的事就发生在身边可我什么都做不了,那不是我,我都鄙视那样的一个自己。”

她静静地听我说。

“对不起,有些用力了。”最后她说。

“你是对的。”我捂了捂有些麻痹的脸,说。

她没再说话,就那么默默地站在门口的位置凝望着我,纸窗上闪耀的火光在她的背后交相辉映,真的好像是临凡的女神一样,还穿着肃杀的银白色战衣。

这大概就是……复仇女神?

一窗之隔,窗外极动,窗内极静,那扇薄弱得甚至挡不住稍微猛烈一点的风的纸窗子仿佛两个时空的边界。

“在你的心中,乱世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沉默了片刻她轻声问我。

“我的心中?”我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你的心中,你这种可以被称为将门虎子的人心中。”

她并没有等我回答,似是在自言自语着,“大概是金戈铁马刀枪林立,脚下踩着辽阔无边的战场,你高高在上,挥剑决浮云,在属于你的世界里肆意地驰骋,让后世的千百万年都永永远远铭记住你的名字,是不是?”

我不置可否。

“可是真正的乱世就在你眼前啊。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他们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一觉醒来会去往何方,也许压根就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够醒来,也不知道那一位亲人或朋友会在什么时候离他们而去,更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什么时候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结束,甚至不知道自己生在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也许他们只有在梦里才可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了吧。甚至像今晚,连睡梦都会被人粗鲁地打断。他们是和你不一样的人,很遗憾,他们没有什么野心,更不知道宏图壮志为何物,他们所考虑的无非就是怎样活下去而已,就这么简单,可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他们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是,他们可以逃走,可以逃出被战火波及的某个村庄某个市镇某座城市,可他们逃不出乱世。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国就是他们的家,或者一个特大号的牢笼,当中这个牢笼里被丢进一只猛兽的时候他们只能四处逃窜却无法逃到笼子外面去,猛兽迟早都会找到他们。这种情况下这些人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么继续逃,没命地逃,气喘吁吁,累到思想都被冻结,只是机械地赶路赶路,求取苟安;要么,一群无路可逃的人绝望地向猛兽扑过去,让这乱世的烽烟燃烧得更浓更烈,剩下的人更不知道这一切何时会结束,这就是乱世。”

这就是……乱世?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是我第一次用一种不同的视角来看待这个问题

是啊。那些普通的人们没有野心,没有宏图壮志,他们只想活着,可我们呢?我们的所谓野心,所谓宏图壮志又究竟是什么?权势么?可我们现在已经拥有了令无数人望尘莫及的权势。那么,贪欲么?可在征服天下之后我们所得到的东西又比现在多多少呢?

只是在以别人的痛苦为乐么?

“有人来了。”濮阳蓁简短地说,却像是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我的脑袋里一片混沌,只剩下一种东西是清晰的。

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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