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萌萌冲着燕晓晓招了招手示意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燕晓晓得了招呼，蹬着小腿儿坐到了挨着付萌萌的椅子旁。

这常言道食不言，寝不语，放在成年人身上还是能容易做到的，桌上四人，一时间只听得见玉筷与那琉璃碗碟碰撞出琳琅清脆的声响。

没一会儿，燕晓晓就坐不住了。

自小是在乡野间长大的，无拘无束惯了，虽然知道阿月在吃饭时从不主动开口说话，但是每每与她说话她也会回答着，也不似今日这般沉闷，嘴里无趣的吃着付萌萌夹的麻酥油卷儿。

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在餐桌上瞄来瞄去的，又夹了个冒着热气儿的酥脆的油卷儿，一口塞进嘴里，香溢唇齿，突然瞄着了付闳翊手边的那碟酸话梅，终于忍不住无趣的气氛开口问着：“付老爷，您是爱吃酸话梅吗？”

四周安静，童音清脆，传进耳中倒是比其他人的声音容易分辨，付闳翊听了燕晓晓的话手摸索着酸话梅的碟子，又笑着点点头的说：“是啊，小姑娘。”

燕晓晓嘴里的油卷儿还咔嚓咔嚓的嚼着，满眼欢喜的瞅了眼付萌萌，又瞅了眼付闳翊说：“那真是太巧了，我们阿月也特别爱吃酸话梅呢。”

“哦？是吗？”付闳翊停下夹菜的手势朝着燕晓晓发出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付萌萌正大快朵颐的一只手夹了根白嫩通透的炒虾仁粒就要塞进嘴里，另一只手准备去盛一碗菊花桃胶珍珠羹冲一冲咸味儿。冷不丁的听到燕晓晓对付闳翊说的话后，一个不注意，还没吹凉的虾仁粒就掉到了嘴里，本能的嗓子眼儿一松，那还顶着热气的虾仁便直溜溜的滑到了肚子里，一时间付萌萌觉得自己从嘴巴到胃像是被灌了碳火一样的滚烫。

这烫了一下子的也说不出来话，只能赶紧背过饭桌捋着自己的胸脯好让这热流赶紧消散，腰弯的就像是那虾仁粒一般的曲卷，咔咔的咳嗽着。

“阿月？你...”燕晓晓话刚出口，便被付闳翊抢先了一句。

“阿月大夫，您这是怎么了？”只听见付闳翊不紧不慢摸索着把筷子放在箸枕上，语气清淡的问着。

不知怎的，付萌萌听了这不冷不热的语气后脊背上顿时簌簌的升起了一阵凉意，赶紧把背挺直飞速付转回面对着饭桌坐着。

付萌萌一手叉腰，一手连连摆着十分诚意的表示自己没事，又想着他看不见，便铆足了劲中气十足又拖着长音的朝着付闳翊的方向说着：“咳咳...咳，我没事付老爷，我就是...咳咳咳...呛了一口。”

胃里那股子热气终于消散了，付萌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用假装恐吓的眼神瞪了燕晓晓一眼，示意不要让她乱说话，看到燕晓晓脑袋缩的跟鹌鹑一样，自己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又低着头拧扬起眉毛偷偷看了眼付闳翊，那面具下神情看起来似乎很是淡然，想必也没把燕晓晓说的话放在心上，便准备继续去盛菊花桃胶珍珠羹。

付闳翊也摸索着拿起筷子，接过付三安递到手里的菜碟，问着：“方才听晓晓姑娘说———阿月大夫甚爱酸话梅？”

付萌萌盛汤的手抖了抖，勺子里的汤又全都抖散到了琉璃汤罐里。

“哎呀，付老爷您别听小孩子胡乱说，我从不吃零食的。”付萌萌忙的笑着否认。

那脸虽蒙着面罩看不见表情，站在后侧的付三安听着那面罩下谄媚无比的音调就已经想得出这阿月大夫一脸殷勤恭维的表情了，一脸不屑的瞥了瞥付萌萌一眼。

也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对这种插科打诨样的人生了兴趣。

“原是这样啊。”付闳翊捏着一颗梅子放到嘴里嚼着，又捏着一颗在指头间掂拿着，自言自语道：“要说这好吃的酸话梅，口味最佳的便是桌上这碟了，不过我听闻民间也有家酸话梅的味道甚是鲜甜，好像是在浙江萧山与———”

“啊！我知道我知道！付老爷，您说的是不是浙江那个顶有名的张老太蜜饯坊中的酸话梅！”燕晓晓一个忍不住又接上了付闳翊的话。

“呵呵。看来晓晓姑娘是十分熟悉了。”付闳翊又捏了颗酸话梅放到到嘴里。

“对啊，我们村有一个经常出门打短工的聂小哥，每次出发前阿月都会让他在回来的时候带一罐张老太的酸话梅回来。”燕晓晓一本正经的说着：“我平日是素来不吃酸的食物的，但有次阿月拿了非让我尝一颗，我便尝了一颗，那张老太腌制酸话梅的确实是好吃极了。”

燕晓晓刚说完付闳翊就把手里的酸话梅碟子端起来，示意让付三安端到付萌萌和燕晓晓那端，笑着说：“哦？我还曾未吃过那张老太腌制的酸话梅，今日一听实在是动心不已。那请二位先尝一尝我这酸话梅与张老太的酸话梅味道有什么区别？”

燕晓晓接过付三安端来的酸话梅，甜甜的说了声：“谢谢付管家。”忙的把碟子往付萌萌那边推了推，“阿月你来尝一尝吧，我前几日虫牙犯了，阿爷不许我吃酸甜的零食。”

付萌萌眯着眼笑着，手上颤巍巍的接过那碟子，刚端稳放到桌子上，就又听见燕晓晓一惊一乍的拍着自己。

“诶对了，阿月，你不是来的时候带了一罐张老太的酸话梅吗？”燕晓晓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眨巴着眼睛问着付萌萌。

付萌萌讪讪的笑着不语，方才自己才说了从不吃零食，还没一会儿燕晓晓就把自己卖的一干二净，此时此刻还要把自己私藏的酸话梅说了出来，现在自己只想用手旁的那碗粟米饭来堵住燕晓晓这张多话的嘴。

“我...我带了。”付萌萌挠着头欲哭无泪的说。

“那我去取来，拿给付老爷尝尝。”燕晓晓一撒腿儿的跳下椅子跑回房去找酸话梅了，燕老头见状，赶紧起身行礼：“孙儿年幼顽皮，老夫这就把这丫头带回来。”

“燕老您莫要怪罪令孙，孩子心思纯净，简单灵趣，而且我也对那酸话梅——好奇的很。”付闳翊语调由微笑一转变了狡黠的笑，对燕老头摆摆手，“您快去看护令孙，不要磕碰到就行。”

燕老头手指在心不在焉的付萌萌的脑壳上敲了敲示意让她继续陪付老爷用早餐，便赶紧回屋去找燕晓晓了。

饭桌上就只剩了付闳翊和付萌萌二人。

那梅子还没落入口中，付萌萌便嗅出了这就是当年付闳翊给自己的那罐酸话梅。

要说这出走后没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逐渐的也倒是习惯了粗茶淡饭，可唯一遗憾的就是再也吃不着同这付府里的酸话梅一样可口的酸话梅了，也唯有那张老太腌制的酸话梅还有些许相似的味道。

付萌萌看着那盘酸话梅心中窃喜着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有机会再吃着这心心念念许久的酸话梅。

奈何还要装做从未吃过的样子，于是自己小心翼翼的捏了一颗放到嘴里，卖力的嚼着嘴中的酸话梅，面上柳眉时而舒展缓散的放开，时而迂回曲折的紧蹙，眼眸灼灼，生趣多彩，就好像口中吃的不仅仅是一颗酸话梅，而是一道稀世罕见的佳肴。

天知道自己表演的有多卖力。

一颗鲜美，两颗酸甜，三颗发涩，四颗倒牙，五颗...

再好吃的食物，也耐不住如牛饮一般不停歇的进食。

付萌萌觉着自己的牙齿已经酸到没有知觉了，强忍着心中的悲怆，眼神时不时飞速的瞄一眼付闳翊，秉承着敌不动我亦不动的生存法则，继续往嘴里塞着酸话梅。

“阿月大夫，没了...”付三安看见付萌萌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在空碟子里有模有样的捏了空气往嘴里送，憋着笑意轻轻的提醒着神情涣散的付萌萌。

“看来阿月大夫很少喜欢我府中的酸话梅啊。”

听见付闳翊的声音，付萌萌飘忽的神思一下子被拉了回来，看见了眼前盘子里干净的连粘在话梅上的糖霜都被自己抹的一干二净，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压了压嘴中被那酸话梅津出来的口水，忙的答应着：“是是是，真的是太有滋味了，草民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酸话梅，一时间情不自禁就吃光了，呵呵...”

“那这酸话梅和那张老太腌制的，哪个更胜一筹？”

付萌萌低着头只能看见付闳翊的一只手的手指很有节奏的嗒嗒嗒嗒敲落在桌子上，想来付闳翊现在的心情还是不错的，清了清被酸话梅齁的发腻的喉咙低眉垂眼的说：“当然是贵府的酸话梅更美味，真不愧是宫中御厨所———”说完便赶紧刹住了嘴，顿了顿思绪换了语气重新说：“真是鲜美可口，恐怕那宫中御厨都腌制不出如此别致的口味！”

话音降落，付萌萌听觉着付闳翊原先在桌上打着节奏的手突然停顿了片刻，刚抬起头又瞧见那手依旧在桌面上轻轻的敲打着，想着或许是自己听错了，见着付闳翊不言语，自己也不再作声，一时间屋里安静的只听得到指甲轻叩在桌布上细小的嗒嗒声。

“呵...”付闳翊嘴角轻轻一笑，接了付萌萌的话：“那阿月大夫是吃过御厨腌制的酸话梅了？”

沙哑的音色轻飘却充满吸引的语调，落在付萌萌耳中惹的自己心跳慌乱了几分，一颗心颠三倒四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压低了声音喏喏的说：“尔等一介平民，怎会吃过那般金贵的食物。”

“呵呵...”付闳翊手指掂在桌子上的节奏有些加快，低了低头想到了什么似的，语气带有回味的说：“是啊，就连我也只给旁的一人吃过。”

一句话听到耳朵里，却同那轻飘的鹅毛般落在了心房之上，轻柔却撩拨人心。

还未等付萌萌说话，付闳翊自己又开了口，似乎在解释什么一般，轻咳了笑笑：“阿月大夫莫要见怪，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而已。”

自然是听出了付闳翊口中的故人便是自己，付萌萌的心中顷刻间涌出千丝万缕的酸涩与愧疚，低下头怕自己眼眶的潮红被人看到，轻轻的吸了口气，压抑着心底的颤栗缓缓的说：“那定是位对老爷十分重要的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