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疏浚水渠河道,都是在冬日农闲的时候,谁会在这已经开春了的二月去挖河修渠?
李存正要继续问,田间便有几人走了过来。
“东家!”
却是李家的佃户,李存打量了一眼,应该是两对父子。
“这块地是他们两家租种的……那七块小地,有四块也是属于他们的。”大伯解释道。
李存了然。虽然皇宋的土地兼并也很严重,但远不如后世的明清。在绝大多数地方,农村的土地泰半还是属于自耕农的,地主所拥有的土地不超过全部耕地的五成。
但并不是所有的农民都有土地可以耕种,那些失去了田地、或者是自家田地产出不够一家生存所需的农户就只能去租用地主的土地,每年除了徭役赋税之外,还要向地主缴纳田租。
眼前这两家,显然是后一种。
不多时,又有一行人往这边而来。
只见打头的一位穿着一身青色的圆领衣,腰间系着一条绢布,外面是黑色的革带,只是脚上的一双皂靴因为这几日在田里转的多了,沾上了许多泥巴。
李存瞥见领头那人的行头,心中便已猜出了七八分。而待其走近看到其腰间别着的腰牌,便是十分确定了。
祥符县的衙役!
而那衙役后面则是跟着连个民夫和七八个农夫。
“李东家!”
那衙役走到附近,冲着李存的大伯客气的说道。
“王班头!”
李存的大伯微微点头,算作还礼道。看起来,两人应该是不是第一次见面。
“这位是?”
那王班头看着有些陌生的李存,不由得问道。
“这是我家八郎。”大伯似乎不想多说,简单介绍道。
李存在同辈排行第八,所以便被称为八郎。
“八郎?”王班头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这不是你那兄弟家的儿子?”
大伯这次没有回答,而且一脸不悦道:“闲事莫管,速速堪划去。”
“好!”
那王班头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存,便拿出来田契簿。
这年头可没有后世那般严谨,挖条河或者修条路都要规划很久,画出精确的图纸。
此时的所谓勘划,就是将水渠的行进路线用碾碎的木炭洒出来,然后将这条黑线四周的田主叫在一起,告知他们这里被征用了。
至于占地费和赔偿?开什么玩笑!衙门给修水渠,不找你们这些泥腿子要钱就已经不错了,还想要占地补偿?
当然,像李存家这种大地主们自然也不会自找不快的。要知道,在这北方,有临着水渠的水浇地旱地和不临着水渠的旱地,在价格上能相差一倍的!
挖条水渠才能占自己多少地?又不是修水库,左右不过一条直线而已。与得到的利益相比,那些因被占地而造成的损失就微不足道了。
但是,那些个自耕农们却不是这般想了。
就在那王班头带来的两个民夫推着装着木炭粉的小车准备画线的时候,李存瞥见,自家的那几位佃户,特别是那两个年长的父亲,脸上写满了紧张。
李存略微一想,便明白了。
这疏浚渠道所占用的土地,对于地主家自是好事,占了一亩地,能有至少十亩地会因此受益。
但对于那些家中田地本就少,还需要租用地主土地才能养家的农户来说,若是被那碳线划中,自家还能剩下多少?
李存看着几人脸上的焦急,心中一叹。虽然几年之后金人南下,这一切都将化作浮云,但眼下,还是能帮就帮吧。
拿定注意,李存像大伯问道:“这块田地,是怎么分属的?”
李家四房所谓的没有分家,是没有去衙门里办理分户手续,但李清兄弟俩却是自己划得分明,家产各占了一半。
大伯一愣,但还是如实道:“这块地,我和你爹各占一半,你家的那半靠东……因为没有分家也就没有划界细分。”
“恩。”
李存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向那王班头走去。
“王班头,在下李存。”李存行礼后客气的说道:“堪划之时,能否往东偏移一些?”
“恩?”
王班头看了一眼李存,眼睛中闪过一丝亮光。能在衙门中混上许多年的,自是没有笨蛋。王班头扫了一眼地契,便知道了李存的意思。
自是举手之劳。
但王班头却是思量了一番。
这李家四房虽然如今被人盯上了,但他家财大气粗,还有一干同族,说不定能熬过去?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情,犯不着因此恶了这李家少爷……而且听说他是在太学读书?
“好!”
拿定注意,王班头一口答应道。遂即便让那俩民夫往东走了几步,正好避过那几块小地。
李存的大伯看了李存一眼,什么也没说。倒是一旁早就紧张关注的几个佃户过来一阵感谢,就差下跪了……
跟着那王班头一同来的一干田主不由的露出了一脸羡慕。他们都是自耕农,虽然不用向地主租地种,但是家中田也不多,若是家中的旱地可以不被占用就能变成水浇地,那就更好不过了。
碳线很快便划出了老长,不停的有田主在往这边赶来。
李家几人见碳线划出自己的田地,知道无事了,便准备坐车离去。可这是,却被人叫住了。
“李黄彬!”
大伯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一变,当即便要拉着李存上车。只是不待他上得车上,对方便已到了眼前。
“李黄彬,你走作甚!”
来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身墨绿色的圆领袍,挺着个如同怀孕了五个多月的大肚子,脸上有一块大黑痣,眯缝着个眼睛说道。
“原来是蔡府的刘管家!瞧我这眼神,最近越发的差劲了,连刘管家都没看见,真是罪过。”李存的大伯挤出一脸难看的笑容说道。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西坡的那块地的事情如何了?上次你说你一个人做不了主,要找你兄弟过来商量,我宽裕了你几天。现在你兄弟来了吗?”
刘管家的名字和他本人很符合,叫刘大彪,只见他此时歪着脑袋眯缝着眼,右手轻轻捋着他脸蛋上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黑痣上长出的长须,玩味的说道。
“我那兄弟这几日有事来不了,还请再宽容两日。”大伯李黄彬低声请求道,似乎不想让一旁的李存听到。
“你那兄弟属事多吗?见他一面比见蔡相公都难?”刘管家冷哼一声,一脸不悦的讥讽道。
听到有人在非议自己的父亲,李存便不顾不断使着眼色的大伯,抬起头看过去,一脸微笑的问道:
“在下李存。请问,你找我家大人,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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