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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将从商录》第23章 说书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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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台静静地在空气中燃烧着,偶尔猛地拽曳一下,发出轻微的爆栗的声响。杨探儿委屈巴巴地半窝在被子里,扒在窗框上,目送着身形颀长地两个人影消失在小巷转角处。

到了该熄灯睡觉的时候。然而大楚是个热闹的国家,自许多年前武宗改革以后,大楚的宵禁就渐渐名亡实存了。

半夜三更了,属于大楚市井百姓的夜生活才刚刚开了个小头。

代未昭是受惠于武宗皇帝改革的那代人,前世就过惯了不健康不养生的生活,不要说少年时代就曾干在兰桂坊醉红楼大呼小叫饮酒召......咳咳的荒唐事,就是后来做了将军,深夜袭营大战一场归来先带上几个副将去喝大酒也是有的。

就是转世重生,该逛的还是不能少。

代未昭看了跟在身后的颜朔雪一眼,一巴掌搭在了年轻人的肩上:“怎么还把自己气息收起来了?害怕啊。”

颜朔雪的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来,耳尖却可疑地泛起了嫣红:“我没有我不怕!”

身为刺客,当行于暗夜之中,为掩人耳目之事,他自拜在殷门后,就没有来过这种市井热闹之地了。

代未昭嘻嘻一笑:“既然都是暂留在河中,不如就由小师叔领着你玩一下?”

没等颜朔雪反应过来要答应什么,代未昭就推了他一把:“哇!看那杂耍身边,是个卖蒸饼的!”

卖蒸饼的大姐正在卖力地叫果子,清亮浑圆的声音拉长了调子婉转吟哦:“呔--蜜和油饼----”

还没有吟叫完,就突然看到一个用面具罩着半边脸的年轻人被推到了自己面前。

可能是霍然暴露在人的视线和明亮灯光里的原因,年轻人全身上下都被激出了一种极端警惕的备战状态,甚至散发出一种凌冽的寒意来。

卖蒸饼的愣愣站在原地,属于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这个人仿佛家里那只见了天敌炸毛的猫,下一秒就会掏出一把钢刀刺过来,吓得手一松,啪嗒一声,手里的饼直直落了下去。

然而这张蒸饼并没有落在地上。

年轻人的背后,一只手伸了出来,修长手指一屈就捞住了那张饼。

接着一张笑脸就出现在了年轻人肩上,长如蝶翼的秾丽睫毛拥着笑眼弯弯的眼波:“啊,大姐不可以浪费食物啊。”

大姐还在怔愣中没有说话,颜朔雪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杀气不合时宜,但面对这样的局面委实生涩到不知道该怎么做,笨拙地抬了抬手臂蠕动了一下唇角,求助地看向小师叔。

代未昭晃了晃手中那张饼,笑如春风:“大姐手怎么这么不稳当,你看你这个饼掉在地上了,还会卖吗?”

大姐赶紧道:“当然不会卖了!”

他们卖饼的,也是做的童叟无欺的生意!

代未昭笑一笑,将饼向空中一抛又接住:“你这饼掉地上了又不能吃又不能卖,相当于是废掉了......”

“那就送给我吧!”

卖饼的大姐和颜朔雪目瞪口呆,代未昭却神态自若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本来就要掉在地上了,是我伸手避免了它悲惨可怜的命运,但它对于你来说,本来该是一个落在地上的蒸饼嘛。”

卖饼的伸手摸了摸脑袋。

好像的确没有什么不对?

“那你就拿去......”

代未昭哈哈大笑,欢快地回答道:“谢谢啦!”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人了,只看得到远处影影绰绰的两个颀长身影,一阵一阵的还带着点笑声。

不由得低头哈哈笑了笑:“现在的年轻人啊。”

灯花结满街,喧闹的街头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两人穿行在人潮里,一会儿被这个撞一下,一会儿被那个擦过去,撞得颜朔雪汗毛直竖。

代未昭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蒸饼掰成两半,端详半天,把小一些的那一半递给了颜朔雪:“喏,你尝尝,很好吃的。”

颜朔雪看着手里那个蒸饼,还烫着,和得精细的面被揉成薄薄的饼状,只用一点蜜勾芡了油涂抹上去贴着炭炉炙烤,蒸腾出袅袅的独属于米面的香甜气息,极细腻的饼挨着手心,就好像......

.....“就好像美人面一样,肌肤相亲,对不对?”

颜朔雪闻声愕然的将视线从蒸饼转移到代未昭的脸上,耳尖又红了几分,连忙结结巴巴地换了话题:“那、那边好像有说书的......”

代未昭停了停,正听到说书人说到霍元帅怒劈祁连山一节,说书人在台上说得唾沫横飞,下面的人击节称叹,代未昭回忆了一下当年祁连山一战究竟跟那山有没有什么过节,想来想去颇感尴尬,正在想如何找个理由避开时,突然颜朔雪顿住了脚步,又回身道:“不要看了。”

代未昭哟了一声:“怎么不要看了?”

颜朔雪神色骤冷:“不要看了。”

代未昭偏要去激他:“怕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倒偏要去看看不可了。”

颜朔雪涨红了脸:“我、我看见师弟了。”

代未昭疑惑地皱了皱眉,说话间说书人下去喝茶休息,寂静的勾栏茶厅里说话声也渐渐响了起来,便拉着颜朔雪躲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面招呼茶博士上茶,一面问道:“在哪里?”

颜朔雪迟疑半刻,还是指了指,指到半路仿佛发现了什么,手在半空中放了下来:“走了。”

代未昭觉得新鲜:“你怕你师弟?”

颜朔雪低下头去,仿佛在研究黄梨木桌上油腻的雕花刻纹,答道:“我......本是被请去给代家镇宅的。”

代未昭联系一下鱼子文不久前的言语,就恍然了:“现下你跟着我离开了代家,想必代老爷子也将这件事告诉了殷门?”

颜朔雪点点头:“恐怕是的。”

没等代未昭再问,他便将自己这一趟想向代家讨一个护身的想法说了出来:“......代家纵是商贾,却也是家大业大,关系广。或者能让代家私下里为我留意一下权贵护佑。当年十五岁时颜氏满门被屠,我杀的人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若非殷门庇护,我早死了,我想......”

代未昭认真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颜朔雪顿了顿,缓慢地但是也坚定地说了出来:“我想上战场打仗。”

漫天繁星,月华从酒肆的窗户斜落下来,洒了整个面具的银辉,面具后年轻人用很青稚的嗓音真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我想上战场打仗。”

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夜,有一个少年人牵着马跟在没好气的霍将军身后,不停地念叨:“读书有什么用嘛,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写字,跟着父亲整理了那么多年的书房,他的那些话从来没有有用过,我就想上战场打仗,这个时候了,就缺我这种能干的人去保家卫国......”

一直磨到疲惫的霍将军扔了一连串的好给他为止。

代未昭问道:“如果这一趟不行呢?”

颜朔雪答道:“那就不回去啊。一直等到下一个机会,能让我上战场还不会被阴刀子捅死的机会。”

代未昭温声道:“你知道吗?其实你的性格一点都不像你的祖父。”

颜朔雪惶惶啊了一声。

代未昭从店小二那里抽来了一块抹布,拂了拂沾着油污茶渍的桌面,温声道:“你的祖父比你不要脸多了。”

“但是,你一看就是颜家人。”

颜朔雪听到一句不要脸,本来以为自己会打她,但不知道怎么,竟神奇地受了教,默然认了下来。

代未昭沉思半响,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但是没有说出来,却转换了话题问道:“你在代家时,代大姑娘的婢女里面,有没有一个叫赤芍的?”

颜朔雪略一思忖,立刻答道:“有。是个很机灵会讲话的小姑娘,怎么了?”

代未昭眼睛一眯,近乎轻慢地看向远方,声调冷冷:“没什么,就是一件事,终于有证据可以让我安心打人了。”

目光一转看到说书人的讲席,方才那个说书的人下去了也没上来,换了一个一身灰布袍子的站了上去,说是那说书人累了由他来替。

这个说书人说起书来声音爽脆干净利落,比及刚才那个是更胜一筹的引人入胜,于是众人虽说换了一个脸生的议论了一阵,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这个说书的,有意思就有意思在故事越说越离奇上。

本是接着那个众人百听不厌老生常谈的霍元帅怒劈祁连山讲下去,说着说着话题一转,虽还是在讲故事,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霍将军的胭脂弹丸和香粉毒药。

“却说那霍将军,端的是生的一副花容月貌好相貌,那沮渠仇罗见了,先是三魂丢了六魄,念念难忘,相思成疾......”

颜朔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噗”的一声,代未昭正喝着茶水,将茶水满满当当地喷在了桌上,还接连呛了好几声。

颜朔雪连忙去递帕子,又是拍背又是端茶,代未昭苦笑着咳了几声,又听见前方靠近说书人的地方传来板凳拖动的声音,接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站了起来。

说书人没有觉得人群中蓦地站起来一个人有什么不对,继续滔滔不绝:“你若是从了我,我就......霍将军叫那沮渠罗仇说得两颊飞红,又娇羞无限,暗想,我既依了五皇子......”

代未昭正平复了内心,咽下一口茶水润嗓子,闻声猛地又咳了出来,蹬着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前方说不出话来,在颜朔雪一面对着说书人愤愤,一面惊讶而关切的眼神中抽风般硬生生把眼里咳出了泪光,只能强撑着带笑去灌自己茶,然后在满眼的泪花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上了说书人身侧。

“噗!”

怎么哪哪都有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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