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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抔何祭》第三十章 指柔徐娘叹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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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星浩听到秦雪缦说着“死丫头,你总算来了”的娇嗔话语后,便忍不住转过身来瞧了谢冰雨一眼,并打趣道:

“谢老师!你再来晚些,估计就要扑个空,因为,我们已经准备下班了!”

谢冰雨眼神慌乱地朝他瞟来,两颊泛着红晕,不好意思道:

“呀,江老师,赵老师,你们也在啊!真是对不起,我拖了你们后腿。不过,江老师,没想到你胆子倒不小,分给咱们的任务都还没完成,你竟然想开溜?”

秦雪缦嗔笑一会,见星浩那拙嘴笨舌的样子,根本就不擅长与人拌嘴。她心疼地责备道:

“鬼丫头,是你连累我好不好?你也真够调皮的,半天不见人影,一回来倒理直气壮了?”

“不是,”谢冰雨故意装得楚楚可怜,轻声道,“我只是想试探他一下。”

“淘气!”秦雪缦嗔道,“不过,我也有点吃不消了!”

星浩听清秦雪缦后面的话语,便转着脖颈,佯装疲倦道:

“哎呀,我这脖颈就快断了!老赵,我看事情也弄得差不多了,不如咱们今天先休息一会,改天再来!”

不料,老赵面色凝重,劝道:

“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你看,咱们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大家就坚持一下,加个班赶完。要休息的话,明天有的是时间。小伙子们啊,做事情千万不能半途而废呀!再说,咱们既然是一个团队,就应该要有团队意识,要一个都不落地坚持到最后!大家觉得老夫说得有没有道理?”

“真是啰嗦!”星浩轻声嘀咕,“又来这一套,心烦!”

谁知,谢冰雨却拼命点头,雀跃着附和道:

“有道理,赵老师的责任心真是强!”

星浩好似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特别郁闷。他无助地望了秦雪缦一眼,岂料秦雪缦也满怀期望地望着他。一股奇怪的电流涌遍他全身,使他迫切地想要保护眼前的这个女孩儿。短暂的思考之后,他无比轻松地笑道:

“哎呀,你是我们之中的老大哥,还和我们小弟弟、小妹妹计较这些干啥?嘿嘿,再说,你是组长,扫尾工作应该让你来表现。”

好赖皮的任性!

秦雪缦在内心不由得暗暗叫好。这种老顽固,除了循规蹈矩做人做事,哪会懂得关心年轻人的心事?尤其是此刻的自己,头晕脑胀,正迫切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于是,她不再袖手旁观,理直气壮道:

“对呀!赵老师,你来殿后。交给领导的事,就不用劳烦我们了。”

老赵发现情况不对劲,立刻醒悟:这个小丫头看起来温驯,其实伶牙俐齿,难对付得很!柔和的外表下居然暗藏着一颗叛逆的心,自己一时疏忽,居然小觑了她。尤其是此刻,在江星浩这臭小子的煽动下,也准备落跑。

他最讨厌偷奸耍滑的年轻人。他们普遍装得外表刚强,其实是色厉内荏,内心脆弱得要命!尤其是做起事来,通常眼高手低,狂妄自负,难成大器。有一时,他甚至觉得“没有责任心”便是这一代年轻人最好的代名词。

他要么是由于长年封闭乡下变得麻木,要么是急火攻心,脸颊通红着,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训斥这些毫无责任心可言的年轻人。只见他吞吞吐吐地呵斥道:

“你……江老师!快回来!你……要干什么?别跑,快给我回来!”

星浩哪里理会这呵斥,开弓哪还有回头箭的道理?他一股脑儿地迈向门边,朝发愣的秦雪缦和谢冰雨狠狠使了个眼色,并叮嘱道:

“你们还不快逃?”

秦雪缦会意,“哎哟,”她佯装摸摸额头,马上变成病怏怏的样子,柔声哼道,“我头好晕!先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谢冰雨惶惑地扶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雪缦姐,你没事吧?要真累了就回去休息。”

秦雪缦差点没气晕过去。她又是挤眉弄眼,又是往门外几番努嘴,这木桩总算是开了窍,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噢”了一声,噤声道:

“你的意思是——逃跑?”

秦雪缦像憋完尿后似的超脱,终于松了口气,急急挽着她的衣袖准备出发。

“我扶你出去。”谢冰雨装得一本正经,稍微提高嗓门,故意说给老赵听。

说完,俩人鬼鬼祟祟地摸出会议室。

“一帮混账!真是没责任心。”老赵黑着脸骂道。

他望着满地的狼藉,愤怒而沮丧,叹道:

“都滚吧!剩老者我一个,耳根清净。”

他迟钝地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垃圾……

※※※※※※※※※※※※

再说星浩来到室外,并不怕老赵跟来吹胡子瞪眼。他悠闲地舒展四肢,慢慢走上天台,自信满满地等着即将出来的二人。

与老赵共事,实在是太沉闷!他干瘪的谈话一点也不符合年轻人的口味。不过,由于秦雪缦在里面的关系,他都极力忍着。如今,忍耐已经达到底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去的了。

不一会,身后果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笑谈声。正是秦雪缦和谢冰雨。他嘴角得意地撇了撇,并不转身,装作没听见似的。

“走啦,江老师!”谢冰雨低声喊道。

“是啊,难道你要等老赵来请你?”秦雪缦催促道。

他蓦地转身,几步跑到二人跟前,皱眉道:

“当然不是!我……是在等你们!”

“谢谢!”秦雪缦双目炯炯有神,万分感激,“给我们解围。”

“不用。”星浩微笑着,“我是为自己。”

“走吧。”秦雪缦双眸灿灿如星。她很了解眼前的少年的怪异作风:淡然,如蜻蜓点水,从不邀功。

秦雪缦转身,他随即很绅士地跟到二人身后。晚风拂过,他的立刻嗅到那股馨香,沁人心脾。他默默地吮吸着,在花间静静守候。

秦雪缦忽地放慢脚步,侧身道:

“江老师,你就不怕赵老师在校长面前参你一本?””

他注意到她火辣的眼神里,除了羞涩和关心,还有温柔的真诚在里面。他也不躲避这真诚的目光,泰然道:

“我才不管!咱们加班加点地为学校做事,肚子饿瘪了也没人管,谁还想尽心尽力地为它卖命?”

秦雪缦轻噘薄唇,表示抗议。随即,又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十分赞同他的观点。

“看来,我们新人还有许多地方得跟江老师学习呢。”谢冰雨微笑道。

星浩耸耸肩,表示无奈,缓缓道:

“你们就别取笑我了。”

秦雪缦温柔转身,与谢冰雨下着楼梯。谢冰雨高声道:

“江老师,这次的歌唱比赛你报名参加了没有?”

星浩喉咙一阵梗塞,有些矛盾。想告诉她乡下的舞台很差劲的实情,自己不屑参加,偏偏秦雪缦又是歌唱大赛的主持人,说出来无异于泼冷水,浇灭俩人的热情。但不说的话,又怕结果令他们失望。他两个都不想打击,于是,支吾着岔开话题道:

“嗯,没呢。我不喜欢唱歌。哎呀,大家都是年轻人,别老是老师长老师短的客套了,听着心塞,喊起更累!你们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秦雪缦想想也是:大家都是年轻人,确实不应该那么拘束。

“江、星、浩。”她在心里默念着,却很难说出口。

听他说他不喜欢唱歌,秦雪缦心里冷不防哆嗦了一下,无比困惑。他既然会去弹钢琴,就证明很喜欢音乐,可为什么偏偏排斥唱歌呢?她微笑道:

“好吧。江……星浩,你为什么不喜欢唱歌呢?”

星浩吞吐道:

“不是不喜欢,而是唱不好。我是男中音。”

秦雪缦像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儿般格格笑着,良久,嬉笑道:

“你还知道男中音,就证明你这个人的音乐素养还不错。说实话,我也在中音区。所以,许多喜欢的歌曲用原调总是唱不上去。”

“哈哈哈,”星浩爽朗一笑,“不会。女声不比男声,你可以假唱。”

秦雪缦摇头,“不行。就像电焊,两者间始终有拼接的痕迹,即便勉强划过去,也谈不上完美。”

“好吧。”星浩安慰道,“假的始终是假的,任你掩饰得再好,心中始终有个疙瘩。谢……谢冰雨,你报了名没?”

谢冰雨谢天谢地叹道:

“总算想起我来了!我嘛,大学音乐课上,嗷了一嗓子,从此,便落下个‘五音不全’的美名。”

“她挺坚强的。”秦雪缦补充道,取笑着,“总是这么乐观,虽然很盲目。”

谢冰雨干脆地点着头承认,完全不进行任何争辩。她接道:

“你钢琴弹得那么好,可以到城里去开个培训班,听说那个很挣钱。”

星浩一愣,老实答道:

“不行噢。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离那个水平还差得远很咧。毕竟,我只是学了点皮毛。”

谢冰雨觉得说错话,宽慰道:

“但也总算有一技之长。你看,这周围,下班后,哪个男人不是要么喝酒喝得醉醺醺,要么就是赌钱打麻将?只有你,出淤泥而不染,连爱好也是这么特别,真是好男人的标本。不过,难道你就没有那么一丢丢好奇心么?”

星浩愀然。他明白谢冰雨的意思。

一开始,他确有被隔在对岸的失落感。毕竟,任何时候,个人入不了社会的大环境——哪怕那环境满是颓废的歪风邪气——他就是孤独者。然而,孤独者最大的好处之一便是——清醒。对这颓废而麻木的生活来说,时刻保持清醒的确太过残忍!他不羁的灵魂,好似生来便要与这浑浑噩噩的愚昧生活抗衡到底!当然,战斗不休止,他的灵魂便永无安宁之日;当然,这只关灵魂的事,与旁人无关。

他走进操场,晃到二人右前方,刻意与她们保持一段距离。

“不是,”他羞赧道,“是我对那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你们千万不要上当,像我这种人,生活枯燥无味,无趣得很。”

俩人一阵唏嘘。秦雪缦的确没有见过会把自己贬得这么不值一文的人。这种人要么是自嘲,要么是清高。她瞟了若无其事的少年一眼,觉得应该是自嘲。有趣也好,无趣也罢,每个人的人生轨迹本就不一样,的确没必要去做各种评论。她淡淡道:

“这么说,你不是学音乐专业的了?可是,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钢琴曲呢?”

说完她立刻觉得自己问得很愚蠢。因为这就好比你问别人为什么会喜欢某种颜色一样,没有来由,全凭第一感觉。她突然想到了钢琴的样子,揭开了心中的疑惑。的确,钢琴的典雅,高贵,本就是一张最好的名片,优雅的姿态已经不需言语。

“没有来由。”他果然说道,“就像我们,走着走着,就在这里相遇。”

秦雪缦听得忍俊不禁,他洒脱的话里好似有一股煽情或是调情的意味。

“真是忧伤!”她叹道,“你是自己做饭吃吗?”

星浩从无奈的自嘲中回过神来,勉强笑道:

“不是。我们是几个人一起,热闹得很。要不,你们也一起过去吃晚饭?”

好霸道的邀请!顺理成章外,还随意,却并不失礼。

“得了吧!”谢冰雨嬉笑道,“看你笨手笨脚的,哪会做饭吃?还是乖乖去我们那儿吃得了。放心,你是稀有保护动物,我们是不会调戏你的。”

星浩大窘,不由得神色凄惶。他嗫嚅道:

“真的不用!我自己能行。你们……不用担心……”

说到最后,就连他自己,对自己的手艺也没了底气。

不知怎的,秦雪缦看他越是窘迫,心里越是欢乐。这是自那个宴会以来,她觉得第二次好笑的时候。她忍不住偷笑着,心里揣测:或许,他的邀请,真是出于真心。她略一皱眉,柔声道:

“来我们这儿吃得了。我们这儿近。”

谢冰雨好似收到暗号,也从一旁撺掇道:

“对对对,兴许他们懒得等你,早就吃完了。你这么冒然回去,只能去吃空气。”

三人在分叉路口站定,星浩不敢再看俩人殷切期盼的目光。他口不择言,闪躲着推辞道:

“真的不用。你们也饿了,快回去吧。”

“哎呀,”秦雪缦准备作最后一次努力,催促着,“你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星浩哪里受得了她这番娇滴滴的撒娇话,三魂早已丢了两魄。他慌乱地答道:

“那……改天,改天吧。”

改天?臭小子!你倒是挺会打算。秦雪缦内心很憋屈。改天?本姑娘可不一定有心情搭理你!但我好似记得,他也是健忘得很,改天见着又像初次见面似的……要与这野人创设一个融洽的氛围,并顺畅地谈上一番话,多不容易!他的去意已定,挽留显得多余。于是,她不舍地挥挥手,略微失落道:

“好吧!改天见。”

星浩机械地挥挥手,无力道:

“改天——还是不见的好。”

他木木地立在原地,分外惆怅。待俩人背影渐渐消失,他才转身,形单影只地往桥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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