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针头从金簪上划过，针头下，一圈圈优美的弧线流畅地延伸展开。半拳头大小的金簪之上，精细的弧线如螺纹一样越积越多，不一会儿，一幅玄奥无比的图案浮现在金簪的一瓣叶子上。

钟离停顿了一下，深吸口气，看着刚刚刻成的图案，感觉全身快要陷了进去，那玄奇奥妙的图案仿佛具备了生命力一般，勾人心魄。不敢做太长时间的停顿，再次挥舞起手中的针尖，接着刚才的笔画伸展，秀气的右手在金簪旁边跳动，突然手腕一抖，右手带着针头迅速离开金簪，已经成为一体的图案闪现出微弱的光芒，不过一息的时间，恢复如常，不过这一切钟离并没有注意到。

“大功告成。”钟离定了定心神，把金簪先放在一边，收拾好桌子上长短不一的针，放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又拿起金簪，看着遍布于其上的细密曲线，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恐怕是我力所能及的最好一件工艺品了……”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作为一个靠做工匠谋生的人，他的眼睛似乎得了眼疾，看东西越来越模糊，就连刻这个金簪上的图案时，也是把眼睛离得很近很近，才能看得清楚。

做完这个，恐怕，以后再难接到细致工匠的活了。没人愿意把珍贵的材料交给一个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的人，哪怕他曾经极富盛名，也只是曾经而已。钟离黯然地想着，把一盒雕刻的工具捏在手里，贴在耳朵上，期望能听到针尖传出不舍的声音，却只听到耳朵本身的轰鸣声。针，终究是没有生命的。

天色不早了。钟离站起身来，如俯视一般看着房间内的东西，在黄昏的光线下显得黯淡，如同一幅古老的画，洒满灰尘。整个房间不过三十平方米，一张大大的用来工作的书桌几乎占了半壁江山，另外半壁，是一张床，还有一个破旧的书架，零零散散堆着一些旧书，有的书皮都不见了。偏偏这些旧书是钟离最珍惜的东西，还有一盒雕刻工具，都是他的师父传下来的。

不能再工作了，不然，这样下去，只会加快眼睛视力模糊的程度。他舍不得用钱买对普通人觉得很贵的蜡烛，只是捡一些别人吃完饭倒掉的油，做一个简陋的油灯。油灯的光线，甚至还不如黄昏黯淡的光线亮。

走上街道，寂静一片，想来人们都回去吃晚饭了。钟离眺望着西方落日的方向。他喜欢看落日时候的云霞，看阳光为它们镀上一层淡金色，看云间有光如金缕一样迸射出来。风来的时候流云就开始变化，其中有雄狮、猛虎和巨龙，还有大群燃烧起来的骏马奔驰在天上，后面有苍红色的云涛追赶它们。往往看着看着，他就自己无声地笑起来，直到太阳落下去，周围景色变得暗淡。然后，回家，就着昏暗的光线翻看那本永远看不懂的书籍。第二天早上，把雕刻完毕的东西送给顾客，再回到西市的摊子上接受新的任务，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完成。

日复一日。两年时间，他就是这样度过的。或许单调，但能看到自己的技术进步越来越大，钟离还是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但伴随而来的是视力恶化，乃至于到了未来某个时期他将不得不放弃这一行。

这可如何了得？

两年前，他只身一人从农村来到这个城市，只想着凭借一身技能混口饭吃，甚至想过运气好了，名扬天下。可事不遂人愿，钟离稍微混出了一些名气，他立刻遭到打压。莫名其妙地捣乱，砸摊子，屡见不鲜。好在有一批忠实顾客，他没有过于忧虑这些问题。

从来没想过放弃，也不敢放弃。雕刻，是他打娘胎里就接触到的东西，除此之外，再无所长。而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师父他们到底在哪？找了两年了，也没找到。”黄昏渐渐逝去，钟离转身回家，心中却放不下那一份挂念。

按说，无泊城有一半都听说过自己了。可是，师父他一家为什么还没来找我？难道，出了什么事不成？不会的……好人一生平安。

……

无泊城方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家族。相传其祖上是一个大神通的修士，被门派逐出，来此安家，这一安，无泊城定居数百年，子孙相传，积累下极为可观的财富，供养有不少修士，在富饶的无泊城百年屹立。

日影渐渐东移，初春的太阳延续了冬日的温暖，照在身上暖暖的，使人慵懒。

方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家丁看着来人顿时有些发懵。衣着朴素，一看就是穿了一两年的衣服，此时仍然干净整洁地过分，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带了一些出尘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时刻打量着自己，仿佛想要努力把自己的样貌记住，家丁不由感到荣幸。

“小的是给方夫人交工的，还请让我进去，把物品交还。”钟离温和地笑道。这两年，面对无数的客人，他培养出了一种温和的气质，不让人感觉突兀，不让人感觉冷漠。

“奥，是钟师傅吧，进，进。”家丁被吩咐过有人会来交工，此时见人果然到来了，连忙说道，“夫人让我直接带你去正厅找她。”“嗯。”

这个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了。钟离跟着家丁，不禁懊恼今天竟然罕见地睡过头了。醒来以后，他就赶紧来到方府交还物品，但今天一天的工作恐怕是没办法进行了。没有去西市领任务，自然无活可做。就当是放假一天吧，钟离想道。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方府，也是第一次看到能够内部观赏这么大的府邸。虽然眼睛不够用，钟离还是能模糊地看到周围花花草草，假山绿水，在这个初春的季节散发出无限的活力。如果不是家丁催促着他快点去见夫人，恐怕他会忍不住在此多逗留一番，也算长了见识，以后跟元清小子聊天的时候，多一些资本。

“方福，这位是？”前方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把带钟离见夫人的家丁拦了下来。听这声音，简直如同天籁，钟离把眼神移开风景，朝说话的女子看去，只知道是一身紫衣，看不清面庞，不过想来应该是个美女。可惜我是没有那个福分，钟离想道。

“总管，是钟师傅，我带他给夫人交工的。”方福恭敬道。

“嗯，你回去吧，我来带路。”女子一挥手，方福立刻迈步离去，几息时间消失不见，钟离不禁佩服这人速度当真了得。

“没什么奇怪地，方府的家丁都练过武术，你跟……咦？”女子仿佛发现了什么似得，朝钟离看了半天，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如果钟离能够看清的话，定能发现女子脸上的表情从刚开始的疑惑，变成惊喜，最后又变成伤感，肯定会赞叹这女子不去当戏子真是可惜了。

“你叫什么？”女子忽然问道，饶是钟离没见过什么世面，也能听出她说话的语气，带了那么一点慌张，但这时候也没时间多想，忙应道：“钟离。”然后不见了回音，只觉得女子一直盯着他看，心下颤颤，她不会看上我了吧，可惜这么远看不清她长什么样。然后身心立刻忐忑起来。

“跟我来吧。”过了半晌，声音又恢复了刚开始的平淡，带了一些埋怨的味道，钟离不明所以，摆正了心绪，继续跟着前面的身影前进，不一会儿，就到了方府的正厅。

“你先进去吧，夫人在呢。”女子对钟离说道。“嗯。”

夫人远远就看到自己最喜欢的丫鬟带着一个青年走过来，暗想这个应该就是被民间誉为“无泊城第一巧匠”的钟离了，脸上一笑，带了些神秘的味道，看着钟离停留在自己面前，鞠躬。

“夫人，昨日的金簪已经雕刻完毕，小的前来交工。”钟离说着，把胸前的金簪拿了出来，立刻有人把金簪从自己手中拿走，递给夫人。

“嗯。”夫人只是微微打量了一眼金簪，继续说道，“你也累了，若是不介意的话，午饭便到方府解决吧，我也好给你备个客房，歇息一下午再走，不瞒你说，这个簪子对我很是重要，这些就当是我略表谢意了。”说罢也不管钟离态度如何，直接对着周围吩咐：“晴儿，紫儿，你们给钟大师备一间客房，开饭时候让他和你们一起就是。”

钟离一听自己一天的饭似乎有着落了，连忙感激地对夫人欠身，任由两个女子带着自己走。方家只付了定金，还没给他足够的钱，现在也不能离去。

却说他们三人离开以后，夫人挥手散遣散了一帮下人，拍了三次手，一个黑色的身影蓦然出现在夫人身边，人眼定然分辨不出他是如何出现的，太快，跟方福相比简直不是一个档次。

“你来看看这个簪子。”夫人把钟离的金簪递了出去。在某方面，她远远不如面前的人。

“线条纯熟工整，没有修改痕迹，没有一处明显错误，力度适当，有符篆师的潜力。可惜不是修真者，这些大阵，没有任何用处。”黑衣人只看了几眼，立刻得出结论，对夫人欠身道。

“哦，只看了一眼图案就能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天才了。”夫人淡淡道，这时黑衣人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只看了一眼？那何止是天才……”黑衣人不可思议地说道，恨不得立刻把钟离抓过来拜师，是拜钟离为师。这样复杂的图案，能看一眼就雕刻到这种程度，简直是神迹。黑衣人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夫人止住了。

“如果，此人不愿为我们所用，如何？”

黑衣人无奈一叹，用手往脖子上横着一拉——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