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桢没想到自己在屋里有个外人的情况下居然能睡得这么死,睁开眼已经是下午。
从帐子里探出头,对着房梁叫了几声,“英磐石?”
上面没有回应,小喜从外头进来,见她赖在床上往梁上看,说道,“世子天不亮就走了,说晚上再来,姑娘现在起吗?”
傅桢在床上又赖了一会,闭着眼想了想,“嗯,燕回现在在哪?”
小喜选好了衣裳过来,道,“在隔壁练功,昨天晚上被世子那么闯了进来,燕大哥很是愧疚。”
“……他们英家来历很不寻常,他打不过也不稀奇,叫他别练了,我有事交代他。”
傅桢起来洗漱穿好衣裳,随便用了碗粥,挑了件白狐里白色缎子面露一圈白毛的斗篷披上,笑了下,“是我傻了,要扮仙女这样也可以的,昨天白挨了半宿冻。”
小喜替她理好系带,点了点头,“这样还更贵气呢。”
主仆二人从屋里出来,转身去了隔壁书房,傅桢叫小喜把朝南的大窗子全都撑开,铺了张纸在窗前作画。
穿成这么隆重装模作样的作画也是很做作了,傅大人淡定自若地描着一朵兰花,慢条斯理说道,“叫你的人盯着卞通,看看他可能会把东西藏在哪,书房再去一寸一寸的摸一遍,东西肯定在他手里,我们现在只有人证没有物证是不够的。”
“我这里大约撑不了几天了,趁他还没起疑能找到最好。”
燕回盘腿坐在房梁上,忍不住问,“那位英世子师承何人?”
傅桢笔下一顿,道,“那是他们家传的功夫,不传外人的。”
“唉……”燕回叹口气,只希望将来姑娘跟英世子不要打起来吧。
海棠苑那位今天居然一天都没什么动静,卞府的下人各房主子们都觉得稀奇,纷纷派了人来打探,傅大人敞着窗子大大方方任由他们看,反正百步之内谁都进不来,也不会听到她在说什么。
前来打探的下人们一连串回去禀报,秀才娘子在作画,大约今天不会作上天了。
卞通隔着半座湖举着千里往海棠苑看,昨天这小娘子非要见她夫君把他惹怒了。他现在已经不想陪着她玩什么仙女的游戏,只想着怎么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爷乐意捧着你的时候你是仙女,爷不想捧着你了腻了你了你就什么都不是。
卞通带着怒意和说不出因何而起的恨意看着傅桢。
不过,话虽这么说,这小娘子还真是好看,提笔低头一举一动都跟画似的。
傅桢这朵兰花画了多久,卞舅爷就看了多久,苟五陪着站的腰都酸了,他们爷还没下定决心。
苟五有心推他们爷一把,又有点摸不清卞通的心思,于是小心翼翼试探道,“爷今晚去牡丹苑还是金桂苑?”
卞通咬了咬牙,“去海棠苑。”
……
英世子一早带着涯角和虎头跟孙敏辞行,说是秦王有事相召,要先回清涧城。
孙敏客套地将他送了出去,回来时心里直犯琢磨,他这贤侄这么来去匆匆的走一趟,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走了?
孙敏招了招手,叫挑选府兵精锐跟上去看看,看他是不是回西军。
他总觉得英长武这趟处处透着诡异。
说他是来替秦王游说,他偏冷淡得很,若不是,那又是为何而来?
总不能是专程来看他,他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孙敏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是了,那个观察使……可不是个糟老头子,听说还美貌得很,又正得圣心。傅霁春做了十几年计相,虽屡次拂逆官家,陛下却从没动过他,可见信重。
英重山已做到枢密,无可再升,却要为下一代筹谋,英家若能娶进这么个书香世家的媳妇……
孙敏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大约是猜对了,如此一来,英世子匆忙离去当是有了傅观察的消息。
他这几日都在帅司府,这消息是从哪来的?
莫非西军竟已插手到了他身边,自己居然没察觉?
孙敏有些不安起来,转念又一想,若真是如此,他是不是有可利用之机,将那位从清涧城引出来,做了雍王交代的那件事?
孙敏立刻召集了幕僚前来议事。
……
出城上了官道,人车逐渐稀落,虎头赶上来道,“爷,有尾巴。”
英世子没回头,也没做什么反应,马速不减道,“等天黑再甩脱。”
三人假装赶路,一日疾行奔出去上百里,入夜到了山阳,在城中绕了七八圈,出城又迂回十几里,彻底甩脱了尾巴后,涯角和虎头去了关押谢方臣的那处别院,英世子又回了秦州。
这晚卞舅爷鼓起勇气来到海棠苑,想着怎么也要摸摸小手占点便宜才说的过去。
然而一到傅大人面前,原本鼓足的勇气就全都不好使了,那样清凌凌的目光朝他一扫,他就老老实实端着茶话都说不囫囵了。
才交戌时就被请了出来,他还不敢反对,一出院子卞通就觉得恼火,但叫他再杀回去,他又没那个胆。
怎一个憋屈了得。
他一走,傅桢就叫了燕回去跟着,卞通的耐性已经到头了,她必须拿到孙敏盗卖三仓存粮的证据,相比他从前那些旧案,这件事才能真正要他的命。
如果三仓粮食没有被动过,这场旱灾赈济及时,根本不会死那么多人。
傅桢脑子里都是一路过来时看过的那些卷宗,卖儿卖女,倒尸路旁,易子相食的惨状在她面前不住地滚过,小喜劝了几次她都不肯回房,就那么站在庭中海棠树下,整个人都浸在黑暗里,仿佛只有这样浓重的夜色才能压住满心愤怒。
英世子临近半夜时赶了回来,傅桢已经冻透了,小喜对着他祈求地摇了摇头,小声道,“世子劝劝姑娘,这么下去冻坏了可怎么办。”
“出什么事了?”世子将身上斗篷解下来披在傅桢身上,问小喜道。
“晚上卞通来过,”小喜回道,见英世子变了脸色,连忙道,“他就是坐着喝了杯茶,很快就走了,可是姑娘……”
英长武抬手在傅桢额上试了试,傅桢拨开他的手,道,“我一定可以扳得倒他,是不是?”
夜色中那双眸子亮如星辰,一双手却冷的像冰,英世子心里一软,温言道,“你可以,我信你。”
“可我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等小谢,等燕回,等你,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不知是不是晚上卞通看着她的眼神令她受了刺激,傅桢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恶心,连带对着自己也觉得无能和厌弃。
“大战之时岂有主帅去冲锋陷阵的道理,那些事本来就不该你去做,运筹帷幄之中,亦是炼心忍性,你必须要耐得住。”英世子将双手按在她肩上,“回去好好暖一暖,吃些东西,我去看看燕回。”
傅桢垂着眼,点了点头。
又过两天,燕回终于找到了卞通的密室,就在书房后的小楼里,防卫十分严密,但也不是不能攻破,燕回突进去了才知道为何能这么轻易进来。
“里面机关一重套着一重,我一个人解不开。”燕回说着,眼睛却看向英世子。
“我跟你去,不过,这里……”他不放心地看向傅桢。
“我没事,你放心。”傅桢对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们消息。”
“一旦东西拿到,我们立刻就走。”
天擦黑燕回和英世子就去了,小喜将门栓了起来,紧张地守在门口。
傅桢见状,叫她过来道,“去把多的灯油沿墙角淋一遍,这里还有隔壁几间都淋上,别慌,没事的。”
小喜抚着心口,吐了口气,从柜中取了灯油泼洒起来。
傅桢将门窗全都推了开来,散去屋里味道。
天快亮时两人回来,傅桢睡的浅,一下就睁开了眼,披了斗篷迎上去,小喜拿了些东西过来给二人吃,英世子喝了口茶,道,“时间不够,刚拆了一半,复原回去花了些时间,明晚再去当能一口气通了。”
“好,”傅桢替他续了杯茶,“你们白天好生歇一歇,我和小喜在外面守着。”
傅桢没叫他再去梁上,替他铺好了床铺,道,“辛苦你了。”
英世子手脚僵硬地躺上去,只觉如在梦中。
傅大人在楼上弹了一天的琴,叮叮咚咚,美人当风,招摇造作却又风雅至极。
傍晚时苟五来请傅大人游湖,傅桢本不欲去,苟五态度强硬,言语中带着威胁,傅桢不想在关键时候坏了事,便答应了,叫小喜去替她拿斗篷。
小喜回去飞快地交代燕回,“姑娘的意思她将卞通牵制在湖上,你同世子便多一分安全,事情成败只在今晚,叫你们不必多顾忌。”
燕回担心傅桢上船会有危险,英世子硬起心肠,道,“我们能快一分,她的危险便少一分,只要我们能拿到证据,到时将卞通一块带走便是,走吧。”
话虽如此,燕回明显感觉今天世子比昨晚紧张很多,拆解机关时鼻尖都是汗,嘴角也紧紧抿着。
手下也不由快了起来,将拆下的毒针仔细包好揣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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