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验尸房的差役开始打瞌睡,里面的尸体都开始发臭了,阵阵腐味顺着门板飘来。
裴谈到的时候,差役的呼噜声已经打的快要二里路皆知,跟随裴谈过来的邢左一见,顿觉脸面无光。和裴谈不同,邢左来到这大理寺当差已经快二十年了,流水的寺卿铁打的主簿,这大理寺上上下下都靠着邢左打理。
从裴谈上任,邢左就一直努力树立自己有能力的形象,样样事情都要想在裴谈前面,让裴谈知道,这大理寺没有他邢主簿办不好的事情。
哪知道裴谈刚才提出,要来验尸房看看,这一看,居然就看到这差役明目张胆玩忽职守,在门口就睡起了大觉。
邢左于是怒火中烧,裴谈还没说什么,他上去就踹了那差役一脚道:“给我起来,大人来了!”
那差役正梦周公,冷不防被踹醒,一眼看见裴谈,三魂吓掉了两魂半。赶紧起身行礼。
“大,大人!”
邢左自觉在裴谈面前丢了脸,神情更是黑如锅底。
裴谈却什么也没说,只盯着那扇门淡淡道:“把门打开。”
差役立即连滚带爬起来,从腰间拿出钥匙,立即冲过去开门。
门开了以后,顿时臭味更加是难掩扑鼻,差役自己闻习惯了,倒是邢主簿脸色变了变,拼命忍住了要呕吐的感受。
裴谈已经迈步,率先走了进去。
邢主簿不想跟着,但哪有大人都走在前面,下人却退后的道理。于是咬一咬牙,就跟了进去。
只见裴谈,却是径直来到了尚书公子的尸体旁边。
尸体用白布盖着,露出凸起的五官,虽说是管理刑案的大理寺,但夜深人静站在这一具尸体的边上,还是有种扑面而来的阴森之感。
邢主簿首先就双膝有点发软,他虽是主簿,然而正因为位高权重,所以这种看尸体以及跟尸体有所接近的事务,从来都不会要他插手。但是邢主簿不能在裴谈面前露怯,否则裴谈见他一个堂堂的大理寺主簿,连见一具尸体都如此色变,往后还有什么事指望到他头上。
邢主簿直挺挺站在裴谈身边,倒是希望裴谈只是一时兴起,来看看便罢。
然而所谓是怕什么来什么,裴谈慢慢伸出裹绢帕的手,掀起了尸体的白布。
尸体的面目,极为可怖。
邢主簿这一下真的是胃里痉挛加上心里害怕,一扭头脸面已经白如金纸。
却看裴谈,看见了尸体的脸以后,继续将白布往下拉,一直拉到了尸体的脚部。
这一整具尸体的确无比凄惨,便是大理寺内也少见这么死状难看的人,今日来认尸的工部尚书,着实算是精神如铁,裴谈看见尸体的脚踝之处,有一个胎记似的肉瘤,想必尚书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儿子,便是见了这独一无二的胎记。
邢主簿见旁边的人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看了一眼,却震惊地见裴谈面对这一具腐尸却是极为冷静,不仅如此,裴谈目光一直在尸体上面寸寸搜索,如同是平时、在看一件精细的器物上花纹那样一缕不错。
邢主簿莫名就觉得一股凉意窜上脊背,眼睛竟无法从裴谈脸上那冷淡凉漠的神情上移开。
这就好像那阿鼻地狱里的神,在漠视地看着万千挣扎的灵肉。
而邢主簿,就觉得自己也根本是那蝼蚁地上的微尘,做的一切或者说的一切,其实都不过是跳梁的蚍蜉。
“大人!”邢主簿有些失魂落魄地下意识叫了一声,“尸体今日仵作已验过,死因也已经呈报大人,敢问大人还要来看些什么?”
裴谈淡淡看了邢主簿一眼,却是伸手,第一次解开了右手上的绢帕。
只见纯白色的绢帕一拿下,裴谈翻开的手掌中,就露出一条蜿蜒曲折,丑陋如蛇形的疤痕。
而一见这疤痕,邢主簿顿时脸色惨白。
裴谈貌若谦谦,温和似玉,尽管京城人人称瘟神,然而裴谈的相貌却是满京城之中难以一见的明艳公子。
他的双手也是指骨修长细腻,便说叫女子艳羡也不为及。
然而,骤然露出的手掌这一道疤痕,足足能见到骨骼,让见者都十足惊心害怕,仿佛裴谈的手掌,已经从中间断为两截。
死人再怎样可怖,终归是死人,这样一道骇人的伤疤出现在活生生的人身体上,邢主簿只觉得浑身的毛骨都在悚然间张开。
而裴谈依然把手掌翻了过去,单看他的手背,依然是光滑苍白,皮肤完好。
方才那手断为两截的噩梦,仿佛只是错觉。
但邢主簿却万万不敢再抬头去看那掌心,他只觉得今日自己回去,是再也不能安然入睡了。
裴谈把绢帕放到一边,用那只断裂的手掌,按上了尸首的脖子,这让邢主簿惊骇出声:“大人!”
裴谈做了个噤声的示意,那手在尸体咽喉,来回轻按着,尸体的腐肉在他的按压下一块一块凸起来,邢主簿只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了,为免在裴谈面前丢脸更大,他拔腿向门外跑,把门口守着的差役惊了一跳。
“主簿大人您怎么了……”
邢主簿急急奔到了距离验尸房老远,才大呼口气,心里一阵翻滚,骤然就吐了出来。
想不到,河东裴氏,也会出这样的怪胎子。
裴谈的手停下来,两根手指按住的地方,触到一块凸起,他目光幽幽看着那处地方,慢慢收回手。
那差役,还算是有眼色,立即走过来道:“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裴谈已经拿起了旁边的绢帕,重新裹到了手上,等了片刻说道:“明天让仵作,切开尸体的喉咙看看。”
通常仵作验口鼻和腹部,可以断出包括中毒、窒息等多种死因,而今日仵作验的结果,便是尸首死于剧毒砒霜。
裴谈忽然让切开尸体喉咙,这举动让差役惊诧,但却是立即就应下,最终尸体怎么验,还是要大理寺卿决定。
等邢主簿那边好容易吐完了,抱起衣服匆匆要回去的时候,就见裴谈已经从验尸房出来了,他原本吐了一场脸色就蜡黄,见状更是黄了一层,“大人……”
裴谈说道:“走吧。”
邢主簿捂着肚子跟着裴谈走,反倒那个之前被他踹了一脚的差役,有种容光焕发的感受。
第二天仵作一来,就听说裴谈要求切开尸体脖子,再重新查验的事。仵作虽然觉得诧异,但还是立刻准备了工具赶到验尸房。
这一次,由那名差役在旁边看着,仵作一刀划下去,在尸体脖子里一通掏弄,居然真的掏出一样东西。
顿时,差役跟仵作都震惊了。
仵作立即将掏出的东西,用白布裹好,立刻就到衙门去请见裴谈。
这次邢主簿休息了一晚,觉得将将好些,也陪在裴谈身边看从尸首喉咙里挖出的东西。
那枚东西看着珠圆玉润,像是一颗珠子,但是却发着黑,裴谈命人端来一盆水,把那颗珠子丢了进去。
只见在水里,珠子的黑色一层层飘起,珠子本身颜色却越变越深,最后成了鲜红色。
仵作惊疑:“大人?”
裴谈对一旁差役道:“拿一双筷子来。”
差役立即跑进内堂,片刻后双手捧着一双竹筷回来,交给裴谈。
裴谈手拿着筷子,来到水盆边上,看着盆地那鲜红的珠子,慢慢用筷子伸进去,将它夹了起来。
珠子离开水,上面的颜色,更鲜艳欲滴。
裴谈将珠子放到眼前,仔细观看,仵作跟邢主簿,也是瞪着一双眼看着。
“大人,这……究竟是何物?”邢主簿问道。
裴谈既然让仵作从尸首脖子里把这东西挖出来,想必是因为跟尚书公子的死有关系,可是,仵作昨日的验尸结果清清楚楚,这尚书公子,乃是中砒霜而死,这喉咙里卡着的红珠子却又是什么门道?
裴谈慢慢地将珠子放下去,连同筷子一起放到桌面:“是海芋果。”
邢主簿跟仵作都是第一回听说这个名字,互相目光看了看,都不知道裴谈说的这个是指什么。
“海芋果,是海芋花的果实。”一道轻柔却清晰的话语从门口传来。
裴谈闻言立刻转身。
只见荆婉儿身后跟着那个女狱卒,她人已到大厅的门口,说话的时候,身影已经走了进来。
邢主簿见状,登时一瞪眼:“你这奴婢,谁让你过来的!?”
那女狱卒立刻道:“她说要见大人。”
荆婉儿一早,天未亮就已经醒了,那女狱卒虽是看着她,却不曾限制她什么。而荆婉儿也一直在屋中待到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也没有等到人来。
荆婉儿这时看向裴谈,轻轻敛裾福了一福,起身说道:“我以为大人会宣召我。”
裴谈望着她,过了一夜,荆婉儿脸上没了略微的心慌,眉目间倒是多了从容自然。
“你也认识这个东西?”裴谈看了一眼桌上的红色果实。
荆婉儿望着裴谈:“是的,奴婢昨日已告诉大人,奴婢曾师从何人。”
药王孙思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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