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站在城头,看着城下鱼贯而出的桑榆涧好汉,或擎櫜执戟,或按剑立马,或执刀持盾,各自穿着杂乱铠甲,偶尔传来几声叫骂声。
一万多好汉在张弘的率领下南征王衍。
张宾、汲桑看惯了成都城的正规军队,见到眼前的杂牌军难免心中犯嘀咕。张弘虽然打扮儒雅,好读书,但毕竟是盗贼出身,手下都是一些鸡鸣狗盗、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与正规军相差甚远,与王衍手下的精锐晋军相比更是远远不如。
桑榆涧好汉能拿下武都郡,靠的是攻其不备、乘虚而入,能全歼相博的氐人和郭宁的大军靠的是卞庄刺虎,坐收渔翁之利。但是现在要面对的是王衍的晋军,桑榆涧好汉还能得胜么?
能拿下武都郡是大功一件。张弘虽然禁止手下劫掠,但是盗贼毕竟是盗贼,占领郡城后大肆劫掠了一番,连张弘也禁止不了。
掠夺到最后甚至盗贼之间互相攻击,死了不少人。张弘大怒,捉住闹事者十余人,尽皆斩首示众,以儆效尤,这才控制住局面,肃清郡城,露布安民,做了一些稳定人心的事。
在武都郡待了半个多月,盗贼虽有小偷小闹,但是再也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欺凌良善。在这半个多月中,有不少好事之徒前来投靠,张弘来者不拒,大肆扩充实力,还派人出城赚了不少流民回来,以扩充部曲。
反正只要给口饭吃,兵源多的是。
短短半个多月,武都郡已聚集起一万多人。加上原先的两千桑榆涧盗贼,已有两万人马,兵强马壮。
张弘这几日很兴奋。帐下汲桑、张宾、孔苌、张一、郭敖、王征等人各司其职,两万人马斗志昂扬,郡内百姓渐渐安稳追随自己,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张弘是要干大事的人,现在就是干大事的起点。
益州局势并没有在皇甫晏兵败后明朗,反而是愈发混乱。王衍尚率领着两万大军驻扎于阴平县外,与皇甫颖、褚群、苟道对峙着;皇甫晏兵败后,原本被囚禁于成都的员外郎李含被释出,李含含怒而派人杀皇甫颂、吕栋,同时尽杀成都皇甫氏;取得汶山郡后,皇甫商、皇甫重两兄弟已拥兵数万,本想着在皇甫晏兵败后投降王衍,投靠朝廷,但是如今全家被屠戮殆尽,二人心思动摇,已回师成都,欲杀李含泄愤。
李含只是个员外郎,手上无兵无将,只是靠着成都城的一班趋炎附势之徒才杀尽皇甫氏,面对皇甫商兄弟的数万大军,李含如何抵挡得了,不过两日皇甫兄弟攻进成都,李含单骑逃脱。
如今皇甫兄弟占据成都、汶山;皇甫颂占据阴平;王衍驻扎阴平城外,诸如犍为、广汉诸郡则为王衍押送粮草,添兵添将;张弘经营武都郡。
四大势力在益州取得平衡。
然而张弘决定打破这种平衡,以孔苌留守武都郡,亲自率领两万大军南下战王衍。
虽然只有两万大军,但外有汲桑上阵杀敌,内有张宾谋划献策,张弘信心十足。不管前头是出身于琅琊王氏的王衍还是手握重兵的皇甫商兄弟,还是在阴平聚拢散兵的皇甫颖,张弘皆无所畏惧。
两万人马雄赳赳、气昂昂,颇有几分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的景象,但是见惯了正规军的张宾和汲桑深知,眼前这些好事之徒不过是外强中干、无所拘束的盗贼而已,胜则举刀争功,劫掠城池,败则互相推诿,鸟兽群散。
如此部曲,只能惩一时之雄,难成大事。
似乎看出张宾心中的不安,汲桑疑惑道:“公子似心有疑虑?”
张宾别好背后的白袍,叹道:“你就没有疑虑?”
“晋军已是强弩之末,皇甫颖小儿不过是跳梁小丑,公子是担忧成都的皇甫商兄弟?”
“皇甫商兄弟反复无常,连亲叔父都反叛,这种人如何岂能得人心,岂能成事,不足为虑。”
“那公子忧虑何人?”
“我所忧者,正是下面这些英雄好汉。”
看着略显嘈杂的部曲,看着白袍长剑的张弘以及他身旁的张一、郭敖、王征诸人,汲桑若有所思。张弘的两万兵马不算多,战力不算强,但胜在斗志高昂,手段残忍,不会给敌人留任何机会。更何况张宾早有定计,打败王衍甚至取得益州绝非不可能。
“公子早有计策,张帅只需依计而行,不至于出差错。”
张宾摇头苦笑一声。早在数日前自己就派人到阴平郡联络皇甫颖,相约夹击王衍,王衍失了根据地,麾下两万人马早已军心涣散,人心思动,只要张弘与皇甫颖两面夹击,王衍必败无疑。
“战场上的事还需你们努力,我所虑者是张帅攻下城池、壮大部伍后,收下贼寇越来越多,难免为祸一方,屠戮百姓。”
汲桑默然不语。张弘虽志气不小,有心天下,但他文无安邦之策,武无杀敌之能,无服众之才,如何能制御收下盗贼呢。
张宾对张弘没有忠心可言,汲桑倒是与桑榆涧贼寇很合得来,对张弘也是尽心辅佐。
张宾迟疑半晌,问道:“汲兄以为张帅为人如何?果真值得你辅佐?”
看着远处青山迤逦,白云舒卷,汲桑迟疑道:“张帅救我于危难之时,我岂能轻易弃之,叛他而去。况且张帅是个志向远大之人,若得贤臣辅佐,未必不能辅佐。”
张宾不由得老脸一红,汲桑这是在指责自己。
张宾没有汲桑的勇武,但心肠却要比他歹毒得多。带领桑榆涧盗贼攻进郡城、
攻进郭府的时候,张宾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丝毫怜悯,盗贼们杀了自己的旧识,杀了城中百姓,杀了郭宁、郭元,但实际上杀死这些人的是张宾。
赵盾弑其君。
张宾脱不了干系。
沉默良久,张宾道:“你是在怪我?”
汲桑看了张宾一眼:“不敢……”
张宾突然哈哈大笑:“汲兄性情豁达,我所不及,我所不及也……”
换做是汲桑,定然不会助纣为虐、攻进郭府的吧。
“汲兄要记得,我们是蜀汉遗臣,就是司马家的乱臣贼子。”
张宾语气坚定,不容置喙。汲桑垂首不语,自己虽然看不起张宾的行径,但是更尊重张宾的才智谋略。现在赵藩、赵染、赵概不在,汲桑只能听从于张宾。
张宾但有所命,汲桑无所不从。
将士大半已出城,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直连到了城外平原的尽头,映照着和煦的朝阳像是大地上的一堆蚂蚁一样,与斗折蛇行的山势相互映衬,迤逦前行。
“该出发了。”汲桑道。
张宾一动不动,倚垛而立,像是舍不得这幅壮士出征的壮丽山水画一般,又像是想多看几眼这些出征壮士。
晨风吹得肩上的白袍呼呼作响,仿佛在催促二人下城出征。汲桑已经全副武装,长枪插在地上,兜鍪遮住半张脸;连一向文弱的张宾都穿好铠甲,满身戎装。
迎着朝阳,踏着晨露,两万大军南下征王衍。
“我们走吧。”
二人下城楼、上骏马,跟在张弘身后缓缓前行。
三日后,张弘率军至阴平郡,与王衍大军对峙于阴平城下。城内的皇甫颖、褚群、苟道等人则趁机挥师出城,与张弘夹击王衍。
张弘攻北面,皇甫颖攻南面。
王衍的两万大军本是晋廷精锐,怎奈郭宁全军覆没后已斗志全无。王衍想带着曹武等一般亲信率军回都,但是自己寸功未立,就这样回去徒惹朝臣耻笑。
正在王衍犹疑不定之际,张弘已率人杀到。
王衍、曹武、邵乘率人固守大营。张弘坐镇中军,按剑不动,张宾则持着张弘赐的宝剑在前头指挥鼓舞,怎奈张弘手下人马都是贼寇流民,本就不成行伍,没有约束,愣是张宾叫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两万桑榆涧将士各自为战,散乱一团,没有形成有效攻击。
张宾徒呼奈何,懊恼不已。
北面的张弘难以攻进大营,南面的皇甫颖也没好哪去。皇甫颖手下本来有两万散兵游勇,军中传闻皇甫晏已死,散兵游勇便各奔东西,各自骇散,只留下八千嫡系部曲追随皇甫颖左右,愿为皇甫晏报仇。
无论是张弘手下的盗贼流民还是皇甫颖手下的益州兵,都没法和王衍手下的晋军相比。即使王衍治军才能平庸,即使晋军军心不稳,但也能抵挡一时。
双方厮杀不休,鏖战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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