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很多事都匪夷所思，但你却不得不去相信，不得不去面对然后接受。未央一直都以为自己不会碰到这种明明知道是死胡同还只能一头往墙上撞的事，然而，命运往往喜欢和人的意愿背道而驰。
颜城，或许是颜城，不顾自己所存不多的元气强行在游戏里显了形——不是骷髅架子，而是以人的形态。
所幸这是游戏，消耗的能量只是现实的三分之一，否则此刻的他早已魂飞魄散。
两张相同的脸，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人。颜城盯着眼前的人，满眼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旁的狼众再次瞠目结舌，一个人从大姐头的耳坠里钻了出来，不是，是一个跟突然出现的美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不是，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但是长的一样但是又不一样……
四人甩甩头，好多星星呐。
“你是谁？”颜城开口问向对面的人，搭在身旁的手因捏得过紧而发抖。
那人没应声，只笑着看他。他的笑很轻，很淡，似会有花绽放的笑容，却看得颜城浑身冰冷。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此刻仿佛找到了破绽，在他脑海里肆虐。
或许应该是，不该想起的记忆。
毕方站在未央旁边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眼前这些人是死是活均与他无关。未央看着在她面前的两人，突然觉得头很疼。她好像想起了一直忽略掉的极其重要的事。
“你是谁？”颜城再次问道，原本白皙的脸此时更是失了血色，“你是谁……”
“那么，你是谁。”那人开口，贝齿朱唇，明明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未央苦笑，美人呐美人，就算你是本尊也不该这样绝情呐，你不知道你这句话会要了他的命么……
颜城闻言如闻霹雳，身形一晃几欲倒下，未央眼明手快扶他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抚过他的眼，柔声道：“你是颜城，好好睡一觉吧……”
颜城靠在未央怀里，双眼渐渐阖上，原本惊慌的神色也慢慢平缓下来。见他睡去，未央让毕方扶住他，回身朝那人朗声道：“能不能找个地方我们单独谈谈？”
那人颔首，一拂袖，未央周遭的环境便如投入石子的湖水漾起圈圈涟漪，待平静下来后已变作另外一番景色——青山绿波，碧空须筏。
“颜城？”未央问。
那人将手沁在湖水中，片刻后方才抬首，道：“你不好奇？”
未央扬眉，拣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有什么好好奇的，不过就是替死傀儡而已。可怜那家伙了，被你刺激成这样。”
颜城转眸，“若我说我是生灵呢？”
“什么意思？”未央看向他，凤眸微眯。
“这是我第二十三次死了……或者说，他已经替我死了二十三次。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把他从虚空召出来的，但是，”颜城起身走到未央身旁坐下，俯身压住她，温热的鼻息拂在她颈上乱人心神，“这次我希望你能让我彻底死掉。”
“灰飞烟灭？”未央并未因他的贴近而不适，任由他将自己压在身下。
“灰飞烟灭。”颜城的眉眼很柔和，同未央神似，却美若神邸。
未央抽回被他抓住的手，伸指勾勒他的轮廓。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而且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心脏都会加速跳动。
“那你的肉身怎么办？”
“让给那小子吧，都替我死了二十三次，给他也不亏。”颜城被未央的手指逗得发痒，抬手压住她作乱的手。
未央挑眉，让？说的轻巧，这样的烂摊子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惊天大祸，他是要让自己去给他陪葬么？
“若我不答应呢？”
颜城轻笑，眼眸弯弯，翻身躺在她身旁，“不会，因为我们很熟悉。”
未央叹气，“啊啊，是很熟，也许我的几个上辈子都认识你，所以才跟你似曾相识一见钟情！”
“嗯，钟情。”颜城仰面看着头顶的青空，唇角上翘。“二月二，洞庭湖，将军墓。记清楚了，别走错路。”
“……”果然很熟，未央黑线的想。
月桂峰顶。
狼众看着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未央跟颜城泪眼汪汪，“大姐头，你终于回来了！”
“嗯。”未央朝几人笑笑，指着身旁的人道，“他叫颜城，从今天跟我们一起，他说的话就等于我说的，所以你们几个都要听他话哦。”
狼众闻言顿时泪如雨下，他们的大姐头啊，竟然这么快就给他们找着老大了，还是个旷古绝今的美男，大姐头果然不是一般人呐！
对于几只狼心里的yy未央懒得去关注，把还在沉睡的颜城傀儡收进耳坠后施了个遁术回到思量谷，将颜城给的月桂子交给回春后便匆匆下了线。
还有些事，必须问下傀儡才行。
你说一个人要怎么证明自己存在呢？是自己的所感还是别人的承认？若一切都是自己骗自己呢？若一切都是自已为是的幻觉呢？
这个问题就跟鸡生蛋蛋生鸡一样没有尽头，莫子倾如是想。
“……我在虚空轮回了几世我也不知道，或许我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关于颜城这个人的记忆，关于他的每一世，都不是我的……你知道么，我啊，是个将军哦，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军士敬仰百姓拥戴，结果却死在君王捏造的罪名之下……啊，错了，我没死，被人救了，却还不如就那样死掉……一世一世不停地轮回，不停不停地经历无端死掉的命运……颜城没死，死去的只是我而已……可是，莫子倾，你说，若他是颜城的话，那我是谁呢？……我不是颜城的话，我是谁呢？……在这里的是谁……我是谁……我是谁……”颜城傀儡的声音很平淡，絮絮叨叨一如往常。莫子倾看着掌心光华流转的耳坠，心底竟生出无力感。
他是谁？
明明只是一个傀儡，却在数百年的时光中历经生死，有了灵魂。这样不该存在的存在究竟算什么？
她突然觉得胃疼。
五指合拢，把耳坠送至唇边，莫子倾的声音轻缓而柔软，“听我说，你就是你。存在这种东西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帮你证明，你认为你存在你就存在，你认为你在这里你就在这里，你认为你是谁，你就是谁。”
几秒的沉默之后，一阵被压抑的哽咽声从耳坠里传来。
哭泣和眼泪是人类最珍贵的感情，会哭泣的傀儡，已经不是傀儡。莫子倾不知道这算不算可悲。
“师姐？”连星落从仓里出来看见莫子倾难得的没有笑意，靠在沙发上把玩着耳坠，眼神飘忽。
莫子倾听见他叫自己，只抬手拍拍身旁的位置，待连星落坐过来后微阖眼枕上他的肩，安静无言。
连星落亦没多问，任她靠着。这个师姐呵，什么事都想着自己解决，不愿欠他人人情。便也只有一同长大的自己才能看见她强悍的另一面，终究是个女子，不若表面看起来那般刚强。
夜浓。风疏。无星。
命运安然沉睡。
郊外。连宅。
莫一微笑地看着打从回国后就一直赖在莫子倾家如今才回来的连星落，眉眼温婉。连青翘着二郎腿拿报纸遮住面孔，一脸津津有味的神色。连星落鄙视的瞪着他，看戏要给票钱的，老爸你能先把样子装好了行么？至少不要让我看见你翘得跟狗尾巴草似的嘴巴！
“于是，因为小倾有事找我，你才想起还有个家不然都想不起要回来，是吧？”莫一笑，江南女子特有的柔软，却看得连星落汗如雨下。
他此生最怕两个人，师姐，妈妈。
两个人生气时的笑容如出一辙，让从小看到大的他有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无师自通地学会“咬人的狗不乱叫，乱叫的狗不咬人”的真理。
不不不，他没有拿狗跟她们比，作者你不要去打小报告。
“妈～”连星落拖长声音叫道，甩出最拿手的撒娇姿态，拱进莫一怀里蹭啊蹭，笑得一脸小狗状。
莫一伸出一根指头抵在他额头上推开距离，侧眸瞥了眼把报纸反着拿都能看得入神的连青，“我跟小倾有事谈，所以今天的午饭，你们两个来做。”
“妈～”
“老婆～”
两道哀嚎同时响起，莫一一个微笑甩过去，准备撒娇脱逃的连家父子自觉噤声，相互埋怨着出了门。
见支开了两个活宝，莫一转头看向莫子倾，对于这个侄女，莫家这一任的门主，她一直都不太了解。明明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却让年长的自己也看不透。这次她找上门来求助，着实让莫一惊讶了好一阵。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莫子倾把一直握在手心的耳坠递给莫一，后者接过略略打量一番后问：“是要我把里面的灵体送回去么？”
“不，我只是想请你暂时保管一下。”
莫一不解，“你想把它留在阳世？”
“有何不可？反正生死薄上也没有他的名字，生或是死又没两样。”莫子倾唇角轻勾，神色不羁。莫一心里暗叹，这孩子当真像极了自己那拒绝门主之位的哥哥，同样的率性而为。
“傀儡么……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这忙我会帮的。”
莫子倾抬眼看向莫一，笑道：“谢了。当初他是吸了我的精气才得以不散，反正莫家人的血都一样，只是麻烦姨妈你了。”
莫一取下耳上的珍珠耳针，把莫子倾给她的耳坠戴上，“你来怕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吧？”
“……我想请姨妈帮我调查一些事情。”
“说吧。”
莫子倾皱眉，似在整理思绪，“具体的线索我知道的也不多，大概是四百多年前的事。希望你能帮我查下那个时期所有关于替死傀儡的事件，越具体越好……”她犹豫了下，又道，“……‘二月二，洞庭湖，将军墓’，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莫一含笑看了她半晌，一双莫家人遗传的凤眸里波光流转。莫子倾也不急躁，任她打量。几分钟后，或者更久，莫一才起身道：“既然门主都已发话，我自然竭尽全力。不过，我希望你能注意自己的安全，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你在计划的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莫子倾垂眸，只笑不语。
那边厢，连家父子正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同锅碗瓢盆奋斗，乒乒乓乓的声音夹杂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格外热闹。
窗外庭院的阳光，树枝上鸟儿的鸣叫，车子经过的声音，
情侣的打闹声，孩子的嬉笑声，猫狗的互吠，
谁说，我们不存在呢？
此时游戏里，回春看着粘在自己怀里的人儿，一张媲美黑社会大哥的脸红得像被煮熟的虾子，隐隐可见冒出的热气。
未央啊未央，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他暗自念叨，无比思念那个虽然长得普通但一笑起来就勾人心魄的女子。
怀里的人儿不满他的走神，狠狠地拉下他的头一咬……
月色蒙蒙，狼众鼻血似三千瀑布流。
月亮掏掏鼻孔，我什么都没看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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