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燕城东门城边一陋巷之中，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内，正在房内刺绣的余霏红，瞧着那桌上的烛火内芯，突然爆出一朵灯花，心神一震。

她放下手中的绣活，揉了揉酸痛的双眼，正欲拿起那小箩筐里的小剪子，剪去那一小截已焦黑的灯芯。耳边突然听得那窗外墙角边那棵高大的棠梨树上，枝桠间突然似有大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啦啦”吹摇之声，接着便是一重物坠地的声音，隐隐夹杂着一男子的闷哼之声。

霏红瞧了瞧那沙漏，已是亥时三刻，如果不是为了赶这幅绣品，自己也不用如此熬夜。她揉了揉酸痛的双眼，突然瞧着窗外似乎有个颤颤巍巍的黑影在往自己房门口晃过来。

霏红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想喊叫，却突然想起，如今家里竟是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人。父亲今日一早就去了城外，以诗会友去了，说是要三天后才会回来。

霏红四下瞧了瞧，虽然门窗紧闭，但到底心里并不踏实，她操起桌上的小剪子，一下吹熄了那桌上的灯火，悄悄地挪向那门背后。

透过门缝，仔细往外一瞧，她这才看清，那门外面竟是一高大黑袍男子，右手提剑，左手捂着右胸，正蹒跚着往自己门前走来，瞧着那样子，倒像是受了重伤、正在躲避仇敌追杀之人。

那门外男子，大概已是从刚才窗前烛火的闪灭之中，瞧清了自己的模样，竟是在那霏红犹疑之际，轻轻敲了三下门，暗哑低沉的嗓音，透过门缝，如夜半私语般，传进了霏红的耳边：“在下夏侯哲路遇追杀，冒昧打扰姑娘，求姑娘开恩一救，事后定当重谢……”

霏红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听一陌生男子如耳语般说话，心下一震，竟是鬼使神差般，就一手拔了那门闩。门开之处，只见一伟岸锦袍男子，尚未待人瞧清那长相，就直直冲着自己，倒了下来。

那霏红看着他那高大的身躯，眨眼间就要跌倒在地，一个不忍心，用力将他身子扶住，这才堪堪将他靠在一边墙上。

霏红看着他胸前黑色衣袍前襟上，已是湿哒哒的一片，鼻尖也闻到了那浓浓的血腥味，双手一抖，那原本手中拽着的剪子，竟是“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正欲昏厥过去的那名叫夏侯哲的男子，这才惊醒过来，弱弱地看了一眼眼前惊惶失措却依然警觉的女子，低低道：“在下吓到姑娘了，烦请姑娘收留在下一时半会……”说到一半，竟是身子下滑，幸得那霏红扶住，才未跌倒在地。

霏红几乎使出了那出奶的力气，才终于将他扶到那桌前坐下，正欲前去点灯关门，却听得他低低道：“姑娘，不可点灯……可有法子，遮了我这身黑袍？我恐有人追来，反倒害了姑娘……”

霏红看了看他那样子，点了点头，先去关了房门，这才从隔了一个厅房的父亲房里，找出一件本色素葛布长袍过来，顺手又拿了件干净的中衣备用。

夏侯哲接过霏红递来的袍子，谢过后就欲套在身上，却牵动右胸部伤口，竟是一时无法扣上那胸前扣子，尴尬地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那姑娘已是走上前来，低低道：“想必夏侯公子平时都是有人伺候惯了，今儿个竟是不会自己穿衣了……也罢，我就权作了公子的侍女罢……”

夏侯哲面色一红，幸得屋内未曾点灯，正欲开口说话，耳边却听得那远处屋顶有人走过，立时将脑袋凑近那霏红姑娘耳侧，密语道：“多谢姑娘，有人来了，烦请姑娘配合一下……”

霏红未曾想到他的脑袋离自己如此之近，只觉他那口中温润檀香气息直扑面门，倒是羞得浑身一颤，只一边帮他扣那衣襟上的扣子，一边轻轻点了点头。

那夏侯哲故意提高了声音，调笑道：“娘子……时辰不早，为夫已是等得着急，你何不前来伺候……”

霏红手一颤，正欲推开他，却被他温润的大手死死抓住，将自己的小手紧紧按在他那未曾受伤的左胸。霏红瞬间如遭电击，倒是动弹不得，只感到他那薄薄外袍下的心脏，在她的手下，“砰砰”跳动地起伏着。

霏红饶是羞涩，也知晓此时事关生死，颤声道：“夫君……莫急……我刚赶完这绣活……这……就来……来了……”

夏侯哲此时，已是听得那屋顶瓦片，被悄悄掀开的声音，自是将头埋下，靠近她脖颈，口中继续道：“娘子……为夫可是等不及了……”

霏红被他突然搂住，早已心慌意乱，耳边又听得他的唐突之言，更是心慌，身子颤得厉害。

在那屋顶两人看来，倒是一对鹣鲽情深的小夫小妻，欲要欢好之样。那屋顶上二人互相对看一眼，赶紧盖好了那瓦片，一溜烟地飞奔而去……

夏侯哲听着那些人远去的脚步声，终是松了口气，这才一身虚脱，放开那怀中的姑娘，身子直直往那凳子后面的床榻倒去……

霏红伸手想要拉他一把，无奈终是力道不足，整个身子竟是随着他倒下的惯力，压在了他的身上，脑袋碰到他右胸伤口，无意间刺痛了他。只听那夏侯哲一声闷哼，终是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目。

黑夜中，霏红这么静静地如此近距离地，端详着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的一张俊颜，那刀削般的轮廓里，是高挺的鼻梁与朗朗的星目，薄唇微抿，好看的眉峰，因刺痛而略略聚起，竟是一时看痴了，口中只喃喃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被你拉……”

夏侯哲看着那一边慌慌张张、显然手足无措地想从自己身上爬起，一边不断解释的姑娘，微微动了下身子：“在下吓到姑娘了……姑娘莫要惊慌，烦请姑娘将我扶起……”

幸好夜黑，霏红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面颊，这才点了点头，赶紧帮着那夏侯哲翻身坐起：“公子小心，恐是伤口又裂了……我去隔壁取些伤筋膏药来先应付着……待明日一早再延医细查……”

霏红说完，也不等那夏侯哲回复，就急急逃也似的，挑帘往那隔壁厅内走去……

夏侯哲看着她窈窕模糊的身影，想起自己倒下前那一刻，她身上隐隐飘来的淡雅如蔷薇般的清香，心思也是一动，赶紧敛了心神，封了那伤口四周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