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299：神是他，鬼也是他！

卫生洁净运动如火如荼，作为葛量洪上任后的第一个大行动，各方尽可能的都予以配合。

谁也不想在这种事上触了总督阁下的霉头。

连高家的三位太太都开始走上街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说分发药品，又或者深入福利院等地方清洁。

一切看起来都朝气蓬勃。

总督府内，凯瑟克等人正在向葛量洪汇报喜讯。

“阁下，在您的卫生洁净运动的号召下，港岛卫生翻天覆地，市民们对您感恩戴德。”

“无谓这么讲。”

葛量洪说道：“主要是为了预防疫病的发生率。”

“马上圣诞了。”

众人喜笑颜开，阁下明显很高兴，这说明大家的主意是投其所好，哪怕后面再没什么进展，只这个便足够票价了。

便纷纷道：“是啊，为了圣诞。”

跟着有人感慨：“本岛倒是好说。”

“九龙那边恐怕有点麻烦，不会这么配合。”

众人纷纷点头，开埠是在本岛这边进行的，港府对于这边的掌控力相当可以。

新界就不说了，大家还打过仗，倒现在为止都得仰仗乡绅来治理秩序。

就说九龙，去那边的不是恶棍就是流氓，这些人见钱眼开又不尊敬上帝，简直就是人渣。

话头已经扯开，便有人无意道：“其实最恐怖的就是九龙城寨。”

“先前有神父进去布道，他说，那里是上帝忽视的地方。”

众人齐齐叹气：“是啊，无法无天之地。”

“每次若有瘟疫爆发，那里必然是重灾区。”

他们齐齐摇头：“而且那边还不服管教，恐怕有点难办。”

葛量洪一言不发，他自然知道九龙城寨，这个地方是帝国心中的一根刺，尤其是对于港府而言，这么一块不受控制的飞地实在是太令人头疼了。

它不仅会严重影响到港府的法治，更会影响到后续管理。

凯瑟克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去。

他一走，其他人自然纷纷景从。

“大班。”

现在的局势是发起卫生洁净运动的港府已经被民意驾到了柴火堆上烤，各地都在搞卫生洁净。

其中不乏怨声载道之人，而全世界都知道九龙城寨才是重灾区。

到底港府会不会派人进去？

如果会，又是什么样的形势？

“我看港督骑虎难下了。”

一群人喜气盈盈。

这位港督跟高要关系不错，港督夫人时常跟高要家的几个太太一起玩耍。

长此以往，高要的影响力将越来越重。

桌子上的肉就这么多，本来大家都有点不太够吃，自然是不乐意有其他人再上桌的。

洋行习惯性靠垄断盈利，现在却发现自己所持有的专营权正在被华人打破，这自然是深仇大恨。

可惜，过往的经历决定了他们眼界的上限。

如果他们能意识到世界将进入增量时代，大家的财富的增加要看港岛整体的发展。

或许，就会是两个结局。

哦，也不对。

近百年来，掌握世界贸易通道的洋行已经习惯性的高高在上，是不会愿意跟华人平起平坐的。

除非是被逼！

凯瑟克点头：“没错，既然开了头，就一定要收尾。”

“否则，民意如火啊。”

“要是阁下栽个跟头。”

他们互相看下，对他们来说是无所谓的。

这一任总督不行，换下一任就是。

最要紧是自家生意兴隆达三江嘛。

“不说这个。”

凯瑟克摆手：“今天我们说的已经够多。”

“后面就不能表露的这么露骨了。”

众人纷纷点头，阁下并非妄人，如果大家后面表现的太过明显，极有可能会被看穿。

那反而有可能把阁下的立场再次推向华人那边。

“总督夫人在带领派药。”

凯瑟克说道：“各位绅士，我看，我们也应该做点慈善了。”

众人哄笑：“正好给阁下思考的时间。”

葛量洪确实在思考，他先前就来过港岛，当时这边的人口、经济主要是本岛。

而九龙那边也就是尖沙咀，以及飞地九龙城寨。

九龙城寨…

这地方简直就是帝国的毒瘤，19世纪末的时候，本来已经被港府破坏。

谁晓得没过多久便又死灰复燃。

就如日占时期一样，本来鬼子都拆掉九龙城寨的城墙了，结果重光后，露宿者直接在城墙的废墟上搭建房屋。

这生命力就像野草一样，每次大火焚烧过后，春风掠过，这野草便生的更是茁壮。

“现在龙城是谁在管理？”

自19世纪末新界六日战后，新安（又称宝安）便失去了对九龙城寨的统治，从此以后便不再派遣官员来城寨。

龙城由此成为真正的飞地。

不过只要是人聚居的地方，很快就会分出三六九等，所以龙城必然有人管理。

秘书官沉吟下说道：“是高要。”

“什么？”

葛量洪惊住了，他还真不知道这个。

毕竟没有人会闲着把江湖上的变动去告诉总督。

对于葛量洪来讲，江湖不过是港府管理港岛的一个工具，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丢一边的嘛。

怎么会跟高要牵扯上？

秘书官说道：“阁下，这事情说来话长。”

“讲。”

葛量洪表情十分凝重，高要身上有许多身份，绝大部分都是荣誉，但是其身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身份。

潮州商会会长！

只这个身份，其便是绝对的统战对象，需要好好对待。

等秘书官细细讲完，葛量洪陷入了沉思之中，接班？

这是个优良的传统，在帝国的议会之中便有这么一个优秀的潜规则，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是议员儿子将来十有八九也是议员。

葛量洪心想看来无论东西方，在对待权力的态度上是一致的。

那就有点头疼了。

“请…”

葛量洪本来想请高要过来，后来一想不对。

大家立场不同，如果直接面对的话，很容易出现直接冲突。

这不是一个政治家应该做的事。

便又马上改口：“请颜…”

“不，还是请周溪年议员过来，现在。”

秘书官略微欠身，他心想阁下对于mr.高的重视实在是超乎寻常。

周溪年第一时间便赶到了总督府，在当前这等时候，他心想总督要找自己谈的，恐怕是……

怕什么，就来什么。

葛量洪开门见山：“议员，洁净局汇报说九龙城寨内屋舍过密，楼内蚊虫滋生、到处都是恶臭的气味。”

周溪年心头一个咯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位阁下竟然真的要收拾九龙城寨。

“听说那里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

葛量洪有认真看过关于九龙城寨的汇报，老实说，他确实没想到在自己的治下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地方。

层层叠叠、杂乱无章的房子，迷宫般潮湿昏暗的廊道，还有不被港府法例所允许的罪恶。

比如说光明街、娼妓街、狗肉摊、无证医生等等。

要是形容下的话，葛量洪认为九龙城寨等于是港岛的一个排污口，那里集中的污秽实在是躲了点。

“你曾经是医生。”

葛量洪径自发问：“请你如实回答我，九龙城寨是否会成为疫病的感染源？”

周溪年心中叫苦不迭，总督阁下不敢直接去找高要，却来为难自己。

想想都有点真他妈的。

“阁下。”

周溪年硬着头皮说道：“我自然支持阁下的洁净运动。”

“只不过。”

周溪年还是不得不提醒下：“龙城的法统归国民政府所有。”

“如果要进去的话，是否要照会一下？”

“免得以后有什么事端？”

说了等于没说，什么时候港府做事需要看那边的脸色了？

虽然如此，葛量洪还是听懂了，周溪年并不建议港府派人进九龙城寨。

“马上圣诞了。”

葛量洪说道：“我希望港岛是新的港岛。”

“用你们的话讲叫辞旧迎新。”

他说道：“议员，九龙城寨绝对不能例外。”

“伱帮我搞定它。”

“人之初，口多多！手指指，食鸡屎！”

周溪年骂骂咧咧就出了总督府，艹，这回自己真是被架上火堆烧了。

龙城是那么好进的么？

每次进去都会搞的天下大乱。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它当个屁放了多好？

天下太平啊！

周溪年头疼，总督还想自己去找下颜成坤商议。

颜成坤算个屌啊，这吊毛之前在潮州帮中确实最威，但是他在日占的时候有帮鬼子做过事。

只这一点，便让人看不起。

更何况，现在高要才是潮州帮的大旗，人家不松口的话，找谁都没有。

“我踏马的真是受气的小媳妇。”

周溪年叹气，这事情还真有点难办，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找高要。

“高会长，要我说，这件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你疯了？”

高要说道：“龙城虽然是三不管地带，但是它隶属国民政府，而非港府。”

“以什么名义让他们进去？”

眼见说的周溪年有点臊眉耷眼，高要寻思这毕竟是自己的好战友，而且人家也是受人之托，便又宽慰：“周医生，非是我不近人情。”

“而是你也知港府的尿性，他们一直想拆了龙城这个地方。”

高要手一摊：“两个问题，第一，现在是什么年代？港府有什么资格来管九龙城寨？国民政府许可了没有？”

“第二，如果国民政府许可，那么龙城内的这些人怎么办？”

“不能光拆不办事吧？”

这本来就是一件头疼的事情，周溪年苦笑：“或许也没那么严重。”

“阁下只是想治理下九龙城寨的卫生罢了。”

“别说港府没有这个资格。”

“就算有。”

高要摇头，他是进过龙城好几次的人，那里面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真正的贫苦人家。

这些人在外面住不起，只能待龙城，因为那里消费便宜。

另外一种就是江洋大盗了咯。

无论是哪一种，这些人都不会允许龙城被拆。

自己才从岳父手中接班九龙城寨，要是这么拆了，让大家怎么看？

他高要，不要面子的么？

如果招牌掉了，以后谁还尊敬自己？

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地位之争。

无论因为什么，高要都不会允许龙城被拆。

“算了，不说这个。”

高要已经命鼎爷去拿法理，而以他对国民政府的了解，那边十有八九不会同意港府管九龙城寨的打算。

既然这样，高要当然不能松口。

周溪年叹气：“只恐会恶了港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高要无所谓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跟着耸耸肩：“我不能做这个罪人。”

就算恶了葛量洪也没有关系，高要在港岛的产业布局基本已经布设完毕，就算是总督，也没办法毁掉。

真要是差钱，无非他高某人天南地北的做个搬运工就是了。

更何况！

“周医生。”

高要语重心长说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鬼佬不会一直待在港岛，但是我们可是常待这里的。”

“想一想日占的时候，再想想现在，多少人因为一时便宜而被迫退休？”

其实在日占的时候，东莞帮、五邑帮、潮州帮都有人帮鬼子做事，只不过有的人做在暗处，有的人做在明处，而且有的人被推上了台。

在战后，绝大部分人都遭到了清算。

由此才会有新一代的崛起。

“话虽如此…”

周溪年晓得自己在走什么样的路，周家买办出身，一直吃的都是依附洋人的红利，他不想跟港府翻脸。

便问道：“高会长，我的意思是，到时候我带几位洁净局的伙计进去看看。”

“你看怎么样？”

高要拧眉，半响，他才慢慢说道：“既然周会长开口，这个面子，自然是要给的。”

周溪年心中松口气：“好，好，大家都有个台阶嘛。”

高要认为没这么简单。

从权力的角度来看，如果他站在港府的位置，定然也不喜自己治下有九龙城寨这等三不管地带。

那对于威权统治来说是无法容忍的。

但是换到高要的立场，他又无法容忍港府的行为了。

这是在践踏主权。

怎么能被容许？

“我会让人陪你一起进去。”

高要嘴巴上讲的好听，转头就吩咐陆大潮等人做好随时支援九龙城寨的准备。

并要求九龙杂差房的这些探长随时关注上头的动向。

如果港府有什么不轨，他们首选出动的就是差人。

哦，应该是山东差…

幸好高要手上有梁中奀，倒是不慌这一点。

本来高要认为派鼎爷去活动拿招牌就够了，现在看港府这种情况，他担心后面会出现不可测的影响。

便又调派刘美仁带人去宝安以及省府活动。

未雨绸缪，这种事情还是得有国民政府的支持才行。

……

周溪年总算带了几个洁净局的人进了龙城，从进去到出来花了他足足个小时。

差点没把周溪年熏死过去。

有一瞬间，他忽然认为港府整理龙城的想法确实是有必要的。

这地方阴暗、潮湿，如果还要命的话，周溪年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踏入九龙城寨半步。

汇报的时候，周溪年还委婉几分，但是洁净局的人就丝毫不客气了，他们愤慨道：“sir，那里简直就是撒旦的魔鬼地。”

“到处都是鸦片馆、赌场、狗肉食摊和其他一些不能到寨城以外地区公开宣扬招揽生意的场所。”

“哦，该死的，那里还有牙医，一条街上都是牙医。”

一人说道：“我有理由怀疑那些牙齿是他们从死人口中撬下来的。”

不能再往下说了，再说下去，周溪年的肚子要翻天覆地了。

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触目惊心，葛量洪打发走洁净局的人，而后才问周溪年：“周议员，你有什么看法？”

周溪年没有任何看法，这话怎么接都是错。

奈何对面目光殷切，自己做哑巴是不行的。

踟蹰万分，周溪年看出葛量洪恐怕不只是想进去派药，就说道：“阁下，那里起码有上万人。”

“一个不好，这可是大行动，非常容易酝酿出新一轮的风暴。”

由于港府在二战的时候被打成了软柿子，尤其是港岛的守卫战，打的民心尽失。

再加上老左的报纸经常会发表一些鼓舞人心的内容，当前的大伙对于港府其实没有多重视。

反正华人们也习惯了有是去找华人代表或者是商会的会长…

葛量洪径自道：“如果mr.高配合呢？”

周溪年不自然道：“要是高会长配合，自然万事无忧。”

“不过。”

周溪年委婉道：“阁下，我们东方以忠义传家。”

“大家对于节操这块还是很重视的。”

葛量洪听出来了，意思是mr.高恐怕猜出自己的想法，而那边是不同意的。

这真是个让人沮丧的消息。

本来葛量洪以为有mrs.简的这一层关系在的话，高要会是坚定的亲港府者。

现在看来，此人还是爱国主义者。

这真不是个什么好消息。

亏的自己把公务员宿舍、政府部门机构的营造交给高要，看来此人的立场还是有点偏差。

“谢谢，你可以走了。”

神是他，鬼也是他，葛量洪也是个有决断的人。

卫生洁净运动的效果很好，民间都很支持，自己没有道理就这般做的虎头蛇尾。

而且他认为，港岛应当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便吩咐秘书官：“请警务处的麦景陶麦sir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