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院前宅最东向的一间房间,每日初升朝阳的光芒最早照入,常常总是一番朝气蓬勃的景象。东向临着的是一汪清泉,打开窗户除了偶尔浮出水面的几条龙鱼之外,便是更远处的假山景色。徐程晋便是一直把这里作为自己的书房使用,视野开阔,也不容易有人轻易靠近。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晴朗之日,午间的太阳倒也在秋风里没了烈性,却是光芒四射的。徐程晋正坐在面向东侧窗户的桌案后,吹着掠水而过的阵阵清凉,目光始终停在眼前那人身上。一段时间未见,看来却也没什么变化,只是从来看不透的,如今也依旧像谜一样存在着。
“徐当家这次叫我回来,是有要事要吩咐吧?请说,我想您也不愿我在府上久留。”
对于眼前这人看来平和之中却过分爽快的言语并无不满之意,已记不得是从多久之前开始的,但她的能干却一如往常,从未让人失望过,“到底是千心,从来办事利落,看人的心思也够灵透。这次的事并不简单,比你之前办的可能更麻烦,依旧是时间随意,你办成为止。”
“您这次想要的是什么?”
“原流风的武学心法。”
简单的一问,明了的回答,那人一直平静的面上终究是起了丝波澜,然后抬眼冷静望着安然坐在椅子上的徐程晋,再张口时却是重复了一句,“原流风……风圣?”
“我知道这不易,不过若是简单我也不会找你了,轻易让你出手岂不是浪费吗?”此时徐程晋脸上的笑意并不张扬,看来却足够显眼,这样的每一丝神情自然也都清楚落在了面前那人的眼里。
他其实倒也无需等待这人的回答,因为从来结果只会有一个。
“好,事成之后我再来见你。”
再没有一个多余的字,话音方落说话的人便要转身离开,一旁徐程晋的声音却是跟着响起,“这次叫你回来的匆忙,听说你的上一个烂摊子还没收拾妥当。怎样,需要人手暗中相助吗?”
“我做的事你从来都不会参与的,这次也一样,你想要的是东西,我只会比你更急。”平和的目光之中难得一分犀利,漫长的时间里本应习惯了的,却终于是在一切将要结束之前平静难抑,然后只有话音中沉沉的声音响起在徐程晋的耳边,“记住,这是我该做的最后一件事。”
来而复去的人转眼又从眼前离开了,如同是被透窗而入的一阵凉风带离了踪影,长久时间里每一次匆匆见过,他还是不由惊叹于自己从前的眼光。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看来平凡无奇的女子,却能这样无所不能,足以达成自己的一个又一个愿望。从最初还算得上是简单的试炼到以后听来已是登天之难,但只要是由这人去办,便无所不成,干净漂亮,就是这仅仅一个人,千心,千面心。
走出书房到离开徐府的路上,这时倒是没有太多府上的人出现,匆匆而来本应安静离开,却是还未到半路上便遇见了另一人,也是许久未见,倒也和从前一个样子。
“徐少爷,好久未见。”
“千心……心儿,真是你啊!”眼见站在面前的人淡淡笑着和自己打招呼,心中的喜悦便也不由地在脸上绽放开来,言语间的那份惊喜更是掩藏不住,“方才听下人说你回来了我还有些不敢相信呢,上次见你还是去年吧,又隔了一年多了,你一切都好吧?这次会在府上住下吗?”
“事情都已经交代过了,我正要离开,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对于徐干天,从相识到现在她从来也都是这一个态度,而这人向来的亲近却也一如往常。
不管是多久未见,时隔三年还是五载,始终一副欢迎她回来的模样,在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徐府里却也特别。
徐干天原本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只是听了她就要离开的话,神色没来由的跟着暗淡了些。明知千心的来去一向是由父亲定的,自己即便想留人下来却也没有办法,只是每每这样还是忍不住心里的不满,“爹也真是的,你才回来怎么又要遣你去办事,府里有这么多人怎么非要你去不可啊。”
“既然是只交代我去办的,自然是非我不可。干天,你今年也不小了,日后必然有许多担子是要落在你身上的,别太任性了。”
对人霸道,纨绔,也总是游手好闲的。徐干天这所有的样子她并非没见过,也早就一清二楚,只是如此小孩子般固执的行径却是旁人几乎看不见的。
“心儿,你一直在外奔波肯定受苦了,日后等我接手了府上的事情,一定不让你辛苦。”
无奈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对于徐干天这般的言语,她也只觉无可奈何。深陷徐府之中已经太久,并不打算归属于这里的自己,也不愿徐干天抱有这样的想法,“我本就不是徐家的人,我有我该做的,然后也会离开的。”
“你知道的,我早就把你当做是亲人看待了……”心伤与真诚的话难得从徐干天嘴里说出,完全不像是平日里的样子,虽然是判若两人,却也无从质疑,只是这样的话也才说出口,便被远处传来的另一个声音给打断了。
两人一时回头看向水潭旁敞着的窗户,徐程晋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即使是隔着不算太近的距离,那看向自己儿子时的不悦神色,却也似乎足够人看得清楚。
她本就是要离开的,更不会于此久留,临行时还是对眼前的人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别太任性。”
“心儿!我已经让人准备你最爱吃的点心了,你带些吧。”
急忙叫住人跟着嘱咐了这一句,一直跟随在身边的张晓仁得了他的示意,便随着千心一同往外去了,书房里徐程晋还等在那里,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不情愿的过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看着眼前人一副慢悠悠晃荡进来的模样,本就不悦的心情更是没有好到哪里去,再一张口,话也说得难听些,“从庄府回来的时候你倒是积极,现在怎么这副样子了!这里有什么让你呆不住的,非要整日混在那些花街柳巷里,看你刚才那个没出息的样子,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少和千心打交道,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你那双眼珠子没事别往不该瞟的地方瞟。”
“千心她不是别人,自从她来这儿也快有近十年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话脱口而出,一副被惹恼了的样子,表情也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自知是要挨骂的他倒也不管许多了,然后就一屁股拍坐在椅子上,闷声也不再说话。
徐程晋也是一愣,强压下心里的火没急着说什么。自己儿子的心性他不是不知道,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固执起来却是谁也说不通的,可偏偏对于那个千心就是不同。所以不管自己怎么说也说不听,而对于那个一向心思灵透让人难以捉摸的女人,他更不愿因此父子关系不和,再趁了别人的心意。
长吐出一口气无奈也在一旁坐下了,看了还不吭声的人一眼,终究是耐着性子说话,“天儿,你别怪爹总是责备你,你也不小了,日后是要当家的人,怎能如此不务正业呢。千心为人如何且放在一边不说,可她到底也只是个替徐家办事的人,事情办完了也总会有离开的那一天,你也莫要总把她放在心上,终究你也是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
“爹,我不是那个意思!”默不作声听着这些话的人总算缓和了些,只是末了还是忍不住辩白,却终究别过头也没再说什么了。
看着自己儿子没再倔强下去,他不由地也多说了几句,“你没那个意思就好,千心她年纪本就比你大,这些年在外也是见过世面的,可不单单只是会惺惺作态的小女儿家,她对你没准就是当小孩子看呢。”
“爹!”
“好啦,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多长点心思吧。”话也说了不少,怕终究是多说无益,只是无论眼前这人能否悉数听进心里去,有些话他却是不得不说的,“我急着叫你回来就是要嘱咐你几句,这段时间外面可能不太平,你没事别总往外跑,省得节外生枝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听当爹的这样说,徐干天也是动了动心思,自然明白是有事要发生了,不由更多了些好奇,“爹,你是准备要做什么?这次让千心回来是有什么大事吗?”
“是否是大事眼下倒无法定论,不过若千心真能办成此事拿到我想要的东西,那当真便是不小的收获,但也只怕是会遥遥无期啊。”
言语间纠结难耐皆有,那种渴求时的兴奋神色落入徐干天眼中,也是让他颇为在意。先不说能让父亲如此在意的东西为何,单单是已交由千心去办还这般有所顾忌,那这件事应该确实很棘手。
“这回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怎么会让爹你如此上心?”
提起能让自己动心的一物,徐程晋的脸上一时更正经地有些严肃,只是眼底那跳动着的欲望却是熊熊燃烧着,视线不由望向窗外晴朗的景色,终是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份几个字的心法,足以存在于名传江湖中最深奥的一套武学。为父早年就已开始留意起他的功夫,这次不知是否能一睹其中的深意。”
“名传……他?爹你说的人是谁啊?”无人不知的一份传记名册,一直都在武林中无形流传着,所以关于这名传他自然也有所耳闻。只是有关父亲口中所提到的那个榜上有名之人,即便只存在于数人间,他一时却也摸不着头脑,只能坐等一个答案。
有些事情徐程晋并不会对自己的儿子和盘托出,既是觉得这孩子还不够成熟懂事,也是不愿太多的事情他牵涉其中徒增烦恼。但徐干天却是也不再年幼懵懂,许多事情不需要他亲自插手去做,但自己费心思得来的一切必然都是他的,也终究隐瞒不得。
“名传中统共名列一十一条,囊括地,物,人三类,每一条在这江湖上都有一个不朽传奇。名传之上并不按武学造诣分排,有的甚至于同武这一字几乎没有什么关系,但但凡能以武学修为列入名传之内的,必有习武之人皆为称羡的本事,他的风圣之名也是由此而来的。”
徐程晋算是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徐干天静坐在一旁听着,对于方才话中提起的那人也算是耳熟的,只是却也奇怪之前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可是传闻风圣并不常在江湖上走动,应该也没有多少人见过他,想要得到他的武学心法恐怕不易吧。”
“好东西得来自然是要费些心思的,所以我才会让千心去办这件事。幸而是风圣他人如今就在这里,我们也才终于有此一行。”
“在这儿?”对于已得知风圣行踪一事,他也是一时惊讶,惊讶过后想起父亲方才对于这东西那着迷的样子,心里又不免打鼓,“爹,你不会到时又想让我来练这个什么心法吧?说得那么高深我应该……”
“算了吧,你的资质我还是清楚的,别说什么高深精妙的武学,就是一般的功夫到你这儿也没了模样。何况这东西也的确不是谁都可以轻易尝试的,这些年对于风圣所用的招式我倒也算是研习清楚了,若真有此意早就逼你练起来了,哪儿还会等到今日。”
对于还没有半点影子却已先打起退堂鼓的人,徐程晋也是满心的无奈,所幸自己本就没有这样的打算,总归少些郁闷了。
而听了父亲这样说,徐干天虽是提前卸下了一个包袱,但却也不由好奇起来,“既然不为练武,那就算得来这心法又有何用啊?再说这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为什么不可轻易尝试呢?”
“名传每二十年皆有所变动,距离上一个一月十一日的变更之日,也过去了快七年了。有人销声匿迹从此除名,或有人被新面孔取代,重写名传之一十一列,也总有人依旧在名列之上没有改变。但原流风的名字在风圣之前,被人记住的是却风魔二字,入魔易,除魔难,即便是他原流风,由魔入圣也虚耗了十几载,过程艰险,传闻已不足道,又有谁还有把握轻易尝试。”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大费周折非要弄个无用的东西回来,名传之上习武的也不少,何不去找别人?如今不是还有一个与原流风同以圣字齐名的吗?空余柳,那人在江湖上的名声可是不小。”听了之前父亲对于那功夫的一番评述,他心中自然是宁愿避之不及,而关于众人一向想往的名传,他倒也有自己的见解,只是对此徐程晋却并不赞同。
“名传之上以武学见长的,除了风圣之外,再便是如今江湖上两大教派的掌教之人,阳邪的执金霸和重名当家淩镜月。这两派作风一向神秘中透着些邪异,并不常于武林各道打交道,执金霸同风圣一样也是为数不多延续了两份名传的人,只是原流风大器早成,而这阳邪的主人如今应该已是年过半百了,至于那个操纵着重名的女人……”
原本侃侃而谈的人这时却是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似乎对于原本正要说起的这人不知从何处插嘴,片刻的沉默过后淡淡摇了摇头,“这女人的身世背景以及到如今的经历,似乎都太不寻常,仅是关于她的传说,江湖上已是不知有多少了,确实不是人人都能说得清楚的。”
“除此之外,再有一人在如今的名传之上,也算得上是武学大成,便是被称为百学的孟海川。这人博百家之长,凡是各类大路武学他皆得心应手,此间的相制相克也运用的十分纯熟,却也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而他从来也不是藏私之人,不管是与他切磋或是拜他习武,他尽是来者不拒,不少有天赋也刻苦的武学后辈以他为师,就算是你要去学他的本领,终究也胜不过那许多的人,没有什么长处可言。”
方才说了这半天的话,徐干天最终听来也是似懂非懂的,毕竟他对于江湖上的事情也不太上心。徐程晋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便又在一旁坐下了,润了润喉方才看了呆坐在那儿的徐干天一眼。
“至于你口中提及的那个空余柳,他确实算是江湖上一个少见的妙人,年纪轻轻郎才俊逸,名声更是不小。混迹江湖之人自然是要有武艺傍身,但他最了不起的一点却是他的这个人,放眼江湖之上各人形形色色,他不仅算是知交满天下,最难得的是你竟找不出一个与他交恶之人,情圣这一号给他确实是实至名归了。自然也不只是人情,儿女情长的佳话在他身上倒也不少,你小子能想起他来,怕也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吧?”
“爹你说到哪儿去了,我能知道他也就是因为他名声在外,不过就算是风花雪月那也是种本事啊,叫人不得不佩服!”
听着徐干天言语里的那一丝羡慕,徐程晋也着实是无奈,方才说得那许多武艺超群的人他没半点放在心上,却是一说起这样的事便来了精神。
即便是整日的耳提面命,终究也是没什么成效,但这当爹的每每教诲的话却是不得不说,嘴皮子都磨薄了,“你还是给我老实些吧,他的本事你学不来,小心再把自己给搭进去。记着我之前说的话,这段时间别总往外跑,好好在家收收心。”
“我知道啦。”
话已说到,只是看那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却也不知他能做到多少。不过此时徐程晋倒也真得没有太多心思来整日盯着自己儿子,心心念念的东西就在眼前,那种欲望压抑下的迫切感觉几乎能逼得人疯狂。
“原流风,风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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