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暗时邢恬又来了一回,我正眼都没瞧他。他笑笑,倒也没再怎么为难我,只说“你的衣裳洗干净了。桌上有水有点心,如果你想吃的话。我现在得去陪客人,晚一点再来陪你——别闹脾气,嗯?”
我转过头便啐了他一脸唾沫。
他走后我拎起他送来的衫子——呵,那日在凤麟国时一眼相中的胡服,黑的裙,黑的袍,敖墨说我穿在身上像个妖孽。兴许我骨子里果真就是个妖孽罢,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默默的想。
不过说实话,我还真的饿了。这间房不知被他施了甚么法,不但令我法力全失,连神仙属性都被屏蔽了,到点就饿,饥肠辘辘,狼吞虎咽,食量似牛。说起来我小时候看凡人写的书上说“吃饱了饭不想家”还总不理解,想家就是想家,跟吃饭有甚么关系,没见过世面的小神仙总是没法理解饱足的胃能给人带来多大的安慰。
现在就很理解了。我心满意足的揉揉肚皮,打了个嗝,心想没人管就没人管罢,一直这样做凡人的话大约很快就能归天了,不知多好。
并且已经有好一阵没怎么想君明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也许有生之年我真能忘了他也说不定。就算忘不了,总也不想这个人的话也跟忘了差不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忘不了也没甚么,一切都没甚么,给人关在这活死人墓里,横竖还有甚么好在乎的?想都懒得想。
于是又和衣躺回床上,寻思要不然接着睡觉好了。可是睡梦也总也遇不见他,又有甚么意思呢。
只听外面有人敲门,笃笃,笃笃。
我冷笑,装甚么君子。
便翻过身接着睡。
他果然径直推门进来,却轻声问我:“帝君,帝君?睡着了么?”
嗓音尖利刺耳如金属摩擦,我心中一惊,腾的翻身坐起来:“殷伊将军,你怎么来了?”
殷伊躬身抱拳道:“帝君无须多问,我家太子殿下有请,请帝君这就随末将去罢。”
纵然没人把我那帝君的名号当回事,可我好歹也还算个闺女,他不请而入已令我十分不悦。只是身为阶下之囚,人家谁管你悦是不悦,便只冷冷道:“我不耐烦见他,你走罢。”
殷伊听了非但不恼,反而愈发恭敬道:“帝君若不答应殷伊也没法子回去复命,求帝君别让殷伊为难。”
于是我越发恼了,厉声道:“我叫你出去!难道你家太子也准你私闯我的房间?”
他显是一愣,神色隐忍,嘴唇微动,似是在犹豫斟酌甚么。我心中不觉诧异,此人虽是邢恬近侍,可向来鲁莽暴躁,今天怎地如此古怪扭捏,难道有甚么隐情?
果然,他话锋一转,却道:“帝君这几日……想必过得不是很舒心罢?”
我不知其意,只不动声色的平平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急急道:“帝君想必不知,这房间看似寻常,实则里里外外都密密的帖满了我冥府镇宅的宝贝暗金符。此物甚是霸道,一旦施法则人神不得靠近;倘若被困其中更是麻烦,不仅仙力全失,若无机关法门,横竖是一辈子都出不去的……”
我心中顿时一亮,可到底搞不清他们要玩甚么把戏,仍旧淡淡道:“原来如彼,多谢将军解惑,紫微输得心服口服,却不知将军为啥要同我说这些闲话?”
殷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方摆摆手叹道:“罢罢罢,帝君何样人物,我看不说清楚帝君是决计不会跟我走了。实不相瞒,殷伊此番前来正是要带帝君逃出这樊笼,却并非是奉太子之命的。所以事不宜迟,帝君请先行一步,殷伊稍后再来细说。”
不论他所言是真是假,横竖我是一万个愿意离开这鬼房间的,就算外面有刀山火海等着我也总比在这里任人宰割强啊。便一跃而起,同他点头道:“那么走罢。”
想来他冥府邢家敢跟天庭分庭抗礼还真不是盖的,果真颇有些干货。连日来我数度企图从那看似平平无奇的门窗里突围出去,却总被那凌厉无比的暗金符劈了回来,疼得我一双肉掌仿佛被千刀万剐似的,可那门窗却仍旧平平无奇,连窗棂上的灰都没落下来一点,真真叫人一筹莫展。
可是此刻,殷伊却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拉开门,探头左右看看,回身同我道,“帝君请。”
于是我出来了,就这么简单。
第一件事便是攥紧我的拂尘,运功行气处三千尘丝已是随心所欲。我心中忧怖顿去,高兴极了。本来还盘算着一出来就杀了殷伊逃命,现在反倒有恃无恐了。杀个喽啰泄愤算甚么出息,何况这人还与我有恩,正经取了那邢恬项上人头才要紧。
殷伊却道:“此处耳目众多,不宜久留,帝君请随我来。”
我一面留心他带路的方向,一面问:“是谁叫你来的?”
殷伊道:“待帝君安全离开冥府后殷伊自当禀告。”
“谁告诉你我要离开冥府?”我转过头看住他,“将军此番冒险将我救出,势必担了极大的风险,他日你家太子追查下来也难保定能脱了干系。既如此,将军何不有一说一将事情原委都告诉我,也好叫我承了你这番人情呢?”
殷伊轻叹一声,苦笑道:“帝君何必激我,我原是报了必死的心的——其实没人叫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非要问一个原因的话,我是为我家夫人而来。”
“你家夫人?”我一怔,“邢恬有老婆?”
殷伊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事怎么解释,夫人并非太子正室,原是太子殿下房里一名侍妾。早年殿□边姬人众多,夫人并不得宠。后来殿下一意将众女遣散,独夫人以死相逼,不肯离去,殿下只好依了她,留她主理后宫琐事。虽说这些年殿下清心寡欲,并不曾格外亲近她,可夫人品性温良,行事宽厚,深得我冥府人心,私下里众人都认定正宫娘娘之位必定是她的。谁知几千年过去,太子殿下却迟迟不肯首肯,心里总想着别人。先是被那狐媚子周宛如迷了心窍,后来又是,又是……”
我恍然笑道:“又是我,是罢?”
殷伊难为不已,点点头道:“其实夫人对娘娘绝无恶意,这点子原是我出的。殿下迟迟不肯立后,原是虚位以待,想与天庭结亲,可如此一来势必要辜负了夫人。我于心不忍,才想出这法子,以期以死报答夫人。”
我沉吟良久,不觉叹道:“我一直以为你是邢恬的人,原来竟看走了眼。”
殷伊似极之失落,声音越发黯淡下去:“太子于我有知遇之恩,如今我已背叛他,待帝君去后我自当往殿下那里自刎谢罪。当日夫人曾救我母于水深火热中,此番大恩殷伊不能不报。”
我忍不住抬杠:“放了我就能报答你家夫人么?焉知他日你家太子不会再娶别人?他心里不爱她,终究是没有用的。”
殷伊默默的摇摇头:“他日之事他日再议罢,至少先挨过了明日,否则一切都晚了。”
我奇道:“明日怎地?”
殷伊却更加诧异:“难道帝君竟还不知?明日乃太子与帝君大婚之日啊。”
“嗳哟!真的么?”我惊得张大了嘴,“竟全然没人向我透露半点风声!”
殷伊叹气:“这几日殿下广发喜帖,各方宾客早已云集冥府,就等着明日大典呢。”
我冷笑:“好极!我也等着呢!”</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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