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一激化,到了不得不彻底面对的时候,所有该表明态度,该站队的人,都站队了。
张夫人起身,走到张允中身旁,而张修怀作为儿子,似乎凭借母子关系的缘由,扶着张夫人,也自然而然地随她走到了张允中身旁。
一时,客厅的人分两队而站。
关于藏宝图一事,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揭过。这藏宝图是如此珍贵的至宝,教他们如何甘心从此失去,再得不到它?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藏宝图的失去是不可扭转的事实,但弄丢它的人是张修继,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两拨人不可调和的矛盾存在已久。张家以后由谁来继承,这是摆在他们心里的一桩重事,如今得到一次能打击张修继的机会,他们如何放过?
张夫人站到张允中的身旁,看向张老爷子:“父亲,您关爱小辈,这些心情我们感同身受。”
“修继这孩子,从小失去生母,自他打小,您便怜惜他,心疼他,其中,您的心情如何,我们都能体会和理解,毕竟我们也有同样的心情。”
她顿了顿,继续道:“允中之前冲撞您,当真是他的千不该万不该,他也是糊涂了,平时愿想您老人家心情顺畅开怀,无忧喜乐,刚才却发了浑,顶撞您老人家,让您动肝火。”
她身为一家主母,如今却直直跪在张老爷子的面前,背脊挺直傲然。
她态度坚决:“但还请父亲原谅。”她继续,“保持张家兴盛,是我们时刻谨记的教诲,允中那般做,也是因他拳拳耀张家门楣之心太甚,想要让张家变好,为张家的未来及所有人的前途着想才如此的,恳请父亲念在他一片真心上,不要和他动怒啊。”
说完,她不顾张修怀的搀扶,俯额,低头,朝张老爷子叩一下首。
恳请和为大局着想的姿态,隐忍大气,何其鲜明。
张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按捺住火气,险些跳起来。
为张家着想?为张家着想就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辉煌,抢来那令天下人都疯狂的藏宝图,让张家成为众矢之的?
只怕到时,张家还未成为数一数二的世家,已经被夷为平地,满门抄斩了!
只是,他没有理由责怪他们。
张老爷子压制下火气,对张允中夫妇:“你们之心,为父可以理解,为父亦不会怪你们。且你们心有张家,这是为极好,以后也当继续如此,张家正是因为有你们,才有今日光景。”
张老爷子上前一步到他们跟前,尤其是看向张夫人:“但允中媳妇啊,咱们有多大能耐吃多大碗的饭。”他干脆挑明,“那藏宝图虽好,但并非我们一个小小张家能承受得起。物极必反,荣极必哀,好处一旦超出承受范围,招来的只怕不是盛极一时的荣宠,而是灭顶之灾啊。”
话说到这儿,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张修继摇两摇手上的绸扇,扇风,目光凉凉地看张夫人一眼。张修怀站在张允中旁边,微微紧抿唇线,不说话。曲高阳看一眼在场所有人,眼中带着探究,亦背脊挺直地保持沉默。
张夫人和张允中的脸色则青红难辨。
张夫人不敢反驳张老爷子,但张允中敢。
他站直,来到自家父亲的身边,悲愤地作一揖:“父亲!”
他道:“时值乱世,南北争战不断,各世家大族都在此时展露锋芒。他们该争夺的争夺,该扶植的扶植,其中有的世家俨然已成为当下时局说得上话的势力。乱世造英雄,如此大好时局,我张家亦不差,为何不可一夺!”
“而且……”
“够了!”
他未说完,张老爷子雷霆震怒地打断他的话。
张允中站在原地,当下面红耳赤,仿佛有千万的气愤堵在心口,无法发泄。
妇道人家不明道理,他一个男郎还不懂么,糊涂!张老爷子广袖一挥:“这件事就此作罢,不必再议论。”
张允中脸色一阵黑,一阵红,分外难看。
自家父亲执拗,一旦做出决定,轻易不会改变,再就藏宝图一事与自己父亲争执,他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但他怎能让这件事没个结果就过去?他转向一旁的曲高阳。
“父亲,是否要得到宝藏且容后再议,如今当务之急,是追究藏宝图失窃一事。”他朝张老爷子作揖,“藏宝图本属我张家,我等如何处置它,是我等之事,可它却被人盗走了……”他斜看曲高阳一眼,“从我张家手上盗走东西,这关乎我张家颜面,不得不追究。”
就好像,我的东西,我可以放在角落里发霉发臭,或扔了它,但不容他人来抢来盗一样。
他们需要一个发泄的口。
他刚说完,张修继冷冷地斜睨他一眼。
随后,他站出来,在众人之中对张老爷子作一揖:“祖父,父亲此言有差。”
说着,他转身直接面向张允中:“父亲大人,您不忿之心未免也太明显,对藏宝图不死心就不死心嘛,何必找这些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你不死之心。”
张允中被揭穿,脸气得涨红。
张修继不停止道:“既然祖父说了,那藏宝图于我张家而言只会弊大于利,那我们便该舍弃它,利我张家。它倒是个宝贝,让我们亲自扔掉它,我们心有不舍,会十分艰难。如今有人替我们做此事,父亲不说感谢了,不为难丢它之人还是应当的。”
他淡凉看张允中一眼,又继续:“可父亲现在这要拿人是问的架势,倒不像真心接受祖父的意见,反倒像对藏宝图之野心不减反增。”他一笑,牙齿象白整齐,“怎么,父亲打算往后即便祖父反对,您也阳奉阴违,暗中不放过争夺藏宝图?”
张修继清浅地说出这些话,神态语气几乎如他以往慵懒随意之态般风轻云淡,可他话里的内容却十分重。
张夫人和张允中的脸色不好。张修怀则看不出神情。张老爷子一脸郁色,隐忍着怒火,似是要暴发。
曲高阳则在一旁,看着此幕,神情意味深长中带着点好奇。
看来,张修继还是十分信守诺言的,此时此刻他正在履行保她安全的承诺。
众人不说话,只见张修继抻了抻懒腰,白色的华服在低调中隐隐散发着贵气。
他抻完筋:“好了,人是我带来的,也该我安置。”
他放下手,到众人面前:“此人在张家过程中,她的安全我绝不允许有误。”随即他向张老爷子和张允中作揖,“接下来我去安排休息事宜,就不再叨扰祖父和父亲。”
他要走,张允中在背后金刚怒目:“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张修继停下脚步,转回身,不过,他这次看向张老爷子。
他一字一句郑重道:“祖父,这些年我不曾轻易带人回来。”他顿了顿,“若带回来了,此人于我而言,必意义非常,是非常重要之人。”
张老爷子目光一顿,十分讶异,随后这句话就像击中了他心里某处,他心里一阵动容。
张夫人和张允中见张修继要走,欲拦住他:“此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老爷子突然一吼,威严十足地阻喝:“我说过够了,你们还要争执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怒威十足,果然成功喝退张允中和张夫人前进的步伐。
张允中和张夫人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曲高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威严之声吓一跳。
他们没有再纠缠张修继和曲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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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修继带曲高阳来到安置宾客的院子。
在院子的一处厢房里,旁边有侍女,曲高阳坐在客厅的圆桌椅旁。
想起方才之事,她一阵惊魂未定。
但她到底是世家嫡女,即便再后怕,面上该有的从容冷静还是有。
她看一眼位置对面的张修继:“我一开始还以为你特冷血,是不讲信用之人。”因为他最初进入张家和张家夫妇对峙时,可是把她推了出去的,“但没想到,你力排众难也保我。”
她想了想,认真道:“嗯,事后我发觉我过于片面武断了,对你有所误会,事实上你是信守承诺,说到做到的。”
张修继喝一口茶,低头道:“不用对我改观。在张家我保你,出了张家庭院的门,你是死是活,我不会再理。”
曲高阳嘴角抽了几抽。
#@&%……%¥%,当她刚才什么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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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修继没坐多久,几乎当她透明的,自顾自就离开了客房院落。
曲高阳自知她不是何等尊贵的客人,能有个客房落脚,已十分幸运,故此她面上讶异一番张修继的凉薄,转头就哼着小曲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地整理要睡觉的床榻了。
晚上,舟车劳顿了好几天的她,洗漱完,很快就躺下。
她刚睡一会儿,忽然闻到空气里飘来一阵异香。
她刚要闭气,接着就感到脑子飘飘乎,意识涣散,随即她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
没错,是提,她宛如一件包袱般,被人随手一提,夹在了腋窝之下,随意就带走了。
而且,掳她的人不单单只有一人,她明显感觉此次出现的有四五个人。
众人飞檐走壁,经过一片屋檐,终点到城郊,在一片其他区域无人的草坪上,将她放下。
不过,是扔,是将她扔到地上。
在她的面前,是一众黑衣队伍,点着火把,为首的,是今白天见过的张家二公子,张修怀。他身后是一片黑衣人。
“说,藏宝图到底被你藏在了哪里!”
原来,白天因着张老爷子对张修继和她的偏爱,张允中、张夫人和张修怀到底闭上了嘴,没再对张修怀继续胁逼。
但这件事成了他们心中的一根闷刺,扎得他们口不能言,但心里的堵塞和刺痛不减。
这不,他们现在就为拔出心里的这根刺而做些什么了。
她被绑,架,了!
生生地被绑架!
曲高阳想了想,他们人多势众,她肯定打不过。指望张修继也是不可能的,他凉薄地说过在张家保她,出了张家门,与他的义务无关。看来,还是要靠她自己。
“我又不傻,如此重要的宝物,怎么会放在身上,必定要找一个隐匿的地方,好隐藏它。”此时说东西不在她手里了,无异于找死,她得说她有东西,才有谈判的资格的。
曲高阳从地上爬起,看向前面的张修怀。张修怀一脸阴冷,他身后黑压压的队伍,无时无刻不在声张气势。
张修怀下了马,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阴戾地道:“跟我耍花招?”
“你人多势众,我孤身一人又无高强的武功傍身,我哪儿来的胆子敢欺瞒你?”
她说完,张修怀冷冷地放开她,这才回到原来位置:“是不是有胆耍花招,我们待会儿便知,阿大!”他转身唤来一人,那人来到他面前,“公子。”那人拱手待命。
张修怀道:“问出藏宝图下落后,尽快去查看东西是否在那儿,若不在……”他侧目看曲高阳一眼,还趴在地上的曲高阳下意识地往后缩一缩脖子,他继续,“我们就让她尝尝戏耍本公子的后果。”
曲高阳原本还下意识地要露怯,可听到最后那句话,她控制住地只咽了咽口水。
完了,这下事情闹大了,她似乎陷入一个危急圈中。
最后,阿大到底没独自去成地图所在。
原因是张修怀要派人去了,曲高阳有条不紊地道:“我之前被追杀,所过之处为荒山野岭居多,当时为求避难,也为不让旁人轻易找到它,我把东西放在一个旁人轻易找不到的野地,将它埋了起来,此番就算我跟你的人说它在哪儿,他们亲自去找,也未必能找到的。”
她说完这话,张修怀将她反手钳制,阴戾得很:“还说不跟我玩花招!”
“二公子你可以不信,我也可以将地址告诉你,然后你派人去找。这一切,但凭你高兴就好。”她做出一副我刚才只是为你好的姿态,听不听你随意。
曲高阳头发散开,发丝凌乱的,好一副狼狈模样。
最后的最后,事情就成如今的情况,她被挟持着,骑马走在前方,而她的后方,是张修继与他的众多手下。她除了被劫持以外,腰间还顶着一把匕首。
这阵子,曲高阳脸上沾不少结成硬石头的泥土,一块一块的,如黑色的蛭黏在她脸上,颜色深,且狰狞。外加她头发凌乱,从不整齐,身上的男装因她掉进过下雨天后的泥水里几次,衣服干后,泥块黏在她身上不曾掉下,浑身很脏。她刚好又因动了一下,被挟持她的人推到了地上,吃了两口土,整个人无能、狼狈、受挫。
许是近来江湖确实不太平,他们行进的路上,远远碰到过几拨人打斗。
张修怀不欲卷入这些是非削弱力量,对此类状况,他都远远绕开了。
等队伍到了一个驿站,他们已经修整,休息了,驿站里争端又起。
这是一个黄昏,周边响起刀剑碰撞的打斗声。
曲高阳被张修怀从房间里拉出来,两个人要下楼。他欲持着她离开众人视线。
下往楼梯时,之前一向以弱示人的曲高阳忽然用力一推,将张修怀一把推到了混战中心里,她并且大声喊道:“公子,咱们后会无期,你寻你的藏宝图,我过我的安稳日,就此别过,保重!”她说完,转身逃脱。
现下这时局,只要不是自己,任何企图得到藏宝图的组织和个人,都是自己的敌人。这样的人,向来能少一个是一个。
故此,这突然出现在混战里的张修怀……该杀。
张修怀简直咬牙切齿,因曲高阳的一句话,他被好些人围攻。
解决了好几个人,他对混战中的属下,要报复性地道:“抓住她,我要让她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曲高阳于是被一群决绝的死士追杀。
她本就狼狈,如今东逃西窜,毫无半点喘息的机会,更不堪了。
但此时更要命的,是他们已经快追上来。
有好几次,他们的剑已经触到她的皮肤,再深|一点儿,她的血管便会破裂,她身上的窟窿可能密不可数。
有好多时刻,曲高阳在想,如果当时她不曾手贱沾染那个锦囊,不曾盗走过藏宝图,今日她是否会深陷危难。
可没有如果,事实就是,冒着寒光的刀剑最终刺|向了她。此刻,她有一招没来得及闪躲,刀锋眼看就要刺到她的心脏,她情急之下,只好两手抓住刀刃,任刀刃割开她手掌的血肉。
她如此,这才没让那把刀刺|进她的胸膛。
刀尖儿已经到了她心口前一寸的地方,冒着冷光。
曲高阳手里流血,因双手已经用了,再无可抵挡别人攻势的凭借,她肚子被人一踹,随即她重重地飞向后方,抛物线一般地摔倒了地上。
张修怀走向她,眼里冒着阴寒:“跑啊,你倒是跑啊,让本公子看看你还有何本事。”
他提起剑,眼看就要刺一剑给曲高阳割破她的血肉,此时,一个黑色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两脚用力一踢,将他的剑踢弯到一旁。
曲高阳以为她将要死去,她认命地闭上眼睛。却不想预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睁开眼睛,眼前两拨人对峙。
在张修怀对面,是个壮男。
壮男武功高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
张修怀不敌壮男。
他的手下被壮男打倒了,他的脸也被划了一道,锋利的刀口将他的脸颊划破,血珠从他的脸上划落,之后,他凶狠阴冷地瞪曲高阳一眼,眼神化刀几乎欲把她劈成两半的,可他终究隐忍地道:“全体听令,撤!”
张修怀不恋战地走了,之前出现的两人来到曲高阳面前,抓起她:“别想逃,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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