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说的也是呢,所以……师叔就当我是在发疯吧。”
说完这句话,尹宵雪就把滚烫的脸压在雷澈的脑后,跟睡着了似的,徒留几缕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原本深秋夜寒,若是这样坐在地砖肯定是冷的,可到底尹宵雪年轻力壮体温高,这般抱着他,那股子带着酒气的暖意在身后一呼一吸的,别的不说,他背部那层内衬里竟是冒出了些细汗,粘粘腻腻就跟生病发汗似的,周身顿时没了那窜心的凉意。
“喂喂……”
就算唤了几声,对方依旧没有动静。
难不成,真是醉了?
有点忍不住,雷澈撇过脸看了看背上那醉鬼,却见其低着头,挺直的鼻子埋在自己的发间,露着半面脸。一弯睫毛此刻正温柔地盖着总是流光溢彩的眸子,至于那一点朱砂红痣,则是十分安静地挂在眼尾,仿若接着夜色也酣然进入梦一般。
雷澈看了,突地皱起眉头。他这点痣看似风流,其实却是一颗血泪痣。
“小四儿,你可知道这孩子啊……虽说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可却是难见的旷世奇才啊!”
当年鹤欲停的神色,自己现在都仍记得。可是,当时触动他心中一悸的,并非那“旷世奇才”空洞又功利的介绍,而是“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八个字。
没错,跟雷澈自个儿一样。恩,这十几年,尹宵雪也就这点和他一样……
雷澈歪着脑袋坐着,或者说是被抱着,追忆了很久才回神到现实,他看了看窗外的月位,一不留神居然过了两个时辰有余。
被困在长手长脚之中,而且还过了那么久的时间,即便是雷澈也不耐烦了,挣扎着伸出手,话也不说,直接往尹宵雪的脸上招呼。
但是,这一次,却没听见肉击之声。
“小师叔……再被你来一掌,我明天不用见人了,特别是,那个井裳华还蛮喜欢我这张脸的。”一双眸子缓缓睁开,就跟开匣了的珠光似的,在暗夜的屋子里亮得人眼疼。
他的眼是亮了,但雷澈却是面色更沉。
“还有脸叫师叔?有意思么?打趣我。”这话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雷澈瞪着个猫眼,暗着个圆脸。
“您这话说的,阿雪可不敢啊,”尹宵雪一把按住雷澈握紧的拳,笑嘻嘻地道,“这次确实喝了不少,那酒楼的东华露可不是掺水的,刚才睡时我还运功化了点酒,否则,您这掌算是正着了。”
雷澈听了这话,心中却是有些惊讶。刚才尹宵雪的这番话,最让人在意的,莫过于那句“刚才睡时我还运功化了点酒”,虽说用内功化酒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能在睡着时将酒化了,却不是人人都能办到。
说明白点,就跟自己在睡觉时修炼内功是一个原理,只不过,较为浅显容易掌控罢了。
“……你说,你刚才当真睡着了?”咽了口唾沫,雷澈凝着他,缓声问道。
见雷澈这般,尹宵雪却是觉得心情大好,眼眸一眯,低下头,贴着他耳边小声地说:“是哦,小师叔那夜教的心法,我啊,可记得很清楚呢。”
此时,雷澈才彻底领会当时鹤欲停的神色,仅凭三式二十五字的心法,居然就能达到这种程度,确实难得啊。
这一想,雷澈心中不由得一叹。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这辈人成天去搞什么勾心斗角,可到头来,却不知那些年轻而矫健的步伐早已到了身后。自己一心求剑,可耐不住流年岁月,旧伤颓体,崇俊衾死了,苏夜痕也死了,自己也半只脚踏进棺材……
江湖,永远是江湖,可英雄,却老早不是那个英雄了。
雷澈这厢神色复杂,而一旁的尹宵雪却是抿起了嘴,只仔细且安静地观察着他。
可接下来,雷澈的话,却是大大出乎了尹宵雪的预料。
“尹宵雪,想不想……练《千秋索经》。”雷澈说得十分平和,而且,心境也是平和如水。尹宵雪看得出来,从那嘴角带着一丝廓然的笑意里,他看得出来。
那笑非常淡,非常浅,乍一看,雷澈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尹宵雪十分清楚,怀里的人,在笑。
即便那样淡,那样浅,却是十分的干净。不知道为何,他就是觉得,这早已年已不惑的人,此刻笑得却是这般的干净,一如天抹微云般的澄澈。
戒备、疑虑、不甘、警惕……一切情绪乱飞渡之后,雷澈居然居然露出这样的表情,这着实,让尹宵雪说不出话来。
既没磕过头,也没下过誓,甚至……江湖之中,也只有他雷澈,敢这样说,会这样做,否则有哪一个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尤其,还不是自己的嫡传弟子。
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后一句是什么?是前浪死在沙滩上啊。
多少门派帮主,都恨不得藏着掖着,直到嫡传弟子跪在床榻前,听到自己最后之言,才心安理得地将半本破卷端出来。
尹宵雪想到这,搂着细腰的手,又不禁收紧了些,看着那微挑的眸子,他目色竟恍惚间渐渐温柔了下来。
难怪,难怪。雷澈啊,雷澈,你还真是个离世之人。
口中含着这句话,尹宵雪沉思了片刻,突地脸贴近,在与那小脸仅有一纸之隔时,才飘出一句:“好。”
雷澈一愣,不知被气的还是被逗的,哼哧了半天,小声地骂了句:“……操!”
面对月见山绝学还犹豫那么久、那么不屑、那么无礼的,这天下,也就他尹宵雪了。
见雷澈顶着这么个小脸,却冒出这样句粗话,尹宵雪顿时乐得不行。
心情大好之下,他突然想起今夜的拼酒的成果来。
本着绝不放过邀功机会,以及上了几趟厕所的辛劳,尹宵雪也不顾着乐了,朝雷澈先小声地说了句:“师叔,那个井裳华啊……”
果然,他这话一说,雷澈也不骂了,神色一凛,敛着小眉毛,瞪着大眼睛,挣扎着站起,端坐到床边道:“少废话。”
怀里有点空寥寥的,虽说雷澈是肉冷肤寒,但好歹小孩子的身体,抱压起来软绵绵的,现下骤然没有了,尹宵雪也没兴趣坐在地板上说话,一个起身,拍拍屁股就想往床上凑,结果被雷澈伸手一指旁边的圆凳,虽极不满意,但想想前夜种种,他还是撇撇嘴坐下了。
“这位千巧公子啊,应该持有古墓九珍之一,而且很可能是‘飞瑶凝光玉笛’。”听话坐下,而且也没扯东扯西,尹宵雪干脆利落地就把最重要的东西讲了出来。
要说他能知道得这么详细,其实也是下过一番心思的,甚至连和井裳华那场拼酒,也是用心良苦。
尹宵雪这人虽表面嘻嘻哈哈,但其实最为仔细。从这一路上的观察,便知那井裳华貌虽文雅其实却尤为嗜酒,而且,知其城府颇深,还特意遣了众人,装醉以问之。
那井裳华也不知有意无意,在酒过几巡之后,口齿也松动了些,尹宵雪趁机左拉右扯,井裳华长篇大段地嘟喃着,但其中有句话,却是被尹宵雪扑捉到了——
“古墓的葬品?呵,那比得上我的……嗝……总之,那些个瑟柱搔头……断笛子……不过尔尔。”
知道古墓葬品其实并不稀奇,可特别的是在于他说的那个“断”字上。
虽然现下江湖中人都不清楚葬品的具体模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个流言放出来时,并没说这些葬品是否完好,以至于大家也许都认为葬品时完好的。
所以,若不是亲眼见过,这井裳华又是如何知晓那笛子是断的呢?
由此看来,笛子,井裳华应当是见过的,虽然不排除他虚张声势,但根据安余那边的情报,确实所有的玉笛葬品的线索大批指向这位千巧公子处。
只不过,他说这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这个,雷澈吃不准。
“……他当时果然醉了?”雷澈琢磨了一下,问道。
其实尹宵雪,也未必吃得准。虽说尹他有心套问,那井裳华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二人虽说拼酒谈天,但其中虚虚实实谁也摸不清处。他们都希望对方醉了,但至于醉没醉,可就难说了。
比如他尹宵雪。
“这个嘛~说不准。”
见雷澈拧着眉头,尹宵雪却是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师叔,其实只要把握好,我们还是占优势的。难道您忘了么?那个千巧公子之所以那么殷勤地让我们去他的云泽山庄的理由~”
到底是年轻人脑筋转得快啊。
闻言一愣,雷澈这样想着,望了眼窗外,俨然,已经是天明。
一夜没睡,雷澈自然在车里补眠,在旁的唐采青似乎也没什么精神,一上车,靠着雷澈便端坐着闭上眼。
与这二人相比,柴小瑛似乎还比较精神。
他拿着倦眼扫了眼唐采青,撇了撇嘴,暗自将雷澈往自己身旁揽了揽,结果手刚使力,雷澈便很习惯地伸手,屈指,往他脑门上一弹,柴小瑛立刻老实了。
可虽然柴小瑛还是个少年,可明显比他小很多的雷澈居然这般对待,而且看那肿得跟鹅似的额头,怎么看,此指力都不是这等小娃娃能使得出来的。
至于此刻在对面闭目养神的唐门少主唐采青,今早推开窗正见他暗暗放走一只灰鸽的情景,着实让人不由得深想。
井裳华靠在车窗旁,装着宿醉揉着太阳穴,将这一切,都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路行一日,终到了地儿。
当众人从车马上一望,才明白这云泽山庄名由何来。
只见,不远处的山庄正嵌在崖边,周围山雾弥漫,云气蒸腾,屋瓦红橼隐约可见,乍一看,就如同天海中漂浮着的一座座精致楼群。
如梦似幻,果然不负其名。
可到了云泽山庄的大门,众人才意识到这座山庄的真正与众不同之处。
话说这白碧霜为了同何玉屏单处,一直便是骑着马陪伴,可哪想刚看见这这大门口,却不由得“呀”地轻声一叫。
接着雷澈等人下车一看,也不由得一愣。
原来,在那门口前方,山雾缥缈之处,正站着两名姿态曼妙、容貌倾城的女子,可怪就怪在她们双眼紧闭,通身雪白,不言不语,不动不移,抬手举足保持着西疆舞蹈的动作,放眼这么一看,确实古怪。
虽说不似妇人反应这么惊讶,但四个月见山的师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雷澈。因为这种感觉,在雷澈身上其实经常能见到。
察觉到众人目光,雷澈小脸儿顿时一暗。
“话说回来,霜儿妹妹也是第一次来我云泽山庄呢。”这时主人井裳华却是开口了,即便在这么山雾缭绕、寒气袭人的地方,他手中的铜扇仍旧扇得起劲。
白碧霜停了马,有些战战兢兢地问:“井大哥,那两位姑娘……”
从那扇子的扇动的频率,一旁的尹宵雪感觉到她这一问,井裳华似乎更是开心了。
“霜儿莫怕,走近些瞧便是了。”他一说完,便领人走近一看。
可众人一看,却是觉得更加不寒而栗了。
只见那两名女子仍旧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这点,雷澈等习武之人最清楚不过。
瞧其模样,不是死了是什么?
“……这这……不是死人么!”白碧霜也忍不住了,开口道。
众人也看向井裳华,等待他解释个清楚。
这位千巧公子倒是从容不迫,笑嘻嘻地伸出扇子,敲了敲其中一位女子的身体,令人惊讶的是,肉扇相击居然发出了金属敲击的声音。
“呵呵,这俩尊,算是我们云泽山庄的守门神女吧。”摇了摇扇子,井裳华轻飘飘地说道。
众人见状,也伸手敲了敲,没想到看似香肤柔泽的女子居然冰凉坚硬如斯。
这云泽山庄当真与众不同,寻常人家摆两座狰狞石狮、门神放在门口,为的是以煞气撼鬼神,可这两尊,却是不同,怕是有把活人给吓死了的本事。
看着那女像白发雪肤,如此栩栩如生,特别是其中一尊,面貌圆润,眉宇温柔,雷澈不由得驻足许久,直到唐采青出声呼唤,才同众人下进了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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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也许上辈子青崖是个鲜卑人,桌上无肉不欢,床上……恩,所以向佛已久心生异念,但胆子一直很小……远目,大仙~请赐予青崖J情的勇气吧~~~~~~~~~~
呵呵,以上大家意会就好(大概下一章左右)
PS:青崖写文时常眼拙,只有回头看时才发现错字,故而有时更新实为改错字,大家无视就好</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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