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
祠堂祭祖李雾自然不能进去,但是仍然坚持送君墨玉去到祠堂门口。
白天再来到祠堂,走的却是与昨夜她们所在堂屋反向的朝南门,阳光穿过修剪整齐的树木照在祠堂铺满琉璃瓦的屋顶上,尽显庄严与富贵,自然完全不见昨夜阴森肃杀的景像。
“哼!”想也知道这是有人故意将敛之安排到最冷清的背面堂屋,李雾冷冷哼声。
君墨玉听到声音,奇怪的看了身边的女人一眼。怎么了?
“没事,里面我进不去,你自己小心,不论人家说什么都不用理。”到了门前,李雾只得停步,不放心的交代边上的男子,就怕这个隐忍成习惯的男人一闷声又受气。
“嗯。”君墨玉浅浅一笑,应了声。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缩着嗓子提细了的男声。
“哟,老奴道这是谁,这不就是咱君家堡有名的无颜公子嘛,怎么站在祠堂门口?哎呀,老奴都忘记了咱们无颜公子今年也参加美人会了呀,而且难得没再被弃……”
李雾站的角度对着来人,被君墨玉挡住了身形,来人一下子没看到李雾在场,等走近发现她时,那尖刻的话语嘎然而止。
李雾侧头看了看,来人是君明艳和两个一老一少的侍人,那少的李雾还有印象,就是第一次湖边见到敛之时指着他咋呼把她从树上吵醒的那个,估计是君明艳的贴身侍儿,至于老的那个估计也是君明艳奶公之类的。李雾知道这里富贵人家少有主夫自己奶孩子的,因此嫡出公子小姐或者受宠的多会有一个奶公,这奶公除了奶育公子小姐也负责教导她们的礼仪廉耻,是要跟着她们一生的。
君明艳似也没想到李雾会送君墨玉一起过来,表情有些吃惊,但他马上收敛表情,出言道:“奶公,莫要胡说,四哥内敛温婉,此次得李小姐慧眼识珠,自是好事一件,你怎么也和那些爱嚼舌根的奴才们一样乱说话。”
奶公闻言,呐呐的退身到君明艳身后。君明艳这才转身对李雾抱歉道:“抱歉,奶公无心之言,李小姐莫往心里去。”
李雾冷笑,心说,跟我道什么歉,你们刻薄的又不是我,君明艳你就装吧!真以为我没看见你那奶公讲尖酸话时你嘴角那点自得的笑意。别以为奚落了敛之就可以全身而退!“五公子客气了,五公子知书达理,自然不会有这样粗鄙的心思,不过毕竟还是您的下人口吐恶言,伤的可是你这做主子的面子,如果不教好了,难保下次不会咬人咬到主子身上。”敛之,这些都是吠人的狗,莫当回事!
果然李雾话音才落,君明艳脸色一变,后面的奶公正要发作,却见君明艳回身两个重重的耳光扇在奶公脸上。看不出来个子小小的君明艳耳光的力道却不小,奶公的脸颊立马浮上两道红红的手印。
君明艳回身对君墨玉福一福身:“四哥,奴才的话还请不要往心里去,五弟弟给你道个歉。”
君墨玉自然赶紧让身,自小到大明里暗里的欺负,他哪里不晓得里面的蝇营狗苟,自然不敢踏实接了这一礼。“五……弟弟,千万别这么说。”
边上的李雾冷眼看着,心里对于这个君明艳自是马上暗加提防,如若刚刚君明艳生气闹翻,那自然表示君明艳只是公子脾气重,最多欺负敛之用些小孩子把戏,不足为惧。但偏偏他压下一口气还马上当面惩戒了奶公,自己又能放下身段赔礼道歉,既让她没有话头可讲不能继续追究,也挫了她想自此撕破脸皮隔开他和敛之的心思。小小年纪就有这样一幅心机,不得不防,尤其他对敛之更是有些莫名的针对。
稍后,君明艳又盛情邀请君墨玉一同进祠堂,君墨玉只得同他一起进去了。李雾在门外看着进入祠堂的身影,思索了一下,稍一晃身,原地却已没了她的踪影。
祠堂顶上挑高的横梁,李雾踩着多年沉积的厚灰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祭祖现场的顶上。
这会儿一个满头白发看起来严肃威严的老妇正在给各位公子祷念训诫词,冗长的祷文听的李雾只想打哈欠,看着底下跪姿端正,螓首低垂,婉约端庄的君墨玉跪在众公子末尾,安静的听着上面老人故意拖沓催眠的训诫,李雾好心情的靠着主梁坐下,正在君墨玉的头顶。
足足一个多时辰的训诫,李雾心疼底下的君墨玉长时间跪着的膝盖,虽说带上了自己给他做的枕包,可是同一个姿势久了还是要痛的。接在训诫之后的竟然是还有一个时辰的期许训话,只是换了个老太婆,但语调仍是一般的拖沓,李雾在心里愤愤腹诽君家堡的老太婆是不是都没吃饭,几句话的功夫拖成几顿饭的功夫!
终于所有的仪式结束,那几个老太婆开始挨个为公子们梳发,只是简单的三梳到底,类似那种婚礼上的三梳白发齐眉的意思,这个仪式结束李雾就可以在门口接走出来的君墨玉了。
李雾看已经轮到敛之,就打算先去外面等她出来,还没起身,却听见之前念祷文的那个老太婆沉声在喝问敛之。
“君四子,你这是什么衣服!”
李雾重新回到早先的位置,这里的角度比较容易看到全场,却见敛之散着发似是正要给前面的老太婆梳发,那老太婆正是李雾听到的那个,也就是第一个念祷文的那位。不过此刻老太婆却手握篦子,指着敛之身上的那套被李雾形容为“水墨淡色般美丽”的祭祀白袍。
却见君墨玉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惧,身形微微向后晃了晃,李雾担心的正想要现身,却发现敛之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回长老奶奶,是主院送来的祭祀服!”君墨玉双手三指叠三指,斜靠在右心处恭敬的一福身。
标准又谦恭的礼仪,果然让眼前满面怒意的长老脸色一松,却仍语气严厉的说道:“胡说,怎么会有祭祀袍有花!!”
“回长老奶奶,许是主院一时疏忽,送来的腰带材质不太对,墨玉这也是无奈之举。”仍是一记标准的福身礼,君墨玉一脸无奈又谦卑的样子。
李雾心下暗自叫好,这句话回的好,姿态摆的低,让这些长辈没话可挑,无从怪起。果然敛之记得她的话,首先记得保全好自己。至此李雾总算稍放心些,目前的情况敛之绝不会有什么大过,除非有人撕破脸,那自然自己也不会让敛之吃亏。
果然,长老仔细看了看系在君墨玉腰间的那朵雅致的花朵,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和疑问,正待继续发问,却听到一边已经梳发结束的君明艳插了一句话,“长老奶奶,这两天主院确实是忙了,或许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四哥哥既然周全了衣裳的样子,就算了罢,长老奶奶快给四哥哥梳发吧。”
君明艳说话自然又不同于君墨玉,他毕竟是君家当家堡主和主夫的嫡出公子,自小跟在父亲身边,看父亲管理周旋家族中的事务,与这些长老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就较其他公子多许多,关系也亲厚些,因此君明艳就不像君墨玉每回话必恭敬福身,君明艳的语调自是带着亲昵的撒娇。
被君明艳一打岔,那位长老只得不再计较,毕竟主院管事的那位可是君五公子的爹亲,这时候的插话谁也不知道是否涉及了一些别的意思,大家族里倾轧往纵本不稀奇,却是女人们不关心的。因此长老也就依言梳了君墨玉的发,结束了仪式。
李雾沉吟了一下,先众公子一步出了祠堂。
君家堡正门,李雾交代时桑传话的马车已经停放在专门准备给获胜的参与者的位置,夹杂在一溜金灿灿华丽的马车与宝马之间,李雾的灰蓝马车显得朴素而不起眼,唯一值得其他人侧目的便是高人一等的马车高度以及多了人家一倍的拉车的马。
马车上赶车的车夫也有些奇异,似乎并不像其他各位小姐座驾的车夫应着各自小姐的吩咐急于翘首看着君家堡大门,希望一看到自家要接的公子可以第一时间给歇在马车里的小姐报信。李雾马车上的车夫冷淡的看着远处,直到隔壁那辆全场最金碧辉煌的马车主人过来搭讪。
“时示,你今儿是马车夫,有点马车夫的样子行不,哪家的马车夫像你这样冷冰冰跟个冰坨子似的,来给小姐我笑一个。”不用说会在李雾的车边用这个调调讲话的自然就是白家大小姐白含戚。
小白的车夫估计也是个熟悉小白真性格的,看着自己主子突然跑去调戏人家车夫,不禁汗颜的装作不认识那个主子,幸而她们两家的马车停在最角落的地方,比较不引人注意,否则白家的脸都被大小姐丢光了。
可惜,被小白戏称为冰坨子的某车夫并不甩她,任她在一边压低声音遮遮掩掩的耍宝。
直到被称为时示的马车夫在小白几乎以为她石化了的时候突然一动,恭敬的起身下车躬身垂首:“主子!”
李雾还没作反应,小白已经大怒的告状:“差别待遇啊,我逗弄了他这么久,连个透气的声都没给我,怎么一见你就这么老实!”
李雾笑,小白自从第一次遇见时示,误以为不搭理她的时示是聋哑之后,每次遇见他都以逗弄他开口为乐,可惜革命至今尚未未成功!
“时示,说了不用这么恭敬,你在车上等着吧,我自己看着就行。”李雾其实并不习惯身边总跟着一堆人,可惜自从她大闹武林比武大会之后老有人上门挑战逍遥庄,偷袭使诈无所不用其极,终于有次单独出门谈生意被一群宵小围攻,暗算受伤,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当然暗算她的那群人自然被她扫荡个干净了。她自己倒是不以为意,可惜庄子里的其他人认为让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女孩为了她们一大家子的生计奔波受伤是她们的耻辱,给她搞了个护卫团,专门收留训练孤儿,然后保护她,任她磨破嘴皮也不撤销。最后她只好无奈妥协,不过她觉得这个护卫团对她来说最多的便利就是跑腿。
“主子,我是您的车夫!”冷冷的坚持,和时示比坚持,那是浪费体力。所以李雾由得他在车边站岗,她自己也在一边和小白聊起来。
“快出来了?”看李雾这会儿才出来,估计是不放心她那位爬进去听墙根了。
“嗯,后面你决定好路线了?”小白的样子估计想和自己一道,但是她带的偏偏是君明艳。
“怎么?”发现李雾欲言又止的样子,小白奇怪。她不会是不想和自己一道吧。
“分开走吧。”李雾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敛之的安全最重要。
“不是吧,重色轻友啊!”小白郁闷,她当然明白李雾担心她的美人,可是她怎么就不相信她能看好他啊。“我看好还不行?他也吃不了他啊。”
“不,我不希望有万一,而且这样你也可以和你的美人二人世界,多好。”李雾笑,真将一个人放上心头的时候,任何万一都是不能容忍的。
“不要啊!!!”重色轻友!你就是重色轻友!!
李雾转身,小白也终于停下碎碎念,边上一动不动站的笔挺的时示也转身朝向君家堡大门。之后其他各辆马车里的小姐们都纷纷下了车。君家的公子们要出来了。
李雾和小白因为站在最边上的位置,所以其他小姐们一时没注意到她们这两个本届“美人会”的魁首以及最具议论意义的第七。只有顾天晓下车环视的时候看到李雾拉车的几匹马楞了一下,毕竟是出身北地的马帮,这么多良驹聚集在一起竟然是拉马车,怎么能叫她不注意。然后才发现在车边的李雾和小白,与二人点点头上前去接她的其渺公子。其他的小姐早已走向各自的公子了。
君明艳站在白含戚的马车边,正要在车夫的服侍下迈上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突然停顿了一下,回头望向君墨玉的方向。
君墨玉仍旧是那身白袍,站在君家堡大门前空旷的雪地里那朵麻布花朵和那几个墨点却清秀的宛如水墨画,那个古怪的据说是白家二当家的李小姐正一脸不郁的给他披披风,那件披风君明艳自然看得出来,出自天山紫貂,价值连城。看着那个李小姐给君墨玉君披好披风,整理好帽兜才扶着君墨玉上马车。君明艳看看自己仍旧单薄的穿着,以及还在李雾那边磨蹭的白含戚,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李雾扶着君墨玉上了马车,把还在一边碎碎念的小白踢回她自己的车子——即使不考虑君明艳的情况,就看在这辆金光闪闪的车子上她也不想和她同行。
君家堡虽是处于南北交界的留镇,却其实并不在镇上,是建在靠近留镇的严山脚,严山奇石嶙峋一贯有名,因此能共马车出入的路其实就那么一条,各位小姐的马车是排着队伍离开的。李雾因为本就打着带君墨玉去玩的心思,因此她的行程并不急,所以她让了其他人,小白看李雾还不走索性也磨蹭着不动身。
马车内,君墨玉惊讶的打量着马车,他虽然没有坐过马车,但君家堡的马车他自然还是能看到的。堡内的马车多数是两马一驾,最多四马两驾,车厢看着冰不大,车轮金木相交,行走起来听声音就觉得颠簸。但李雾的这家马车外表看着朴实,内里细看却可以发现做工精良。进门处就开始太高车底,从特意留出来的透风口可以看见抬高的座位底下似乎是以磁石做底盘铁质的双层镂空小球包着烧的火红的炭火,整整排满了整个底部,难怪他一进来就觉得暖意融融。而抬高的位置上被铺上了厚实的层层锦被,连车厢壁上也以铜锭固定了好几层锦被,脱了鞋子,将已经有些僵冷的脚放在透着暖意的位置上,君墨玉满足的叹了口气。
李雾掀开车帘进来时看见的就是满足的以足蹭着座位的君墨玉,轻笑出声。看见李雾进来,发现自己不收规矩的样子被人看见,君墨玉羞赧的想要将脚弯起,要坐标准公子的坐姿。
却没想到李雾一伸手就拉住他的双足,“怎么这么凉,冻坏了吧,就说君家堡那群老家伙虐待你们,就让你们穿这么单薄从祠堂走到大门,你也是就这么听话,不知道从队伍里溜走回院子取件衣服啊!”一边碎碎念,一边将敛之的裹在布袜里的双足往自己怀里捂。都这么冰了,这里的男子本就跟自己原来地方的女子一样手足气血不足不容易保暖,竟然还就这样穿着单鞋走那么远的路。
君墨玉一边不好意思的想抽回脚,一边解释道:“我担心……你看不到我……”会跑去找长老麻烦……她以为他不知道祭祖的时候她在顶上么,自己端跪,肩上不停有灰落在上面,会无聊的偷听祭祖祷文的也就只有这个老不放心他的女人了。因此他才一直撑着精神端正跪姿就担心她以为自己又受委屈。
李雾闻言,自然开心的一笑,手上却是毫不客气的制止了君墨玉想要抽回脚的动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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