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踱步走进亭来,他在雨中伫立良久,此时浑身湿透,稍显落魄,但眼神已恢复清明,若非肖蝶舞亲眼见他动情悲声,必然不能发觉此人曾伤心大哭。肖蝶舞暗道,这人与太素方丈定是知己,才如此动容,于人前恸哭自是心思纯净之人,却能在片刻不动声色,隐去哀伤,让人感其城府之深。如此矛盾的行为,却让人不感其伪,反觉他心怀坦荡。
白衣书生开口,清亮如常,又略微带些嘶哑,“在下李梁溪,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肖蝶舞眯眼狡黠笑道,“小子肖蝶舞,敢问梁溪先生可是江浙人”
李梁溪摇头道,“小兄弟多闻,在下的确是梁溪人,也确实叫李梁溪,小兄弟莫要怀疑”
肖蝶舞大笑道,“连名字都不敢言明,自是不可交,先生坦荡,那先生说是便是,肖蝶舞也是男儿做女名,肖蝶舞便叫做肖蝶舞,管什么人间偏见,世人流言”
李梁溪眼神亮如白昼,拍手叫好,“小兄弟一身豪气叫人好生羡慕。腰间挂吴钩,定是江湖豪客,凭此言便胜过世间多数男儿”
肖蝶舞自嘲一笑,“可是江湖豪客刚刚被骗了一匹马,先生这一夸,宛如在我心中剜了一刀”
周风抢在李梁溪之前问道,“那人可是骑着一匹青骢马”
肖蝶舞惊道,“正是”
周风冷哼道,“那人的脚中了我一箭,跑不了多远”
李梁溪斥道,“他只是溅了泥点在我们身上,你却不管好人坏人,拔弓便射,幸好那马快如闪电,早已不见踪影,不然误伤人命,我不罚你,你自己回南剑州”
周风讪讪开口,“不敢不敢...先生是小人恩公,又教导兵法奇谋,小人怎敢冒犯。我只是射他的鞋子,让他卧床几天,给他教训。他马虽快,但不过百步。百步之内,江湖上只有两人能躲我白羽箭。”
肖蝶舞知寒光踪影,便有问下去的心情,“那二人是谁”
周风憨笑道,“其中一人便是先生,先生于我有恩,我怎敢射他”李梁溪眼中不见喜怒,但嘴角抽动,有些好笑又要忍住。周风见逗乐李梁溪,心情十分畅快,但说另一个人时,笑容便已僵住,对这人只想名字,便让人心情皆无“另一人是‘塞外飞剑雁飞绝’,周某闻他威名,侥幸遇到他,曾于百步之外射了一箭,却被他单手擒住,又知他赫赫凶名,便隐匿行迹于南剑州,不惜自污入大牢中以躲避追杀,后才被先生所救,至于名头虚实,哪有性命重要”
李梁溪见肖蝶舞神情微动,又不着痕迹地掩过,便道“小兄弟可有心事,是否与雁飞绝有渊源”
肖蝶舞咬牙切齿,再不能保持心境“雁飞绝与我有杀父之仇”
李梁溪拍着肖蝶舞的肩膀说,“我虽不知雁飞绝是何人,但周风的本事我知之甚详,连他都不敢憾其锋芒,怕是此人定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
肖蝶舞银牙咬碎,“纵使岁寒途远,此志难夺”
周风道,“你有此志,周风不如你,但此时报仇,你必不能如愿,不如...”周风看李梁溪点头,便接着说道,“不如随我们猎取天骄驰卫霍,功成名震麒麟阁”
肖蝶舞摇头道,“蝶舞本是江湖客,更应该守江湖的规矩,更何况自古来夷狄难驯,纵使勒马十万骑,横临边朔,二十年亦未必能还,到那时雁飞绝身老江湖,蝶舞家仇难报”
李梁溪道,“若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肖蝶舞道,“大宋便到了如此境地么?”
李梁溪摇头道,“两年前,宋金合谋,以图大辽,自是驱虎吞狼。谁曾想女真狼子野心,竟妄图毁约图谋大宋。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我大宋长江千里,十万戈甲,岂容宵小之徒放肆。肖少侠,你年纪虽幼,我也知你一身胆气,是大好男儿,不若投身军旅,报效国家”
肖蝶舞道,“江山未固,岂能图谋他人,我虽久居深山,亦知大宋积重难返,仅仅当今权相蔡京,为迎合道君皇帝,四处凑集奇花珍石,荼毒你江浙长达十几年,方腊又因何而反!”
李梁溪怒斥,“大胆”
肖蝶舞正色道,“先生必是朝廷人,便也要学那贪官污吏般治我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么”
李梁溪瞪眼道,“方十三之事足以敲山震虎,朝廷已改其弊,当今圣上更是不再修建蓬壶殿,现在正是万事待兴之时,也是外忧内困之日,若不出所料,女真一年之内,必定南下”
“长弓大箭,万马奔腾,好男儿谁不心向往之...”
“......”
肖蝶舞一直沉默不语。他从小便由蔡元中教导。蔡元中走南闯北,家族也是豪门大户,自然见多识广,但李梁溪有蔡元中没有的一身凛然正气。慷慨陈词,让肖蝶舞也为之热血;碧血丹心,让人为之心倾。
风雨大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似乎老天想要偷懒,便将一年之内的大雨一股儿脑都下在今日。
肖蝶舞突然笑道,“先生怎肯信任我,我便将今日所闻传将出去,即使先生位居高位,也要被流言拉下马来”
李梁溪盯着肖蝶舞,似乎也被他的笑容感染,畅快笑道“若人不再互相信任,无可倾心之人,天下便一日消停不得。再说梁溪卑微之人,怕什么流言蜚语,这雨虽大,但终有停的一天”
肖蝶舞笑道,“雨这么大,我观大人不是练武之人,淋雨怕是要感染风寒的”
老天似乎在反驳肖蝶舞的话,这雨倏忽变小。
李梁溪笑颜不改,“你看,这不就停了”
肖蝶舞笑道,“先生是承认自己是'大人'了”
李梁溪摇头笑而不语。肖蝶舞摆手告别,迈步要往外走。李梁溪喊道,“请慢”他将马褡子行李取出,李梁溪指着那匹马说道,“肖少侠必定要追回宝马,此去路远,这匹‘破虏’便送给肖少侠,我到城中换匹快马便可”
肖蝶舞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打了声谢,翻身上马,这马出奇地温顺,却叫什么‘破虏’,若寒光知道,必打两个喷嚏。
周风看他远去背影,“大人信得过他?”
李梁溪道,“他便散播出去,于我们也有益处,百姓若知胡人将至,必然早早做好准备,即使反咬于我,我便会被一面之词所能搬倒么”
周风说,“那大人为何赠送他‘温柔’”
李梁溪笑道,“无论是骗他叫‘破虏’,还是今日的一番话,都只为给他心中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会慢慢发芽”
周风道,“为一人,值么?”
李梁溪道,“若一匹千里马,可换一个杀敌破虏的将士,那纵然送出十万宝马,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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