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涧城到秦州七百里,快马五日可到,英世子带着涯角和虎头日夜不停,三天就进了城。
在驿站休整一夜,第二天去了帅司府。涯角和虎头去递拜帖的时候,英世子下了马,打量着帅司府异乎寻常的高墙,和墙外巡逻的府兵。
当年他来西北,隔年孙敏也来了秦凤路,初时十分热情,每逢年节都会给他和秦王送来很多礼物,嘘寒问暖周到非常。不过他记着阿爹的话,并未与孙敏深交,每回都是做足客套,也从未跟孙敏透露过关于秦王的事。
后面几年孙敏依然对他和秦王十分关切,升了帅司后礼物也愈发丰厚,他曾怀疑过孙敏的意图,不过最近两年他又忽然冷了,叫人有些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
今年这场旱灾永兴军路也受了波及,不过三仓赈济及时,并未出现大规模流民,有少量逃荒的也被各州厢军招募或是就地安置下了。
秦凤路跑出去的那一万流民转成的贼寇,听当时在京兆府附近的折白说,抢完赈粮当时便散了大半,剩下的被各州厢军府兵追赶驱逐,一路又朝着秦凤路回来了,据说现在还在逃的也就两千多人,犯不上动用西军,所以他也没在意。
但是如今她来了,孙敏此人并非善类,外头还有流窜的两千贼寇,叫他很难不担忧。
她人那么……谨慎,凡事从不肯涉险,如今被人当做打击傅相的棋子推出来,无可避让,无路可退,她会怎么做?
英世子望着帅司府层叠的屋檐,有些想出了神。
孙敏接到英长武的拜帖,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心中有些纳罕,他这个世侄一向冷淡,这么多年他金山银海的都没捂热了,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拜见了?
是英重山那个榆木疙瘩突然开窍了?不应该啊,他不可能知道,那是为什么?
要不然就是秦王动了心思……
呵,那也未免太迟了些,若是秦王有子那还有一争之力,可他至今还未成婚,如此年纪,又在西军厮混了这么多年,官家怎么可能放心。
巴结是不必了,见还是要见的,不管怎么说他当年都承过英重山的情,没有他自己也进不了中枢。正好也能探探英家的底,当朝枢密加一等国公,虽然武将没什么说话的地方,但他的意见官家总还是会听的。
打定主意孙敏亲自迎了出来,英世子看见前呼后拥一群人,定神认了认。他还是小时候见过孙敏几次,好在这些年孙帅司只是老了些,样子并没有大变,认出是他本人,英世子把缰绳扔给虎头,也迎了上去。
……
曹家大门外,傅桢的马车已经备好,阿竹拉着燕回在车后嘀嘀咕咕,他没演过戏,不知道等会要怎么弄,他怕自己控制不好一个失手演砸了。
燕回摸着下巴,对他建议,“要不到时候你就假装吓着了,干脆跑了算了,回头再追上去,别把你家公子跟丢了就行。”
阿竹还是有些不安,搞的燕回也慌了起来,他跟阿竹还不一样,他只要把谢公子保护好了就行。
他们姑娘可是要去面对一个色鬼。
天知道那个姓卞的都废了还抢女人干什么,到时候他要是狗胆包天想摸他们姑娘的手,他是打死他呢,还是打死他呢?
燕回陷入了沉思。
房里傅桢还在跟小喜换衣裳,既然卞舅爷喜欢仙女,那她就好好的投其所好,也不枉她出卖一回色相。
怎么就沦落到出卖色相了呢?
傅大人一面换着衣裳,心里觉得好悲催。
这才不过两三年,怎么就活到自己人生目标的反面来了,翁翁莫名被针对,怕是挡了别人争储的路,她一向自诩安全第一,却来了秦凤路这种枭雄盘踞流寇横行的险地,世事无常,也不过如此了。
又换了一身白色罩淡黄色鲛绡的裙子,小喜冲着裙子吹了口气,绡纱轻扬裙裾翻飞,傅桢对着镜子看了看,道,“行吧,就这身吧。”
走了两步转个身问小喜,“你觉得呢?”
小喜蹙着眉,“好看是好看,可这是夏天的料子,现在都快中秋了,怕姑娘冷。”
傅桢搓了搓手臂,“顾不得了,走吧。”
两人穿过月亮门到了前院,小谢等在门边,看着傅桢这一身打扮忍不住露出惊艳,临上车时对小喜郑重道,“等会儿别怕,你只管护好你们姑娘,外头一概不要管,不管他们把你们带去什么地方,一步都别离开她。”
小喜紧张地点点头,“是。”
……
埋伏在曹家外头的苟五也十分紧张,从前他给卞通置办的那些各色美人要么是买的,要么是旁人送的,也有禁不住富贵自愿进府的,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不愿意,也都是些小门小户随便就能打发了。
像今天这样直接掳良家女子的,还是头一回。
谁叫这女子卞爷中意呢,再看人家夫君,那样的样貌气度,连仆从都不一般。怕是使钱也不好用,用势也未必压得住,只能趁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一不做二不休。
瞧着他们马车上了路,苟五带人悄悄跟了上去,光天化日的做这种事还真有点不踏实,苟五心里有些嘀咕,只盼他们别走官道,最好能过个林子什么的。
燕回跟阿竹骑着马缀在车后,两人一会一句小声说着,“跟上来了。”
“约莫二十个人。”
“这些人胆子有点大啊,跟的这么近。”
“哎哟要来了。”
“怕是要在前边林子动手。”
“哎呀来了,怎么办,说点什么?”
没等两人说点什么,苟五爷已经气势汹汹扑了上来,赶车的马夫见状不好头一个溜了,燕回跟阿竹假装抵挡一阵,一个怪叫着钻进林子跑了,一个喊着公子别怕我去叫人,也跑了。
小谢虚张声势一阵,很快被苟五制住当头套了个麻袋,小喜在车里带着哭腔叫,“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少夫人别出去,外头有贼人。”
“燕大哥救命呀,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你们怎么敢?”
“告诉你们快把我们少爷放了,我们少爷是有功名的……”
小喜一个人的叫声比方才打斗的还要吵闹些,苟五听的心烦,一刀砍在车辕上,威胁道,“别喊了,再喊砍了你!”
车里立即没了声息,傅桢对着小喜比了个大拇指,今天这场没演砸了,全靠小喜发挥的好。
那丫头不叫了,苟五也不敢掀帘子上去看看,里头可是卞爷的心尖子,他要是敢唐突了,说不定小命都得玩完。
招呼着手下赶紧套上车,赶着去了附近准备好的别院,别院里四个健壮的仆妇早就等着,车一到就上去把小喜捆了个结实,倒是没敢动傅桢,只甜言蜜语的哄骗她不要怕,这不是遭了贼,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砸中姑娘了。
姑娘年轻不通世情,只当郎君是风流俊俏的好,可这风流俊俏当不得饭吃,也给不了姑娘荣华富贵。我们爷就不一样了,我们爷手眼通天权势富贵样样都有,若姑娘从了我们爷,那就是数不尽的好日子等着姑娘呢,必定不会再受今天这样的惊吓。
姑娘那郎君也能安然无恙,我们爷心慈,姑娘只管放心,只要姑娘安心在我们府上过日子,一定不会为难他。
傅桢默默垂着眼听着,这四个仆妇说的天花乱坠口沫横飞,翻来覆去都是劝她赶紧认命,千万别自找麻烦,你男人还在我们手里呢,想要他活命最好乖乖听话。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只在进城门的时候被盘问了几句,苟五亮出名字后很快放了行。
傅桢一一扫过车中紧张防备着她的四个仆妇,看着小喜被捆成个粽子丢在一边,再听着外面交谈,心中觉得十分荒唐。
从前她在翁翁羽翼之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歌舞升平,她以为自己生在太平盛世,到处都是一样的花好月圆。
可事实是,当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离开了家人庇佑之后,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只因为一张脸还算过得去,她也不可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果她真是个出身平凡的平民女子,只怕现在已生不如死,傅桢自嘲地笑了笑,她以前可能就是个瞎子吧。
带着这样冷淡讥讽的笑意,傅大人从车上下来时,端的是冷若冰霜,气势迫人。
卞通狠狠抽了口气,一个照面就再次倾倒了,想给仙女跪下。
“我要我自己的丫头。”傅桢瞥了他一眼,说道。
卞舅爷不自觉地弯着腰,连声答应,“当然,当然。”对着后面下来的仆妇喝道,“还不快给姑娘的丫头松绑,都是蠢物。”
傅桢冷眼看着小喜被松了绑,扑到她身边,转头问卞通道,“就是你把我掳来的?”
卞通搓了搓手,带着笑,“实在是……仰慕姑娘,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呵,你仰慕我?”傅桢看着他,“你可知我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不……不知,还未请教?”卞通突然有点慌,吞了口口水,眼巴巴地问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说仰慕,”傅桢眼波扫过卞通,厌恶地转过了头,“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燕回还没到,她最好还是别太跳,想来刚才这一唬,也够他查一两天自己的身份了。
卞通果然不敢轻举妄动,立即就叫了人去曹家查傅桢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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