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咸阳。
城门口。
日落黄昏。
大秦相国昌平君,客卿李斯,还有古森来到了此处。
一辆马车停在城门口。
“嗯?”
古森目光看向马车旁的青年,神色一变。
是荆轲。
尽管过去了三年时光,今日的荆轲较往日变化很大,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而荆轲,轻轻一笑,点头示意。
古森不由得将眼前的荆轲和当年的荆轲做对比,现他改变了太多。
当初的荆轲充满了孩子气,举手投足之间就像个二愣子,但是现在的荆轲身上有股“势”,让他为之动容。
是的,荆轲长大了。
他不再是那个喝了几壶酒就忘了自己是谁的小屁孩了。
他不再是那个为了吃瓜子就愿意为嬴政做许多事的无知少年了。
他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执剑走天涯的逍遥剑客了。
他……终究还是长大了。
有自己所背负的使命,有了太多的牵挂,还有太多的琐事。
他那修长的眉梢道尽了忧郁,像是个久经风霜的剑客——剑,不再代表着自由,而是枷锁。
这样的枷锁,他摆脱不了。
深处乱世,如何做到隐居深山,不问世事?
对于他,这,基本上不可能。
在燕国,他有自己想保护的人,他不愿意这些人受到任何伤害。
那么,受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士,为知己者死。
在燕国的这几年,无论是太子丹还是燕王,抑或是燕国的王公贵族,都待他极好。
他没有理由不为燕国做事。
看着熟悉的大秦城墙,看着熟悉的故人,甚至,城门口的某个士兵的一张普通的脸他都有印象,内心一动。
但是,他只有轻轻地点一下头。
仅此而已。
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他又如何能做到爽朗大笑几声?
“咳咳!”
马车之上,太子丹一声咳嗽,随即掀开帘子,看到了昌平君等人,连忙下来。
“丹见过昌平君,李大人,古将军。”
他躬身行礼,十分卑谦。
显然,他做过功课,知道他们的相貌特征。
他明白,自己是作为质子来到秦国的,而不是来结交的。
何谓质子?
这,是耻辱的象征。
目前燕国和秦国邦交,按常理来说,两国应该互通有无,关系紧密。
可实际上呢,弱国与强国之间哪里有半点可以比较。
燕国积弱已久,同日渐强大的秦国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为了示好,便将本国的太子送来,作为“质子”,表明不敢交战的态度。
这是何等的低微!
燕丹长相儒雅,脸上挂着不变的笑容,心里实际上充满了愤怒。
因为,昌平君等人根本没有给他好脸色。
“嗯。”
许久,昌平君淡淡的点了点头。
他打量了燕丹几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 “公子,从何而来?”
燕国故作不知,道 : “丹从燕国而来,昌平君何出此言?”
“是么?”昌平君冷哼一声,“本相国早已派人在边界等候公子,不知为何,不见公子?”
他轻步踱着,沉声道 : “公子为何要躲过我们大秦的安排?”
“这……”
燕丹面色尴尬,似乎有苦难言。
“如何?”
昌平君目光冷冽。
燕丹回答道 : “丹到了边界,等候一日,不见贵国来人,故而启程,径直来了咸阳。”
“哦?”
昌平君默不作声,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他冰冷的说道 : “如此说来,倒是我们的不对了?”
“不敢,不敢……想是丹未在规定地方等候,与贵国来人错过了。”
燕丹连忙躬身认错。
“嗯。”
既然对方如此模样,昌平君也不好说什么了,摆了摆手,示意燕丹跟着他走。
燕丹颔,同时转头给了荆轲一个眼色,荆轲便跟在了后面。
燕丹本是孤身一人,想要甩开秦国将士的追踪来到咸**本不可能。
而荆轲,却让这一切成为了可能。
他不放心,不放心秦国人。
准确的说,他不放心六国之人。
或者说,他怕死。
从燕国国都到秦国咸阳,想要杀他的人太多了。
楚、齐、韩、赵、魏,甚至是秦国朝野都有可能会派人杀了他。
动机,自然是各种各样的。
所以,他必须要暗地里到达咸阳。
只有到了咸阳城,这一切才算完,才可以基本上确定自己的人身安全。
当然,到了咸阳也就代表着他没有自由了,将被困在这座城池里。
一年?
两年?
还是三年?
他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如果没有人暗中运作,没有人努力,他甚至一辈子都回不到燕国了。
再也看不到雪花积满大地整个一个月的美景了。
还有……他的野望,再也无法实现了。
咸阳是繁华的,但是对于他而言,这里是座监狱,阴暗,潮湿,没有人情味。
就像……邯郸。
燕丹目光恍惚,又回想起了深处赵国的日子。
那是,他作为质子被送到如日中天的赵国。
是的,如日中天。
彼时的赵国,是七国当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一言出,六国震动。
当时,在赵国,他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卑贱的或者。
所有的邯郸子弟都看不起他,动辄辱骂,讥笑,嘲讽。
他就像条狗一样被人肆意的践踏尊严。
但是,那时候,他也是有朋友的。
要知道,强大的赵国可不止他一个质子,还有其他国家送过来的质子。
比如,秦国的质子。
嬴政。
当时,他们年纪都还小。但是,同处异国他乡。都样低微的活着,或许是惺惺相惜,或许是互相同情,他们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无话不谈。
他们曾经以为会一辈子留在赵国,一辈子像条狗一样活着。
但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他们居然都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唉!”
燕丹轻声叹了口气。
他们的确都回到了自己的国家,但是,却有着不一样的人生。
嬴政是秦国的大王,坐拥大秦江山,而大秦的铁骑也纵横在中原大地。
可是他呢?
燕国越来越弱,空有壮哉山河。
打不过赵国,更别提和秦国扛争了。
至于他的父王,胆小怕事,没有半点担当,根本不可能再将燕国带上强大之路。
同样是质子,因为国家的不同,两人的生命轨迹相差甚远,燕丹不由得感慨命运不公。
“到了。”
不多时,一座废弃的屋子到了。
“这……”
沉稳如燕丹此刻也变了脸色,这屋子未免太破旧了,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人家居住的,蜘蛛网到处都是,迎面扑来的全是霉味。
他看向昌平君,咬着牙,又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让荆轲带他绕过秦国人的接引惹怒到了昌平君,这是在故意报复。
他低头,无奈。
既然是质子,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丹公子,屋子闲置已久,但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你打扫一下也就成了,请见谅。”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还需要燕丹自己来打扰一边蜘蛛网密布的屋子。
“哪里哪里,丹十分满意。”
燕丹心中郁闷,但脸上还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昌平君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公子。”
“等等!”
燕丹见昌平君要走,连忙叫住了他。
他知道,昌平君此番一去,除非秦燕两国生大事,否则断然不会再来此地了。
“还有何事?”昌平君转过了身子。
燕丹上前一步,道 : “丹想拜见一下大王。”
他与嬴政十几年没有见过了,虽然昔日友情渐渐淡去,但是他还是想尝试一下。
哪怕,让自己在咸阳生活的舒坦那么一点点也是极好的。
可是,昌平君拒绝了他。
“大王事务繁忙,不便接见。”
“可……”
“这样,本相国回宫之后将公子的请求带给大王,就这样吧。”
昌平君堵住了燕丹的话,离去。
李斯也走了。
古森看了荆轲一眼,微微颔,同样离去。
“可恶!”
待到他们离去,燕丹像是了疯一样将屋子里仅有的一些陈设通通推翻,愤愤难安。
“呼……”
“让先生见笑了。”
泄完之后,他缓了缓神色,又恢复了那副儒雅的模样。
荆轲担忧的说道 : “太子,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你在这里……”
“我没事。”燕丹斩钉截铁,道,“燕国,需要阁下,希望阁下能为我父王做事。”
“嗯。”
荆轲点头。
街上。
“相国大人,为何如此对待燕丹?”古森问。
“呵呵。”
昌平君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古森指的是为什么让燕丹住这么破的一间屋子。
他说道 : “一,燕丹无视大秦的安排,该罚;二,他是质子,是弱国质子,有如此待遇已经算是不错了;三么……李大人?”
昌平君看向李斯。
李斯神秘的说道 : “因为他与大王早年相交,关系甚好。”
“这……”
一时间,古森摸不着头脑。
“懂了!”
他看了看老谋深算的昌平君和李斯,稍加思索片刻,古森恍然大悟。
“哈哈哈哈。”
昌平君同李斯相视一笑,显然,他们之前虽然没有沟通过,但想法出奇的一致。
“对了,”昌平君转头对古森说道 : “大王……有消息了吗?”
他们身边有不少士兵,将四周的百姓都隔了起来,所以他才敢在大街上问这种隐秘的事情。
当然,哪怕百姓被隔开了,他还是压低着声音,生怕被有心人捕捉。
“王将军传信,暂时没有消息。”古森摇了摇头,对嬴政充满了担心。
“唉,当初大王要出行,我就该劝阻的啊!”昌平君懊悔。
“相国不要自责,大王做出的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更改啊。”李斯同样忧虑。
昌平君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 “古大人,你与王将军保持联系,必要的时候让他攻打落城,大王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明白。”
古森点头,正色道。
********
日落,黄昏,天色渐渐暗下里,盛夏的咸阳被一片霞光笼罩着。
咸阳城外三里处,某个小山坡上,躺着一个人。
“咯吱,咯吱……”
不多时,另一人大步从草地跨了上来。
“你还真来了。”
荆轲坐了起来,漆黑的眸子看向来人那双棕色的眸子。
“我也没想到你真会来这里。”
古森随处找了一地,坐下。
出乎意料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坐在山坡上,从这里看着落日余晖下的咸阳,像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这里,他们以前经常来。
那时候,古森负责训练“暗夜猎手”刺客团,荆轲辅助他,除去城西的废墟处,训练来的最多的就是这里了。
此地空旷,地势复杂,四周还有诸多密林,训练杀手在适合不过了。
而这座小山坡,是他俩喝酒的地方。
通常,暗夜猎手们在远处训练,他俩在这里饮酒,侃侃而谈,天南地北,聊到哪算哪。
那个时候,他们当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为什么?”
良久之后,清风拂过两人的面庞,荆轲突然问。
“什么?”
古森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为什么给太子安排那么差的地方?”荆轲进一步问。
古森没有回答,反问道 : “你在为他做事吗?”
“这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
空气,似乎凝固了下来。
两人偏过头,又不在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古森淡淡的说道 : “因为燕丹曾经与大王相识在赵国,当时他们都是质子。”
“那……”
荆轲起初不明白,而后皱了皱眉头,嘴角露出鄙夷的笑容。
他不屑的说道 : “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番模样了?”
他,指的自然是嬴政。
古森正色道 : “这是昌平君安排的,大王并不知情。”
“哦。”
荆轲随口应了一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没一会儿,他突然说道 : “你能通报一声吗,我想和他见一面,很久没见了。”
古森愣了愣,半响,说道 : “大王事务繁忙,暂不见客。”
“他不在?”
出乎意料,荆轲如此问道。
古森没有回答。
时至今日,他与荆轲再也不可能无话不谈,毫无保留了。
风,依旧在吹,似乎永远不会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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