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福连出去后,薛常亮长叹一口气,转头怔怔地看着薛梦龙。.
薛梦龙见其父似有话要说,便道:“父亲,您这样看我做什么?”
薛常亮道:“这一下折腾,我倒不困了,干脆我们爷俩说说话吧!”
薛梦龙道:“好啊!父亲您有话便说来。”说着,便转到薛常亮身后,将一件外衣罩在其父肩背之上。又到床边的桌子上替其父沏茶,见壶中已无半点温暖,便道:“父亲稍侯,我去给你提壶热茶来。”
薛常亮道:“不用了,我不渴,你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薛梦龙只得放下茶壶,在床边坐了下来,道:“父亲有什么只管问我。”
薛常亮道:“我问你,你对你大哥这次的作为有什么感想?”
薛梦龙道:“这个。。。。。我觉得。。。。。。”
“说实话,说心里话。”不等薛梦龙回答,薛常亮又补充了一句。
薛梦龙见此,便想了一想,道:“我觉得吧,大哥这样做,也是为了我凤凰的大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胆子好像过于大了一些。”薛梦龙不知该用何种言语表述才能做到一语中的而不失偏颇。
薛常亮道:“你我父亲谈心,你用不着如此拘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薛梦龙笑了笑,道:“父亲,我说的是实话,大哥处事有时候过于心急,不过,出发点总是好的。”
薛常亮摇了摇头,道:“你只看到了表象,未及深意。”
薛梦龙道:“是嘛,父亲的意思是?。。。。。”
薛常亮道:“你说你大哥处事过于大胆,殊不知他为何如此大胆?”
薛梦龙道:“为何?”
薛常亮道:“他明知此为必定受罚,但还是甘愿冒险,便是吃定了这样做只会给他带来好处。”
薛梦龙有些听不明白了,道:“请父亲说明白些,孩儿有些糊涂了。”
薛常亮道:“我三万明军乃为‘薛家军’,你觉得薛家军说的是为父还是你大哥呢?”
薛梦龙道:“当然是父亲您啊,这可是您亲手创建的。”
薛常亮点点头,道:“以前是,可以后就不是了。”
薛梦龙道:“那是为何?您不是还削了他的军职吗?”
薛常亮道:“削其军职只是消减了他的权力,但反而会助长他在军中的威信。你想啊,以前我是明军统帅,即便卸甲挂靴,依然可做薛家军的精神领袖,你大哥只是代行我之军令。但如今,他肯冒着杀头的罪责为我明军开路,此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难道不正是收服军心的机会?”
薛梦龙听言,稍稍点头,道了声:“哦,我明白了!”转而又觉得不对劲——因为从其父亲口里说出的这番话,分明是将薛福连与自己和父亲之间加了一道藩篱,便道:“父亲,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父亲,我觉得您说的虽然有些道理,但绝不可用在大哥身上。他毕竟是我的大哥,您的孩子。薛家军本来就是我们薛家的,不用分得如此清楚。”薛梦龙此言说的战战兢兢,他在几十年来可从未对父亲的话进行过哪怕是仅少甚微的辩驳。
薛常亮道:“不是为父刻意要分清楚啊!说实话,你大哥四十年前被为父收作义子。后来,你母亲对他更是奉献出了全部慈爱,我当时也是希望他真的能变成你的亲大哥。但通过这几年的观察,你这个大哥心机甚深,虽然他极力掩饰,但还是掩盖不住他张扬的野心。就如今次之事,连大都司他都能通过如此卑劣且不计后果的阴谋加以陷害,足见他的性情中保留着当年其生父的刘宗敏的杀气。这不是通过感化或者教育可以使之扭返,这可是一个人的本性啊!”
薛梦龙听此言,怔怔地看着脸上已然浮现焦虑之色的薛常亮,道:“父亲,我。。。。。。我觉得大哥不是那种人,他只是处事有些过于极端,但毕竟是和我们生活了四十多年了,您和母亲对他的养育之恩他岂能轻易忘记,他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况且,他有野心又如何?那说明他积极进取呀,只要是在为我薛家谋取利益的范畴内,任何进取的行为都不失为一件好事啊。”
薛常亮摇摇头,道:“梦龙你天真啦!”
薛梦龙道:“这。。。。。。父亲,您难道觉得他想夺了您的军权?”
薛常亮道:“你又错了,他这样做不是对我,而是对你。”
薛梦龙道:“对我?”
“正是!”薛常亮道:“为父还有几年的活头?即便我仍然手握兵权又如何?你要知道,待为父百年之后,这天下就是你兄弟二人的。而他到时候手握大军,你如何与他对应?”
薛梦龙道:“父亲,我们兄弟二人谁来主持大事不是一样的?若大哥有才能,我便不会与他争。”
薛常亮再叹一口气,道:“梦龙啊!休怪你父亲存偏心,在这件事上,为父确有私心。为父不是什么圣人,虽说此一生一直以公直仗义自居,但终归还是凡人一个。你是我的亲子,我便实实的盼望你能继承为父的衣钵。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若是你这个大哥真的是忠义耿直之人,倒还罢了,但他心机很深,而且敢做天下大不韪之事,我怕他若真的成就大事,连你这个和他一起相伴了四十年的兄弟也无落脚之处啊!”
薛梦龙听此言,不禁沉默了,他也隐约感觉到父亲此番话着实是说到了厉害之处——纵观古今,多少皇家子孙为争权力斗得头破血流,失败一方即便隐遁亦是不得善终。而自刘海山死后,东平已经实实落到了明人手中,薛家与自古皇家相比又有什么两样呢?
薛常亮见儿子低头思量不语,继言道:“梦龙,有些事乃是天意,若有朝一日天降大任,你躲都躲不掉的,与其躲,还不如争。想当年,我在南京浦口军营得知你出世的消息,便以前一晚托梦之境给你取了这个‘梦龙’之名,其实也是饱含为父对你的殷殷期望。你的父亲为大明朝洒尽最后一滴血,难道让自己的孩子坐一回天下便是罪恶了吗?”
薛梦龙抬眼望着薛常亮,这位一生的都表现出浩然大义的父亲几乎是他终身的楷模,如今说出这番话,难道不是他摘掉面具,将最真实的自我完然地流露了吗?他将一生都献给了为之忠心效力的王朝,却将最后的爱还是留给了最亲的爱子,这难道也算私心吗?
想到这里,薛梦龙不禁眼眶潮红,轻轻地唤了声:“父亲!”
薛常亮轻轻抚摸着薛梦龙的肩膀,道:“父亲此生活了近七十年,到老了方才明白了一个道理。男人这一辈子是要做对两件事,一为爱国,一为护家。若只晓忠君,便为愚忠,若只顾家庭,便为负国。这前一件事,父亲做了大半年辈子,对大明可谓问心无愧,现在我想为自己的孩子做点事。大明朝在我中华已然失国,朱氏龙脉也已断了香绪,如今我薛家继承大明之志,便是天命也!”
薛梦龙点点头,道:“孩儿明白了父亲的苦心。”
薛常亮道:“四十年以前为父做的那个梦,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薛梦龙道:“父亲只是说当日梦见过龙,具体详细的过程,孩儿不知晓。”
薛常亮道:“当年那一晚,为父梦见的是建文皇上朱允文。我大明朝在皇族年表里没有‘建文’这个年号,俱是因为永乐皇帝不认而废,但实际上建文皇上是我朝开国皇帝洪武皇亲点的继承人,这是举世皆知的秘密。这许多年来,为父时常会想起当年梦境,并细细推敲,时至近年才豁然领悟。建文皇上是借我薛家之身躯,重回金龙宝座呀!”
薛梦龙听言,再一次连连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薛常亮道:“所以呀!梦龙,天降大任与你,你若推辞便是逆天而为了。”
“但是。。。。。”薛梦龙道:“那大哥他?”
薛常亮道:“他若真的只是有进取之心倒还罢了,若有狼子野心,你便不能服软。要知道,如果他得了大业,你便是他的仇人,薛家也就都是他的仇人。到时候,他复还刘姓,这天下便成就了我大明死敌‘大顺国’的东山再起了。”
薛梦龙点点头,道:“父亲,我明白了,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薛常亮亦是点点头,道:“今日,你我父子促膝长谈,谈的都是最心里的话,父亲在你面前也没什么可以保留的,你若是能在此后调整人生规划,着力谋划将来之大业,便不枉为父今日之言,为父即便死了也便瞑目了。”
薛梦龙道:“嗯!孩儿明白。”说着,目视前方烛火,好似透过烛光已然隐约看到了将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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