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木枳汐相处了这么久，她知道她确与常人有些不同，她大胆正义，个性率直，温和善良，在这后宫里，她是那为数不多的敢于说真话的一人。这份难能可贵，她由衷敬佩。

可偏偏她是主公选中的一枚棋子，女人的离世，主公痛心不已，断言要让南曜笙妻离子散，生不如死。主公是女人毕生所爱，她所有的付出和隐忍也都是为了他，主公之命，不得不从。

往事铺天盖地的袭来，秋兰揪着一颗心，不知是不是因为变了天气的原因，她身子不停地战栗着。

两年前的一个冬夜，大理寺。

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雨后的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空气浑浊的让人几欲作呕，有道两旁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风一吹，便灭了两盏，死亡的气息四处弥漫。

铁栏外蹲了一个瘦弱的身影，栏内一人因身形不便，只得站立着，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拖着腹部，两人仅一门之隔，却仿佛隔了万里。

女人大着肚子，约莫有八个月的胎了。她赤足踩在湿冷的稻草上，只着片缕，青丝散乱的披在两旁，面纱上沾了几点血丝。

“晴儿，大理寺守卫森严，主公方才已引开了守卫，你快随我走。”

秋兰哆嗦着双手将钥匙推进孔内，反复尝试着，许是过于紧张的原因，门锁纹丝不动。

秋兰急得泪流满面，用力的拽锁，又生怕引开追兵，“怎么会打不开，怎么会打不开！！！”

牢中的人摇摇头，笑了笑，“兰儿，莫要试了，这是他特定的锁，没有特殊的钥匙，是开不了的。”

秋兰不甘心，还打算说什么，却听她温婉的声音响起，牢房空荡，显得悲凉绝望。

“兰儿，我若逃不过这劫，那也罢，你和雅儿想法设法逃离皇宫，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不，要死一起死。”秋兰用力拽锁，手却被她握住，动弹不得。

“兰儿，你听我说，我死后，你跟他说明缘由，他会安排好一切，会给你们自由。”

秋兰知道她口中的他便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也是她的“主公”，更是这孩子的生生父亲。

“晴儿……”

秋兰低声唤道，眼中噬满了泪水，昏暗的烛光折射进眼中，照出眼前女人倾城绝世的脸。

木婉晴垂眼，轻轻抚摸了隆起的小腹，咬了咬唇，继续说道:“只是可惜了这腹中的孩子，还未出世，便要随我一同附这黄泉。”

…………

自从那女人离世，这凤栖宫便总是冷冷清清，萧萧瑟瑟。

原来当差的宫人除了她和春雅之外，皆死的死，搬的搬，还有一些说是被遣散出宫的，现在也不知何处，她就只剩下这么个相依为命的“妹妹”。

春雅年幼，不知人心凉薄，人性可畏，本该灿烂无忧的美好年华，可偏偏消耗在这皇宫大内的繁冗复杂中。

她俩是终身宫婢，比不得那些二五年华便能出宫的普通宫婢。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自由，可上天捉弄，求而不得。

而这凤栖宫故主木婉晴，是姐妹二人一生中最大的恩情与温暖。也许人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便会不自觉的吸引到同类人的目光，怀疑、验证并笃定。

就如同姐妹二人与木婉晴之间，因为发现了彼此同样的孤独寂寥，同样的被束缚自由，同样的无奈倔强，同样在皇宫中苦苦求生。她们惺惺相惜，报团取暖。

起初，姐妹们以为这深宫中最幸福的莫过于有名分的妃嫔，尤其是有权势背景的妃嫔，因为她们只需注重装饰吃食，只需用心赢得帝王宠爱，乖乖地承下帝王雨露，为皇家繁衍子嗣，便可高枕无忧。

可她们在木婉晴身上看到的却并不是那样。

新婚之夜，木婉晴与帝王翻云覆雨，抵死纠缠，其夸张程度足以让隔间值班的宫婢面红耳赤。

她们的帝王并非重欲之人，对于床笫之欢向来寡淡，那夜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众宫婢又惊又喜，谁不希望自家的主子能够得帝宠爱？

可新婚的次日清晨，一切全都变了。

帝王醒来便在房内大发雷霆，与昨夜恩爱缠绵的模样大相径庭，瓷器碎裂的声音混合着女人低沉的啜泣声，此起彼伏，刺激着宫人们的耳膜。

那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院外高大的梧桐树上，停留了几只机灵的喜鹊。他沙哑冰冷的声音悠悠的响起，打破了清晨美好的氛围，惊落了一地的绿叶。

“说，你心里的男人究竟是谁？”

“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是不会说的。”女人声音嘶哑低缓，似是咽喉处受阻，呼吸频率快的惊人。

虽隔着房门，却依旧是听出了帝王话语里的隐忍和悲恸。在宫人的印象里，他一直面淡如水，不曾大起大落过。那日，却如同失控的野兽，疯狂的喧嚣着内心的不满。

“那朕就慢慢折磨你！”

紧接着，房内便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纱幔铁制支角坠落的声音，以及男人粗葛的呼吸声……无人敢靠近正在发怒的帝王，也无人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那以后的数日，皆不见帝王的身影，而她木婉晴身为一宫之主，相国之女，却落了个与宫婢无异的下场。他让她挑水劈柴，生火做饭，让她修剪灌溉，抄写经文，让她身着粗布烂衫，面不施粉黛。

昨日凤冠霞帔，如胶似漆，今日荆钗布裙，独守空闺。虽说历朝历代，后宫女人的宠爱众多难以维持，但这么一下子便从云端跌入地狱，定是很痛很绝望的吧。

可她似乎不是这样，旁人无法看到她的痛，面纱那双眼眸永远平静如死水，不，死水微澜，她的眸比死水还要静，固执却温柔的等待着什么，期待着什么。

是在期待帝王回心转意吗？抑或是在期待心中的“男人”带自己逃离？似乎两者皆否，让人无法看透。

秋兰无法忘记木婉晴揭下面纱，放下心防的那一刻，面纱遮蔽下一张倾城绝世的脸显现出来，惊艳了众生。也便是那一刻，三人定下了此生不弃的誓言。

狭小的地下通道里，仅点燃了一盏烛火，三人围坐在烛火边，昏黄的光芒印照在脸上，朦朦胧胧，恍惚能预见未来。

“春雅，秋兰，你们是我在这皇宫里最大的温暖，如若有一天，我离开这里，必将带着你们一起。”木婉晴握着将姐妹的手，郑重的说道。

“娘娘，我们姐妹又何尝不是，能遇见您，是我们最大的福分，老天也算待我们不薄了。”

“我们以天为证，滴血起誓，从此人后姐妹相称，患难与共，此生不弃。”三人举杯将酒饮下，注视着彼此，深情款款。

那些只字片语，虔诚许誓，依旧在耳畔回荡，仿若昨日发生的一样，那人倾城容颜，仿若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豆大的雨点击打在身上，秋兰缓过神来，三人已经离去，不见踪影，她唉叹一声。

低低呢喃道:“晴儿，原谅我背弃了誓言，没有随你而去，我就在这里，守护你的执念。你的地位，没人可以替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