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轩堂朴素雅致,外植翠竹,殿前只栽种了一颗银杏树,院内便再无花草了。我皱了皱眉“姊姊的和轩堂也太素净了些,连一枝花也无。”
颂昌帝姬眉目如画,微微笑起来甚是美艳动人“我素来不爱花香,也不许宫人们伺弄的。”
我只点点头,再不答话。二人入了内室,颂昌帝姬使宫人们上了新进雪顶含翠,我品了一口便觉得清爽宜人,不由叹道“还是姊姊宫里泡的茶最好。”
颂昌帝姬道“我的什么东西还能比过你的去,可不是来调笑我的。”
我干笑两声,颂昌帝姬瞧着我眼神中有些异样,过了半晌她才缓缓道“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和你说。”
我放下茶盏,拨弄着胸前缀着一颗海蓝宝的带子,开口道“姊姊有什么话便说,咱们不是外人。”
颂昌帝姬对着一干宫人使了眼色,
宫人们徐徐退下,颂昌帝姬瞧了皎玉一眼,我点点头,皎玉躬身退了出去。
我并不开口,颂昌帝姬削葱根似的手指在几上画着圈,过了半晌她慢慢滑下榻跪在我跟前,我吃了一惊,随即敛了神色“姊姊这是做什么?”
颂昌帝姬垂着头,期期艾艾的道“我对不起妹妹。”
我也不追问,只等她开口。
颂昌咬了咬嘴唇,才道“咱们面见回鹘可汗的前几日,我曾在上林苑偶遇回鹘可汗。”
我双眼如锥一般,将颂昌帝姬钉在原地。颂昌帝姬不安的挪动了一下,又道“回鹘可汗见我便缠着我非要知晓我是谁。”
“你说了什么?”我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颂昌帝姬有些扭捏“我只说自己是天家帝姬是从康宁宫出来的……”
我缓缓站起身,抬起手对着颂昌帝姬那张娇美的脸狠狠的掼了下去,颂昌帝姬被打的趔趄了一下,五根清晰分明的指印浮现在她如玉般的面颊上。我冷笑了两声“瞧瞧,这就是我的好姊姊。”
颂昌帝姬仍跪在地上,眼中翻腾着恨意“现下木已成舟,妹妹再如何打我,也于事无补了。”
我闭着眼睛长长的舒了口气,身形一晃,瘫坐在榻上,我有些疲惫的道“你起来罢,此事别让母后知晓,若是你说漏了嘴,就别怪我了。”
颂昌帝姬站起身拂了拂膝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派轻松“这个我知晓,往后我还要仰仗母后,也要替妹妹在母后跟前尽孝不是?”
我双眼微眯不放过她面上的任何神色,颂昌帝姬冲我福了福,我起身一甩袖,往外走去,只见皎玉垂手迎上来,我顿住脚步,侧头望着窗楹透出的微光打在颂昌帝姬乌黑的发上,她看向我,面上温润柔和的笑意和那红肿的指印极不相称,我略略垂下睫毛,红唇轻启“若不是那黑了心肝的,也该好好报答母后的抚育之恩。”
颂昌帝姬的笑容僵在那里,我再不言语,转身出了和轩堂。
庭院内,银杏郁郁葱葱,我呆愣的瞧着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甚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携着皎玉回瑞雪殿去了。
晚间,我沐浴后盘坐在榻上,皎玉在身后用大棉布帕子为我绞着头发,明珠在跟前拿了凤仙花调成的汁子正细细涂着我已养出寸长的指甲。
我伸出一只手在灯下瞧了瞧,皱眉道“这颜色也太艳了些。”
明珠和皎玉相视一眼,忍着笑道“帝姬哪的话,奴婢往里头调了些茉莉花汁,颜色也偏浅淡了些,帝姬惯不爱染指甲的,所以才觉得艳。”
我将要摸在那红艳艳的指甲上,明珠忙扯住我“还没用明矾固色呢,帝姬当心碰花了!”
我无奈的笑笑,任由她二人摆弄。
一切妥当后,皎玉将明珠支使出去,靠到我身侧,低声道“今日帝姬和颂昌帝姬说的话奴婢都听到了。”
我心中泛酸,面上的笑意也维持不住,只好垂下头拿起一根素银簪子拨弄起碟子里的两粒果仁。
皎玉蹲下身,忿忿不平道“从前您就挨了颂昌帝姬不少欺负,如今因着她又要远嫁回鹘,奴婢一想到这儿就满心愤怒。”
我一侧身,也不看她,拿着帕子捂住脸呜呜的哭起来“孤又如何不知,可如今是半点转圜的余地也无。”
皎玉也流下泪来“帝姬去求太后娘娘做主罢。”
我拼命摇头“母后为着孤的事缠绵病榻至今,孤又怎忍心再告知母后这种事。”
皎玉道“帝姬如此体恤宽容,可谁又来心疼您呢?”
我伏在几上泣不成声,皎玉轻轻抚着我的脊背“也是奴婢的错,万不该说这样的话。”
我慢慢止了哭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涨红着,皎玉见了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明日必要肿起来的。”
我趿拉着鞋卧到踏上,皎玉扯过薄被替我盖上,我道“你去用帕子沾了热水,放到孤的面上。”
皎玉明白我的意思,忙去了,我仰躺着,看着帐子顶上绣的满满的蔷薇和水仙,愈发觉得眼花,迷迷糊糊间又多了几分困意,几时睡着也不知了。
次日一早我醒来便瞧见皎玉伏在榻上睡着,手里还攥着一方帕子,我起身拿了外裳披在皎玉背上,又往茶盏里倒了水,刚要送到嘴边,皎玉忽的醒了,见我如此忙道“这可是隔了夜的水,帝姬要喝奴婢再给您打一壶罢。”
我瞧见皎玉眼底的乌青,笑道“昨夜辛苦你了,不必忙活了,叫别人来伺候罢。”
皎玉也不多推脱,应了便退出去。
待用过早食,成妃宫里的大姑姑冬荞前来问安,我忙叫明珠将人接进来,冬荞姑姑不过三十有余,头发用一支纹银玉簪绾成单髻,容长脸,眉目寡淡,嘴唇略薄,内着一件牙色窄袖上衣,外罩檀色对襟褙子,下着石青色大褶裙,襟上挂着彰显身份的墨玉坠子。冬荞姑姑近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我叫赐了座,又看了茶点。冬荞姑姑不紧不慢的道“帝姬婚期将至,成妃娘娘前些日子拟好了帝姬下降的礼单,只待帝姬过目。”
我颔首,明珠下去接过冬荞姑姑手中的礼单又转交给我,我略略翻看几页,眼角扫过冬荞姑姑,冬荞姑姑忙恭谨的垂下头。我放下礼单,笑道“你们娘娘办事孤向来放心。”
冬荞姑姑紧绷的面上露出些微的笑意“是,成妃娘娘是按照前朝嫡长公主下降的规制来操办的,若是有不妥之处,烦请帝姬告知奴婢。”
我应了,拿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冬荞姑姑看我神色还算缓和,又道“成妃娘娘还要奴婢问帝姬是否选定了陪嫁的宫娥。”
此话一出,一旁奉茶的明珠手抖了一抖,我若有所思的瞧了明珠一眼,继而对着冬荞姑姑道“这......孤还未和母后商议过,待商议了再知会你们。”
冬荞姑姑应是,随后又简单寒暄几句,冬荞姑姑便离开了瑞雪殿。
我闭上眼睛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过了半晌我才道“那日孤问过皎玉是否愿意同去回鹘,却忘了你,似乎是孤疏忽了。”
明珠忙跪下来,却说不出半个字,我笑了两声,睁眼瞧着明珠发髻上那一朵仍带着露珠的桔梗花“那人是谁?”
明珠垂下的双眼正无助的乱瞟,我又道“你若不说,孤也帮不了你!”
明珠的贝齿死死咬着下唇,我没了耐性,起身就往外走去,明珠唤了一声“帝姬!”
我停住脚步,明珠膝行至我跟前,将头抵在柔软的红毯上,呜呜咽咽着“是,是太后娘娘宫外的侍卫,姓冯的。”
我思索了一会儿,见明珠如此,安慰道“哭什么,孤不过是想帮你们做主,这冯侍卫孤有点印象,明日孤去康宁宫和母后提这事儿。”
我伸手拉起明珠,看她呆呆愣愣的便觉得好笑“莫不是高兴傻了?”
明珠才缓过神来,又跪下磕了个头“奴婢谢帝姬恩典。”
我笑道“起来洗把脸去,瞧瞧像什么样子。”
明珠欢喜的应了便要下去,我又嘱咐道“在事情定下来之前就不要再见面了,以免落人口实。”
明珠面上一红,低头娇怯的应是。
待明珠走后,我拿起几上的礼单,细细看了一番,却意外瞧到几处不寻常,除了规制内的陪嫁外,又多了一座碧玉金树赏盆和三套宝石头面,碧玉金树赏盆乃是前些年六皇叔去渤海游玩特意带回进献给皇考的,这碧玉金树赏盆有一人多高,奇在是以玉石做底黄金为枝干,枝头垂下玉石做的叶子皆薄如蝉翼,更令人赞叹的是这一树无论是玉石或黄金都宛若天成,看不出一丝人工雕琢的痕迹,当时端阳节皇考邀内眷命妇赏玩,许多人都未曾见过如此珍宝,这便罢了,另外的三套宝石头面都是从前皇奶奶最宝贝的,如今却一股脑儿的添置在我的礼单中,未免太显眼了些。我合上册子闭目思索了半晌,而后自言自语道“母后因我一事对成妃已有不满,这成妃也不是个蠢货,若想坐稳皇后之位,没有母后的支持怕是不行,这样的讨好虽说刻意,可现下母后最在意的莫过于我的婚事了,但将我置于热油之中,也忒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我心中既拿定了主意,便将册子抛在一旁,也不多管只待明日去向母后问安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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