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林晓春乘着公车，往家赶。上海的交通就是繁忙，此时正值马路高峰，车子极其缓慢地行驶在南京路上。上了一天课的林晓春，顿觉得倦意袭来，就靠着玻璃窗闭目养神。

车子里突然议论声四起。

“哎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打桩模子抢生意，看见那个夹克衫生意好，他们就嫉妒。”

“夹克衫打不过他们的，他们人多。”

车子一个刹车，就不动了。林晓春这才睁眼看车外。

十字路口，人山人海，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越过人群，林晓春眼睛的余光里看见了一件熟悉的东西，――浅灰的夹克衫！在人群里和别人激烈扭打在一起的浅灰夹克衫。心中“咯噔”她扶住把手站了起来，仔细观望。

人群之中，三个小伙子，就是上次看见的打桩模子模样，正狠力压住那浅灰的夹克衫，一拳复一拳地砸在浅灰夹克衫的头上，身体上。

“哎呀，那夹克衫也是，怎打得过他们呢？认输吧，快求饶。”

“他是急了！他们把他衣服里的外烟抢走扔了。”

“那也要命不要钱啊！”

“同情他什么，都是一群投机倒把分子！”戴着眼镜一脸斯文相的乘客厌恶地总结。

林晓春还是抱着希望往人群里极力张望，那浅灰夹克衫分明是大方每个周末加班必穿的衣服，都是她亲手搓洗干净的，她能看错吗？不会的，大方在加班，怎么会做打桩模子跟人打架呢？她内心纠结着，既想看清那张脸，又怕看到那张脸，真是心急如焚。

“警察来了！”有人高呼。

“抓起来了，都抓起来了。”果然从对面拐角一辆警车呼啸而来，车子上下来两名警察，大声吆喝着！

人群逐渐散开，打架停止了。终于看清了，是大方！千真万确就是大方！此时，他满身是灰，嘴角还在流着鲜红的血。

林晓春想都没想，就往车门挤去。

“哎呀，大肚子，挤什么？车站还没到呢？”刚说完车子就驶动了。

林晓春忽然意识到，自己下去了又怎样？难道当众招呼大方，让别人知道那个打桩模子是她丈夫？这是多么丢脸的事？

她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心里却极其难受。大方要紧吗？警察会不会拘留他呀……

“现在打桩模子钞票好赚，一条烟这么出手就是几十元，上班能比吗？”乘客们继续议论着关于打桩模子的话题。

“不过，这钱也赚得不容易。你看，千万别得罪了地头蛇。还要防备工商，警察，假如被抓住要罚款的。”

“可是有钱赚就有勇夫。”

“现在都是些劳改犯流氓阿飞在做这事。”

“有文化，有出息的人也不屑赚这钱。”

人们充满贬义的议论声让林晓春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她上次第一次看见上海打桩模子的情形就觉得这种人不正经。没想到大方什么时候也会做这个？还一直欺骗自己说加班？她不觉有些生气了。甚至觉得有些耻辱。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做吗？真是咎由自取！

车站到了。林晓春下了车，一眼看见那曾经让自己受辱的内衣店。刹那之间她就明白了。她那昂贵的乳罩，那些丰盛的早餐，仅仅靠大方的加班工资是远远不够的。大方告诉自己，不要为钱担心，赚钱是男人的事。她想到那些大方给自己用的皱巴巴的零花钱，其实都是大方起早贪黑做打桩模子，用一包包外烟换来的。

她想象着，大方陪着笑脸追逐在有钱人身后，祈求他们买他的烟，然后走进那家内衣店。在营业员鄙夷不屑的眼光中，小心翼翼拿出辛苦了一天赚来的钱，去交换自己喜欢的乳罩。顿时，她鼻子酸酸的。第一次心疼起丈夫来了。他一定不要自己为他担心，甚至看不起他，就隐瞒了事实，谎称是加班去了……自己还能责怪他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