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美仑就那么木然的走着,有人向她打招呼,“苏博士,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苏美仑抬眼看了看那个人,是以前的同事,不在一个科室,所以不是很熟,她扯扯嘴角说:“随便走走。”就算打过招呼了。
看看四周,自己怎么会在消化内科的vip病房前,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呢?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从妇科中心到这里有好长的一段路呢!中间穿过停车场,还有外科楼和影响楼中间的长廊,再就是院里的小广场,才会到内科楼上。
她抬眼看了看那个紧闭的病房的门,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她知道会是这个样子,那么她宁可不要那三年前的一切,宁可不知道一切的真相,她真后悔去听姜浅的谈话,她宁可不听,就那么恨下去,也比知道这些好很多。
她该怎么面对他,恨他?因为是他的父母欠她们的,那天她在妈妈的坟前看到那张春风中摇曳的笑脸时,她不是说过吗,只有恨了,她的,还有她的,她们两个人,其实就是隔着时空的一个人,她是为她没有完成的恨而来的人;爱他?还天才呢!就一傻蛋,连自己都不如的傻蛋,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是自己一味固执的傻蛋,虽然那人是自己的父母。那个可恨可爱的人就躺在那扇门的后面,可是现在自己怎么去推开那扇门,那是万年的青铜门,就是不锈,也应该有千斤重,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推开它。
即使她能推开,她怎么说,她怎么说,她说,你好些了吗?我亲爱的弟弟!是的,弟弟!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刀插进了她的心里,在姜浅告知那个人就是他父亲时。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那么他们之间的情感不管多么的温暖,不管多么得感人,不管多么的无法忘记,就都是可怜可耻的!
她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心脏,手脚冷冰、麻木、不听使唤,如同虚设。现在的心脏只是一个盛满血的袋子,沉甸甸的坠在那里,牵拉的五脏六腑移了位,那种牵扯的疼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医生的手在你的腹腔里随意的操作着,刀钳替换间,系膜韧带张力增大,那种疼是任何麻醉剂都无法止住的。
她想往回走,门开了,方志从里面走了出来,“苏博士?你是来看叶总的吗?”
方志是认识她的,他去过她的公寓为叶之奂送过东西。那时候她还在病中,还在吃药,有一天叶之奂回来后发现第二天要用的一个案卷没有带着,中药熬制费时,需要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本来他打算在他熬药期间再看看的,他就打电话叫方志送了来。方志来时正好赶上了晚饭,他们就一起吃的。
从一顿晚饭,方志就知道苏美仑在叶之奂心里的地位了,他和叶之奂共事那么久,从来没看见他那么细致的对待过一个人,不用说是一个女人。菜很清淡,没有葱姜蒜末,没有腥荤,因为她吃中药忌口。
吃饭时中药已经熬上,这样就会在饭后半小时熬好,正好这时吃不刺激胃,也好吸收。
吃饭时他和苏美仑在餐桌前吃得,而叶之奂却是在厨房吃的,他说要看着煎中药的砂锅,他说这中药啊,要不停的搅动,要不糊了是有毒的。
那次方志借吃饭的功夫仔细的打量了苏美仑,印象非常的深刻。因为他是多少知道叶之奂的底细的,那么一豪门,这么一个宝贝少爷,在家里肯定是横草不拿竖的人,还指望他照顾人!所以他知道这次叶之奂是用了心的,事实证明自己也猜得没错。
那天他到海一路一号时已经是傍晚了,他刚从车上下来,会所的管事王姐就跑过来说:“方总啊,你来了就好了,快进去看看吧,叶总喝了很多酒,把我们都吓坏了!”
方志刚进屋就闻到了很大的酒味,,叶之奂就坐在沙发里,地上是打碎的玻璃,他的手好像弄伤过,沙发上有血迹,手上也有,血已经止住了。他在那里睁着眼问:“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他叫人把地上的玻璃打扫了,把地上血一样的酒渍清理干净,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说:“之奂,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这次他没有叫他叶总,他叫他之奂,他以老大哥的方式和他谈话。
在来时的车上,他已经大体的了解了一些情况,知道下午一个女人来过,那人走后叶之奂就一个劲儿的喝酒,还摔了酒杯,会所里的人都不敢靠近,因为叶之奂平时处事虽然很冷,但是涵养很好的人,即使有天大的事,也没见他这样失态过。一下午也不知喝了多少,王姐实在没法子,就打电话告诉了他。
他大体问了来人的特点,即使不问,他也大约已经猜到,那个人,三年来一直埋在他心里的那个人,只有她,才能让他如此的失态。
从他刚回来他们看似风轻云淡的相逢,他就已经看出他的异样。
叶之奂就半躺在那里,微睁着眼睛,整个身子软塌塌的,“老方,你说我是不是很傻,这三年来原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哈哈哈……”他大笑着,整个房间都好似震动起来,他的笑声如此的悲怆。
“之奂,我是过来人,缘分这东西还别不信,是你的跑也跑不了,不是你的追也追不上,有些事说开了,误会解除了,皆大欢喜挺好。但是如果不是,那么说开了也好,把自己释放出来,打开门,阳光还是明媚的。”
叶之奂听了他的话又哈哈哈的大笑了一阵,方志知道,对于伤痛的人来说,那些劝慰的话是苍白无力的,是无关痛痒的,谁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可以立即的想明白,除非这人是神仙。生活本身就是经历,伤痛也是生活的一部分,需要自己慢慢的消化掉。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他送去医院。别看他看似清醒,其实他已经很醉了,如果清醒,他是不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的。
王姐说他来之前就已经吐了两次了,他来之后吐了一次,在呕吐物里他发现有血,他觉得当务之急是马上送他去医院,身体要紧,其余的以后再说。
门半开着,能看见里面吊杆上挂着白白的一大袋子的液体,苏美仑知道,那是脂肪乳氨基酸以及维生素等成分构成的肠外营养液,是人在完全禁食的情况下才做的治疗,一般那一大袋子共3000ml,整个滴完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且这种营养液渗透压很高,所以很容易造成局部的静脉炎。顺着输液管往下,叶之奂就躺在床上,因为隔得远,看不见他的头,只看见被子下面微微的人形凸起。
面对着方志,苏美仑的嘴蠕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发出声音,她猛地回头,踉踉跄跄的沿来时路的走回去。不知是站立的太久腿麻了,还是走廊上的地毯太厚了,苏美仑有失去平衡的感觉,虽然在vip病区人并不多,但是偶尔经过的人都看一眼这个腿脚似乎不怎么利落的女子。她怕出丑,紧贴着一边的墙壁,一旦失去重心还可以依附一下。
手机锲而不舍的响着,苏美仑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手机有些微微的温度,不是想象的那样铁皮的冰冷。
这时她才感觉自己有些冷,雨还在下着,似乎比刚才更密了,眼前雾蒙蒙的,她已经离开内科病区了。
这是在哪里?她辨了一下方位,这是内科病房前的那棵国槐树,它一直在这里,枝繁叶茂,可是三年后一切却是物是人非。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记起那次尴尬的事,脸微微的发烫。很遥远的事了,好像是夏天?是七月份的事?她也有些拿不准,反正已经穿上了裙子,那天她穿的是一条蓝色的裙子,束胸,臀部以下依次三层裙摆,是她非常中意的一条裙子。
那天并不是她值班,她是被临时叫来的,因为有一例疑似宫外孕的患者需要会诊,她在急诊室会完诊,到自己的科里和值班的同事闲聊,等他来接她。
一会儿他来了,她起身往外走,走廊里加了病床,显得很狭窄,她靠着一边的墙走,他就跟在她的身后,一路上有几个同事侧身而过,他一直的跟着她,无论她走快还是走慢,他的频率和她一样。
那时,妇科还没有独立出来,就在内科楼上,出了门,前面就是一个小的广场,全是地灯,不是很亮,但足以看清道路。不是很热,有风,在一棵国槐树下,他说让她等一会儿,他去左边的便利店买点东西。
那棵国槐树的一边是一排冬青,黑黝黝的,被修剪的很平整,像一堵矮墙,围成那个广场,正冲着她,在冬青围墙的外面,是一个厕所,里面的灯很亮,她就在国槐树的阴影里站着。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塞给她一个方便袋,她有些疑惑,打开一看顿时脸红了,那是一包卫生巾和一包消毒的湿纸巾。
她扭着身子,把后面的裙摆尽量的往前揪,那条裙子裙摆很大,她很轻易的就看到了,在后面开了一朵暗红的花。她很囧,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飞快地跑向厕所,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她在越过那冬青墙时翩然如燕。
她处理好一切,直到走回车里,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他发动引擎,驶出医院。
街上已经流光溢彩,熙熙攘攘的人在各大商场各个门店进出驻足,在经过霓虹桥时,苏美仑把头靠在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璀璨的灯光出神。
“以后出去别说自己是妇科医生,连自己的事都搞不明白。”
苏美仑正在看那边苏宁大厦上的流线灯,突然听到这一句,没有回过味来,她扭过头茫然的看着他,他嘴角的笑意很狭促,她突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刚刚恢复常温的脸又烫起来了。
“你去买这些东西一定很难堪吧,收银的小姑娘没用异样的眼光看你?认为这时代变态的人太多了,年轻的小伙子买卫生巾!”苏美仑笑得更狭促。
她看向他,他的肤色是小麦色,轻易看不见红的,再说他也不是轻易能够红脸的人,不像她。可是借着外面的灯光她看见他的脸有些红了。
“谁会有你那样变态的想法,给女朋友买,给妈妈买,给姐姐妹妹买,不行啊?”他开着车,眼看向前方,嘴里却死硬道。
他说的也有道理,自己作为妇科医生这事如果说出去,肯定会笑死人的。其实自己还是有感觉的,下午的时候感觉下腹部有些微疼,认为可能是吃雪糕的缘故,也没在意,她月经不太正常,虽然自己是医生,却并没怎么在意,日子也不刻意记得,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事情发生。
回家开了门打开灯,她回头说:“你回去吧,累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她知道他今天出庭了,累了一天了。
每次送她回来他都是送她进门开灯以后才走,等一切亮起来,看得清楚了,不再黑暗了,不再害怕了,安全了。
这次他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径直去了厨房。等她换好衣服去看他在做什么时,砂锅里已经咕嘟咕嘟冒泡了,在升腾起的白气里,他的脸有些朦胧,他低垂着眼帘拿勺子搅动着,一股股香甜的糯米酒的香气弥散在小小的室内。
苏美仑终于记起他是在干什么了,那还是得心肌炎的那段时间,有一次她痛经很厉害,去宋殊同那里复诊时就问了这件事,宋殊同说来月经的头一两天用糯米酒和红糖姜一起熬了喝下去,活血化瘀能起到一定的效果。她自己是医生,知道这痛经分两种——继发性的和原发性的,而自己就是原发性的,没什么好办法,有人说结婚后生完孩子可能会好些,这没什么科学依据,她也就笑笑了之,总不能为这个病去结婚生子吧?她只好听之任之,每个月这几天就是煎熬。谁知几天之后叶之奂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子米酒,一看就是农家自酿的,还买来了红糖,放在那里,让她在那些天自己熬制。这些东西她一直没用,她随便把它们放到一个角落里,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些东西。
她看着他,他已经把砂锅里的红糖糯米酒倒进了一只杯子里,他端着杯子,小心的放到餐桌上,烫的两只手放到耳垂上揉了揉。
他的耳朵往前照着,耳垂很大,是那种有福相的耳朵。苏美仑就那么盯着他的耳朵,声音有些颤:“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习惯的。”
他站在她的身后,从后面搂住她:“丫头,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为你遮住难堪的。”
苏美仑望着那一杯子的温暖,当时真的以为就是一辈子的温暖。原来一切都是南柯一梦,瑰丽的梦境,醒过来是凄雨清冷。
“大夫,请问去肝胆外科怎么走啊?”边上有人问,苏美仑看看四周,没有其他的人,肯定是问自己了,她指了指说:“向左拐,然后直走,看见外科楼,上六楼。”她很流利的为那个人指了路。
她不禁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大夫,她低头看了看,原来自己的隔离衣还穿在身上。她的脑子一下子就转过来了,刚才为那人指的路是三年前的肝胆外科的位置,现在搬了没有她也不太清楚。她想叫住那人说明一下,那人已经走远,她那句未喊出的“喂”字也就咽了下去。
原来三年来,自己努力的逃离,但还是傻傻的站在原地。
手机已经停止了响声,她拿出来,是左源的未接来电,就回拨了过去。
“师兄,有什么事吗?”
“美仑,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很忙吗?我也没别的事,你回来这么长时间了,我想请你吃顿饭。我们很长时间没坐在一起聊聊了。你今天有时间吗?”
苏美仑沉吟了一下,师兄的约邀虽然看似随意,但是却不能轻易回掉的,三年的春节都是师兄陪着度过的,那份情谊的重量使她面对师兄有种压力感,她不敢轻易的说话,怕一说错就伤害他,她思量了一下说:“没事,我请你吧,我要好好的谢谢你。”
“哈哈,左源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明显的,他对这个答复很满意。“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就在医院,我还是自己过去吧?”
“我也在医院,你去门口等着,我一会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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