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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之围》第一章 生前死后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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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大花嘴角被司机打的出血了,她爬在地上不起来,任凭大家怎么拉她也不理会:“我要告你们去,国家干部打人了!”这时我们周围已经围过来了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我能听到有人在低声指责我们:“太过份了,这是什么规定?”“还不是想要老百姓的钱!”

在众目睽睽中,我们工作只能先撤了。.

我问王晓雅:“你们为什么非要那些女人上环,做妇检呀?”王晓雅坐在车里愤愤地说:“还能为什么,就这样按时检查,她们还有人怀上,每年我们县都有几个超生的,害的我年年工作倒数第一。只有让她们结扎上环了,我们才放心,我们指定县医院和妇幼保健站,不许他们随便给他们取环,这样我们不就省点心吗?”我觉得她说的那些工作措施,也是被当前这种计划生育形势逼出来的,能理解,但是很难赞同。我感慨地对她说:“你们这个工作太难干了,还是想个办法调出你的这个单位的好。”王晓雅有些难过地说:“你当我想干这个工作呀?我能在计生委占个正式指标,就是冲计生专干去的,这种指标不是想调走就能调的,计划生育干部不允许调动,这是硬规定。可是不干这个,我现在还是零时工,我家的人为了让我占上这个指标,没少活动。算了吧,我认了。”

我听了王晓雅的话,忽而感受到一种悲凉的滋味涌上心头。我觉得我的心在瞬间被什么揪了一下,让我想到了我过去没有想到的东西。我感到我们每个人背后都被一种无形的鞭子抽打着,逼着我们去接受不能接受的,忍受着我们难以忍受的。我能看明白计划生育搞成这么极端是为什么,那是因为中国农民的耕地越来越少,这些到处躲藏超生的人,就是被身后那些微薄的土地和收入逼出来的。他们为了今后的生活,为了老有所靠,只有按照传统观念生儿育女。儿女,特别是儿子成了中国人,更是中国农民最现实的生活和生命保障的信仰。我仿佛能看到他们生命前方某个地方的那个万丈深渊,而在那个时代我们的国家还没有什么能让农民感到踏实的东西去填充,所以仅仅靠国家的国策和法规约束他们就显得很吃力。

王晓雅见我不说话了,看了我一眼说:“说实在,我要是个农民,我也会像他们那样想,老了谁来管我呀。”我叹了口气对她感叹到:“你们这个工作采用一些极端的做法,好像还有点道理,可是我们收暂住管理费也要采用极端的手段,我真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全国地方都在收这种费用,可是这些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干什么去了?”

车里再没有人说话了,那种沉默不语好像是一种沉重,沉甸甸地压在我们这个工作组每个人的心头。这是一个让人很无奈的沉重,能让人很烦燥和焦灼,所以我们都习惯选择麻木和忽略,让自己对一些感受渐渐地结起一层厚厚的茧子。

我每次只要回到家里,就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扔到远远的,不让我工作中的种种不愉快来影响我家庭中的生活,但是那些烦人的事情还是能追到我的门上。

我那天正要脱衣服睡觉,忽然听到有人在敲我的门。陈之华问:“谁这么晚还来找我们呀?”说着她就去开门。我在里间听到来人操着一口山东口音问陈之华:“小祝在吗?”陈之华告诉他:“在。”那人听了急忙冲进了里间:“小祝呀,你这会可是要给我帮帮忙了啊,要不然我那个家就完了。”我一看这个人正是我们前几天处理过的一个流动人口:“是小刘呀,怎么了?”小刘急的两眼含着泪光对我说:“你们把我家的电视搬走后,我媳妇就闹着要和我离婚,她一走我这个家就没了。”说着,他将手里的一包东西递给了我:“我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这点苹果你一定要收下。”我平静地对他说:“小刘,有事你说事,拿什么东西呀?”他将那包苹果硬塞给我:“小祝,你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我…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一种快要崩溃的乞求,就好像我不答应给他帮忙,不接收他的东西,他就要崩溃了一样。这让我心里隐隐一动,我想起了他千难万难地为我凑暂住费的事情,说实在的,我当时就因为感动,硬着头皮少收了他4个月的暂住费。想到他凑暂住费的那份艰难,我嘴上就不由说到:“好吧。”其实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连都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去帮他,计划生育那一块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我想我这样说可能是为了安慰他。

小刘,见我答应了他了,立刻流出了眼泪,他拉着我的手说:“太谢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好人呀。”说到这里,他依旧拉着我的手,将自己的头低低埋下去,深深地抽泣着说:“她现在已经有了我的娃娃,她说她回去后就要把我的娃娃打掉,我好不容易才有个家……我们没有准生证,这里不给办,我们还要回去才能办,我们那里有钱回家呀?我们办不来准生证,他们就要罚我,我哪里还有钱给他们叫罚款呀,你也知道我交暂住费的时候已经都那么难了,还要再罚我200,这简直是在要我的命,我真不知道国家为什么要收这么多的这个费那个费?我一年到头都让什么卫生费、计划生育管理费、计划生育的妇检费、暂住费搞的头痛了……”我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说出了这样的话:“小刘,我知道你肯定是没有办法的时候,才想起了我。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收你暂住费的时候,你那么难,都到处找钱给我交上,你也是个好人,老实人。”我的话让小刘听了一下很感动:“谢谢你了,谢谢你了……”朴实的小刘这个时候除了对我说谢谢,别的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擦了一把眼泪说:“我真没有想到你还会答应我,这让我好受多了。我现在要回去了,赶快告诉她,小祝答应给我们帮忙了。”说完,他又再三谢谢地离去了。

陈之华将小刘送出去后,回来问我:“你把没收的东西再退回去,你说了算吗?”我告诉她:“我说了不算。这个必须要王晓雅主任同意才行,不是我们派出所的事情。”陈之华有点不高兴地问我:“你自己说了不算,干嘛还要答应人家呀?”我叹了口气说:“之华,你不知道,他家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个9寸的黑白电视,这是他和他媳妇结婚的时候买的东西。换了别人我也就罢了,但是对他,我真不忍心了,你没看到他为了交暂住费的时候,到处想办法给我凑出了160块钱。对这样的人,我真狠不下去了,我有时候真的感到,我再对这样的人狠,我是在作孽,我良心都感到不安,你知道吗?”陈之华可能是见我说的有些动情了,她温和地问我:“那个王晓雅能答应把电视推给他吗?”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找她试试看吧。”她脱去衣服上床躺下后又问我:“你打算怎么说呀?计划生育罚款狠的很,我听人说内地的连房子都给人家扒掉了,那些女的被直接抓进医院做结扎手术,你说什么王晓雅能听进去吗?”我躺到陈之华身边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她看了看我,然后扳住我的脸说:“我告诉你,你以后少揽这样的麻烦,你一个小警察有什么能耐呀?还可怜这个可怜那个的,谁可怜你?”她的话让我无语,好半天我才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工作我真的干不了了,老是让我们去做一些招人恨,招人怨的事情……”陈之华笑了一下:“有本事,你就别干这些老百姓干的工作,去当官,当了官,老百姓就是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还要给你送,还对你感恩戴德,你不是一样吗?给杨汉东送了钱,还要装孙子。你要是老百姓用得着这样吗?”说到这里,陈之华忽然一下来了火:“老百姓是什么呀?老百姓就是要忍着气,压着火,做当官的奴才,供应当官的各种**的奴隶,我算是看透了!”黑暗中,我听着她这番带着怨气的宣言,突然在脑海里闪过了一个问号:“你这么恨当官的,那你为什么还那么听当官的,你们局长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有什么好东西,还不一样给你们局长送吗?”陈之华立刻反驳我:“我想什么你还不明白吗?我不像你,整天就知道傻乎乎地工作,什么也不考虑。我可不想当一辈子老百姓,能往上爬,我就爬,别人能爬,我为什么就不可以?”

说实在的,我听了陈之华的这些话,感到内心有种担忧:“之华,当官不是你想当就能当上的,我们都是朝中无人的人,官场的事情太复杂了,很多事情你难以预料,你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一个女人这样真的太累,再说你现在眼看着就要当妈妈了,你还是好好给我当老婆,给我们的孩子当妈妈行了,不当官,我们也死不了。”说着,我将自己的手伸向她那还略略隆起的肚子上,“之华,我们还是做老百姓吧,我每次看到那些一心想往上爬的人受的那份罪就难受,其实活得也很累,真的。”

陈之华翻过身去:“我懒得跟你说这些了,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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