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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飘萍》第三十二章 孰功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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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日清晨,率近三万同盟军精锐乘夜从日军三宅支队两侧渡滦河北来的吉石五,在一小队卫士的护送下与林子岳、宣剑魂会合于九头山以南八公里的言家原,即日军横路大队大部覆灭之所。

战斗结束一天多了,战场早就看不见两军阵亡将士的遗体了,可那一支支残枪断刃、一滩滩略微发黑的血迹、草丛中处可见的弹壳,却都提醒着人闪,就在不久前这里还发生过一场恶战。

这点小阵仗,对拿杀人盈野当家常便饭的吉石五自是不值一提,相反的,在空气中漂荡的淡淡血腥味、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反让他身心倍感愉悦。自中原大战后期率部投蒋以来,他也有多时未上第一线来了。老呆在高级指挥所安全是安全,也更有利于掌控战局,可对一个戎马倥偬半生的职业军人而言,战场上的气息始终是他最向往的。

“林总指挥、剑魂!你们俩在电报里只说让我一过河就丢下几万大军赶来‘晋见’你们,又不说是什么原因,到底搞什么名堂?我可先把话放在这,你们俩要是没个过得去的说法,就别怪我用对长官不敬的罪名打你们的军棍噢!”三人照了面,一各自摒退了随从,吉石五就毫不客气的质问上了。他可不是在开玩笑,西北军历来就有打军棍的传统,还不一点也忌讳地位高低、功劳大小。中原大战开打前,韩复渠都当了河南省省主席了,按老话说也是起居八座的封疆大吏了,只因在冯老将面前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便被从军事会议的会场里拉下去痛打了十五军棍,一打完还得被抬回来照样商议军机。

“石五!你也别见怪,弄这出上峰见下级,我跟子岳也是不得已为之,谁叫你那里八面透风了,这种事电报里就更不好说了,也说不清楚。”宣剑魂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吉石五点了点头。做为冯老将最倚重的前线将领,老谋深算的最高当局、首鼠两端的少帅、狼子野心的日本人,甚至是冯老将身边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羽毛扇子’为了各自的目的,都极力在他的指挥部里设置眼线。对这一点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也抓过几个,杀过几个,却一直无法根绝。相比之下,林子岳、宣剑魂这里自然要单纯的多,也保险的多。可林、宣二人愈是如此作态,吉石五就愈感到呆会要谈的事非同寻常,这份认知令他素来冷峻威严的面部表情,平添了一种别样的凝重。

“剑魂!说吧。”吉石五再次追问道。这回语气用词都看似缓和了许多,但细说之下,你就会发现这其间已隐隐夹杂了金石之音。

可为他解惑的却不是宣剑魂。

“吉总指挥!事情是这样的,看了北路军总司令部昨晚发来的下一步作战纲要,我个人觉得很不妥。”林子岳字字如刀的分析道:“公平的说,这份把最低目标定在歼灭三宅支队大部和夺下多伦城的作战纲要,做的很周详。可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过于一厢情愿了。会有这个毛病实也不能全怪制订这个计划的人,谁叫他们从没跟日本人交过手了。可真要拿这个方案来指导一场大战役,那就是对中华民族的犯罪了!”

吉石五品出味来了,今天这事林子岳肯定是始作俑者兼主谋,宣剑魂只是个同谋。可他也快被气疯了,他什么时候吃过部下这种排头。更别说,刚下发的这个作战纲要,还是他方正武两个人一个字一个字的推敲出来的。可他还得忍着,对宣剑魂的计谋心计的钦佩,使他坚信林子岳既能说服自己的莫逆之交,那么就绝不是瞎说一气。也全靠有对宣剑魂的这份信任垫着底,性烈如火的吉石五才会一马鞭抽到林子岳脸上。

“首先,我们的得承认日军士兵的身体条件、战斗配合能力、意志力,就是比我们要普遍强上一两个档次。日本人的这种优势在平时作战时,或许不甚明显。可一旦被日军逼到墙角,其爆发力和韧性都是相当惊人的。我拉队伍以来,拢共跟日本人打过四次较大的战斗,在长岭县城附近中伏的那次不算,剩下三战是两胜一小败,小败的那次是突击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我们有七千多人,兵员素质就算比不上您的第二军,也绝不比佟军长的第一军、邓总指挥的第一路军逊色,且无论是单兵火力、还是重武器的拥有比例,都优于日军。可到头来,才猛攻了三、四小时就因伤亡过大攻不动了,敌我双方的战损比例也一比二以上。若非侥幸打死了武藤,简直就是完败。”

吉世五还是没说话,可他的呼吸却已沉重得象在扯风箱了。他是一员悍将、勇将,可对战斗运筹也有着水准以上的能力。一个仅仅会抡大刀片的军人,就是抡得再好,也是成不了一员统兵数万的大将的。吉石武在心里思索、比较的时间愈长,他原先那份自信就流失的愈快。对北路军各部的真实战力,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比他知晓得详更细准确的了。他知道,林子岳的话里其实还留了余地,驻军张北的时候,姜大海所率那支五百多人的小部队他可是常见。那见都没见过的新式装备、与他手下百战余生的西北军老兵也不遑多让的眼神气势,都在告诉他,正上了战场,在战力冠诸军的二军里也只有他的宝贝卫队营能跟这支队伍一较高下。若林子岳对突击关东军司令一役的情形所言不虚的话,滦河北岸的战事真旷日持久的打下去,那怕只象他和方正武之前预想的那样只拖上半个月,先在战斗意志上跨下来的只能是良莠不齐的同盟军。到时,若日军的援兵再来个适时而至,可就不知道是谁围歼谁了。

“子岳!你敢点出这一节,那么想必心中定有成算!”自视甚高的吉大将军向人伏首求教,可是千年难逢一遭啊。

林子岳先与宣剑魂交换了一个眼色,方对吉石世说道:“这事说难也难,说易其实也容易。既然咱们拖不起,那就速战速决,只要在七天内把三宅支队给解决了,岂不就万事大吉了。若一切顺利,干掉了三宅支队后,咱们没准还有余力回过来头,好好收拾日本人的援军。当然了,硬打硬拼是铁定不成的,咱们还得下狠手、使绝招才可能成事,现在就看吉总指挥敢不敢担这个干系了。”

下一秒钟,林子岳又压低了声音,把嘴凑到了吉石五的耳边,将他的打算来了合盘托出。

也不知林子岳跟吉石世究竟说了些什么,竟把这个从来就胆大包天的角色,给唬得面如金纸,指节发白,全被半分平日里的杀伐果决。

明了林子岳的计划后,吉石世沉默了整整半个小时,才颓然道:“干吧!这事就不要通报张垣了,免得一个弄不好,冯老总将来还得跟着咱们吃瓜落。方叔平(叔平是方正武的表字。)哪里是死活绕不过去的。明天咱们就能对三宅支队形成合围态势,合围一成功我就抽空回一趟榆木川亲自跟他谈。”

尽管明知有这个北路军里兵权最重的倔驴去当说客,性情温和的方正武想不应承都难,可林子岳、宣剑魂却并无一丝喜色,只是不约而同的长叹了一口气。这叹声中虽也有大功将成的欣慰,可更多的却分明是深深的愧疚!

五月四日晚十一时许,三宅支队的指挥所。

从外面传来的枪炮声已零星的得近乎全停,可指挥所里的日军军官们,却没有一个敢稍稍懈怠的。呆在同盟军的包围圈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白天光打冷枪冷炮(受日机轰炸所限。),晚上才实施蚕食攻击的同盟军的作战规律,他们自忖已了如指掌。同盟军在夜间攻击时,总是习惯分为上下半夜两个时段进行,午夜前后这段时间正是空档期。而且,这空档期还是不定时,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瞬间,枪声会不会再次大作。

“东野君!我们上前面去看看。”话才说了一半。在实为半地下大木棚的指挥所里呆得闷气的三宅少将就大步走向了棚外。三宅的副官东野少佐连忙招呼上几个参谋、卫兵追了出去。

一行人转了几处在前沿阵地后,向滦河边上行去,对虽偶尔也与日军隔河炮战,可大多数时候却全无动静的同盟军滦河南岸部队,三宅总是不大放心,唯恐被对手钻个空子。

自家的苦处自己的知道,为了顶住北岸同盟军从东、北、西三个方向施加的巨大军事压力,三宅少将在十多里长的滦河河岸上,只放了两个临时转行成步兵的骑兵大队,连马伕、伙伕都算上,统共不到七百人。这么少的人手,凭河守渡也还将就,可想要把成功偷渡的中**队再给打下河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济事的。已经是三面被挤压了,南面再一门户洞开,三宅支队迅速被分割包围,也就成了定局。真到了那一步,这仗也就快接近尾了。

‘李守信八嘎!’每当念及于此时,三宅总忘不了在心头问候一下远在多伦城内的那个不称职的蒙古族奴才。

想来也对,要是近日来被三宅少将、第八师团师团部、关东军司令部连电狂催的李守信舍得遵命弃城出击,而不是打着坐观成败的小算盘,每天只象征性派点出城来应付上几枪,就上报日本人同盟军围城太紧压根无法突围而出。就算不能形成与三宅支队形成隔河相望,背靠互守之势,最起码是能大大减轻三宅部队南面的压力的,更不至于让南岸的同盟军在三宅被围攻的这几天,又有恃无恐的增加了一个师的兵力吧!

当然,真正被三宅寄予厚望的还是西山中将亲率的那支两个多联队的援军。三宅今天下午还收到西山中将电报,说他的部队离三宅支队所在位置已不到一百公里。三宅私下估算过,即便充分考虑到从集结阶段就一直缠着西山中将所部的大队中国骑兵疯狂突袭,中**队现用于歼击自己的相当部分兵力转到九头山、回马岭一线死守死战等不利因素,最迟五天后,西山中将也该与他师了。依现在情形来看,三宅支队虽打得有些吃力,可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不犯太蠢的错误,莫说五天,就是十天半个月也是能撑得过去的。当然,坐困‘孤岛’的三宅支队能有这么长的持续作战能力,日军航空兵在供养弹药上的大力保障,是功不可没了。

不多时,三宅等人就来到了滦河岸边。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几个背着标杆、拿着尺子的日军士兵,引起了东野的注意。

“少佐,我们是测量队,奉命测量滦河的水位,已供支队司令部有关部门参考。已经测量完了这一段,正要到几里外的下游去继续测量!”一个又矮又瘦的一等兵出列答道。

三宅是个细心人,东野只是随口问问,他却留上了心:“水位的涨跌大不大。”

“将军阁下!”被三宅的军阶吓了一跳的一等兵毕恭毕敬的答道:“变化不算太大,一周来总共下降了不足十厘米。”

“春天降水位,这难道是正常的嘛?”心神一颤的三宅连声追问道。

一等兵的回答却与他的想象很不一样,一般说来,在中国北方,春天的河流水位总,固然处于回升期,可水位会时涨时降,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别过了测量兵,三宅不知为何,怎么不释然,而这种莫名的不安,在他从身边一个参谋口中得知自己支队的参谋部里,并没有滦河这一段的陈年水文资料时,愈发的扩大了。可他除了咒骂关东军特务机关驻察省人员的无能赖惰愚蠢外却毫无办法。这个时代的中国的水文测量工作很落后,这滦河又不是长江黄河,日本人想要详细的水文资料,只能自己去测量,偷都没地偷去。他三宅骂得再凶,也不可能让时光倒留,让日本特务们有机会补上这个漏吧。

林子岳要是能知道三宅此时这份郁闷,定是会深表同情的。当然,仅是同情是不够,还得帮人解除烦恼才是,最巧得是,三宅在滦河边上闷头疾走的之时,林子岳正亲自在做这件大善事了。

三宅支队据守的滦河河岸上四、五里处,一处夹在两山间的曲折狭窄河口。

“总指挥!咱们从沈阳弄来的那点过大雪山都没舍得扔得好炸药全在下面了!”一人刚从水下钻出来营长,向拉长着脸坐在岸边的林子岳报告道。

林子岳只轻轻颔首,目光却仍就死死盯着黑漆的河面。他很明了,他所注视那段水纹汹涌的河面下,隐藏一座暗坝。

暗坝的设计者,却非林子岳,而是适才亲自下去放炸的何营长何漠。这个何漠是姜大海的把兄弟,林子岳当日率队从沟帮子出发时就有他一个,也算是这支队伍的元老了。他从军前在家乡出过几次河工,还当过工头,干筑坝拦水的事可内行了。

何漠指挥士兵们先将两扇用树木钉成的与滦河这处河口的宽度一样长短,深度却稍有不入的长方形竖排大木栅沉住河中,再在水下将其扶正,并用绳索将大木栅的两头接过到两岸的巨桩上,最后方用大片石将两扇间那五、六米的间隔填满,于是一道隐蔽性极好,从外观上怎么看怎么象瀑布的暗坝,就在一夜之间建成了。

暗坝建成后的数日里,每天晚上何漠都会带人来横钉木桩填充石料,以适量抬高水位。

到此至为止,坝上坝下的水位已相差五米有余,这就意味着若没这道暗坝,坝下河段的水位本应是暴涨而不是稳跌。

可别小看了这不到六米的水位差,更别小看已蓄了六天多的水量,一旦暗坝被炸掉,以千万立方计的洪水,将挟天地之威奔腾直下,那就将会什么样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可有一点是能确定的,位于暗坝下游的滦河两岸平原地区势将遭受水灾,受淹良田,不会少于十几万亩吧,村庄怎么也有几十、上百座吧。

想到林子岳心情就分外沉重,可偏偏做为这一切的策划者提议人,他是最没有权力沉痛的人。

凌晨二时,利用日军已习惯的停火间隔的麻痹心理,退到安全地带的两岸同盟军主力(为防惊动日军,北岸这边极少数防守与日军阵地过近的前哨阵地同盟军小部队,被无情的当成了弃子。)发出了信号。

二时零一分,林子岳摇动了电柄,引爆了埋在坝下的百来公斤TNT。

上游暗坝轰然坍塌之际,三宅少将早已回到了他的指挥所,正为今夜里中**队停火间隔竟如此之长,而纳闷不已,正准备打电话让各前沿阵地想法子摸摸虚实了.

对那声决定了他和他的部队的命运的轰然巨响,三宅起初没怎么在意,离得太远了听不真切,他还以为是天边又打了个闷雷呢。

可很快,三宅少将象被马蜂蜇了一口命根子似的,飞身向指挥所奔去。他再专注于战事,这雷声与哗哗水声的不同,总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等冲出指挥部的三宅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上游奔腾而下滔滔巨浪,已把滦河两岸的大片土地暂时变成了水域,其残波余浪也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三宅所在之处袭来。

毕竟滦河的流量跟长江黄河没法比,也远逊于准河、辽河这类二等大河,毕竟林子岳他们建起的暗坝拢共只蓄了六天的水,毕竟时下中国北方的诸多河流还都处于回水期,毕竟三宅支队指挥所离滦河河岸足有三公里,总之一刻钟后,三宅和他的一干幕僚、警卫们都还堪堪立在原地了。准确的说,是泡在河水里发抖打寒颤。才解冻一个多月,这滦河的水可还冰凉透着了。

三宅失魂落魂的呆立了良久,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拔出腰间的指挥刀,一反手就向自己的腹部捅去。

那么多军官都在旁边了,岂能眼睁睁看着少将切腹,当下就七手八脚的把三宅的指挥刀给夺了下来。

“将军阁下!请您保重贵身。虽说丧心病狂的中国人放水掩了他们自己的农田土地,可我们还能战斗。您放心,这洪峰已经过去了,过不了几个小时,这水就该渐渐消退了。只要能挨到天亮,我们就可以在航空兵的近距离支援下恢复建制重整战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亏东野少佐说得出口。老天为证,比别的日本人或许会名落孙山,可要开个丧心病狂、负义无良科,日本人认了第二,满世界还真没个国家敢说自己是第一。

对自己心腹副官的宽慰,三宅只能抱以苦笑。关于还有没有翻盘的机会这个问题,早在拔刀欲自尽之前,他就已经想得很透彻了:‘阵地南部的将兵肯定是完了,集中圈养滦河边上的大小深坑里的两千多匹战马也肯定全被洪水冲走、冲散了。连同自己在内的阵地中部的将兵们,也被泡在齐胸过腰深的水流里,能保证不被水流冲走,已是很不错了,连端枪射击都没了准头。北部阵地的情况应当会好一些,可那又有什么用,那些低于地平面的工事掩体还是得被注满积水,没了屏障可依,各式重武器又受积水所限也基本成了废物的日军,又怎挡得住人多势众的同盟军。’至于东野所说的重整旗鼓,在三宅看来更纯属天方夜谭,人家处心积虑的来了这么一手绝的,又哪会容你拖到天亮水退!

心里明白归心里明白,可同许多寻死未成的人一样,起码的在短时间内三宅是不想死了。

对生命、家人的依恋和对就此战败的强烈不甘,促使三宅说了一句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东野君说得很对,只要有信心,只要坚持下去,我们就一定会迎来转机了。现在大家都跟到北面去组织抵抗。”

素孚众望的支队司令官的‘振作’对在场的日本军人们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在集体发出一阵与野狼掉入陷阱时的狂嚎神似的‘欢呼’后,几十个将兵都围了拢了过来,他们簇拥着三宅一步一挪的向北‘跑’去。刚开始,他们还带着枪支、佩刀、文件包,但跑着跑着,他们不光把这些累赘都扔了,还脱起了衣服来。平日最讲究军容的司令部官佐们会轻装得这么彻底干脆,实是为从身后向他们开来那一大片时不时会吐出一串要命的火舌的影影幢幢所逼。很明显南岸、上游的中**队正乘着木筏向日军掩杀过来。

总算起步较早,又能强令同行的士兵以生命吸引木筏上的中国官兵的火力,三宅等七、八个军官最终还是逃到了平地积水才过膝盖的日军北部阵地的边缘地带,可在那里他们却被一队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给挡住了。

“我是第三骑兵旅团的大山少尉。奉永野少将的命令,所有从南面退过来的,不论军阶高低都得到东边去整队编组做好战斗准备。”一个端着四四式骑枪的猪脸少尉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对三宅等人命令道。

“少尉!我是三宅少将,是整个支队的最高指挥官,不是你奉命收容的溃兵。永野君的命令对我是无效的,我命令你赶快派人护送我和我的副官、参谋们到永野君的指挥部去,那里才是我该呆的地方。”气急败坏的三宅抓着那个小少尉的衣领口沫横飞的吼了一气不说,还连扇了对方两个耳光

大山少尉先是被吓了一大跳。可奈何三宅支队系日前为救援多伦紧急组建的,又分别来自步骑两大兵种,他一个骑兵小队长又哪有机会见过三宅少将本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三宅此际的形象太寒碜了,大山实在是无法把一个全身上下只着一条很不称职的包裆布的家伙,跟一位曾当过关东军参谋长的大人物联系一起。

自以为是的将面前这个男人,判定为‘战争恐怖症’的少尉一脚踢在三宅的阴部上,并恶狠狠的命令道:“这个人疯了!来人!帮他一把!”也难怪大山会有恃无恐,永野少将可是有严令在先,无论是因哪种原因,只要是不能作战的溃兵一律就地处决,以免动摇军心。

跟着三宅来的那一干近乎全裸的军官们哪可能答应。他们一面抢上前去护着倒在地上三宅少将,一面边骂大山是头蠢猪,边述说与自己相熟的第三骑兵旅团旅团部的军官的个人情况。

这下子,大山少尉可慌了神了。他虽蠢了点,狂妄了点,可面对这种情景,也知道自己闯了塌天大祸了。在等级森严的日军,一个芝麻大的少尉殴打了一个少将,哪怕他事先不知对方的身份,其仕途也会从此暗淡无光。更不用说,三宅少将在之前已经自报家门了,且大山打的还是那么具有侮辱性的部位。说白了吧,就算事后三宅大人有大量不愿追究,大山的上司们为了让不受这事的牵连,也会维护武士的尊严为名,逼迫大山剖腹自尽的。

大山还不想死,尤其不想不名誉的死去,所以他做出了另一种选择,快刀斩乱蔴。谁说的小人物就不能用他们的方式,去维护自己的生命尊严!

“这些逃兵不止拒绝编组,还煸动兵变,奉永野少将的命令就地处决!开枪!”大山故意把前面的话说得又快又含糊,后面两个字却字正腔圆。他也算有些急智,懂得利用人在错愕时的条件反射,来促使他手下的士兵们本能的扣动扳机。他更知道,只要把这十几个人都杀了。就算部下们事后反应过来,也会为了逃避惩罚,不得不与自己保持一致.

“啪、啪、啪……。”大山如愿以偿的听到了他想听的排枪声。在这排枪声中,七八个军阶为少将到少佐的日军军官们倒在了血泊中。在意识消逝前的那一刹那,三宅没有去想这样的死法是不是太冤枉,他只是把手伸向了包裆布,那里面边着他在仓惶逃命时都没舍得丢掉的他与家人的合影。

“啪、啪!”额外又对三宅补上两枪后,才松了一口气的大山回首吆喝道:“全体都有了,跟我到那边看看。”

“突、突、突……。”大山小队刚走,几乘满栽同盟军士兵的木筏就撑到了此处,中国士兵跳下木筏,跨过三宅一伙的尸体向北突去。

“杀啊!杀鬼子”在战线的另一面,数以万计的同盟军士兵以几百辆装有轻重机枪、迫击炮的马拉大车为先导,向日军最后阵地扑来……。

此役后,由于三宅的尸体被积水泡得变形,身上又缺少可资证明身份的物件,以至于同盟军无法确定其人是否被击毙。而日本军方的记载也只是于战地失踪。三宅的死活遂成了又一个历史谜团!

事实上,就算三宅和他的随从们没有冤死在刚愎狠毒的大山少尉手上,以从滦河上游、南岸压过来的同盟军的推进速度来看,他们同样到不了第三骑兵旅团的指挥部,在半道上就得统统被击毙。之所以排除三宅等人被俘的可能性,却只因早在刚得到三宅支队从开鲁方向南来的消息之时,北路军总司令部就秉承同盟军总部的意思,向各参战部队发出了一道秘令:在日军作战时不要一个俘虏,即使是主动放下枪的也得就地枪毙。

不留降俘的命令固然解气,也很能鼓舞同盟军官兵的情绪。可此举最主要的用意,却就不那么让人高兴了。九一八以来,中日两国间十几万、几十万军队对垒交兵的大场面已非第一回了,战场上也曾杀得尸山血海、白骨成堆,可无论是国民政府还是日本内阁,都在极力把战争的基论定为‘局部冲突’,以致两国非但没有断绝外交,竟连外交降等现象都没有发生的。在这种情形下,同盟军要是真抓了一大堆的日军俘虏,反而不是什么好事。试想一下,假若此战后日本政府以其强势地位逼迫南京政府交还被俘的日军将兵,而南京方面又屈从于日本及其亲密盟友英国的压力(这几乎可以肯定的事情。)的话。同盟军总部当如何应对?老老实实的把日俘交出去?怕是在全国民众面前交待不了,也难免会被社会舆论扣上胆怯辱国的帽子!如果抗命不交?那就等于公然与最高当局决裂,一个漏洞百出的物资封锁就让弱小的抗日同盟军不堪重负了,难道还要逼着‘中央’起兵来打吗?!这道选择题如此的棘手,阅世极深的冯老将才不会傻到去正面回答了!于是乎,只要死的不要活的就成了两全其美的不二良方。相比于抗战爆发后的慷慨激昂痛快淋漓,此时的抗日军人不仅受复杂的国际形势、国内时局所限,很难有毫无保留的与日军拼杀的机会,就是内心也常常充满了只可供嚼咀的辛酸苦涩。那种深入骨髓的力不从心,非身处局中者是永远无法体会得到的。

七成是靠之前的精心谋划,三成也靠了日军的大力‘配合’,那日凌晨的战斗顺利得让林子岳都大有始料未及之感。

在同盟军泰山压顶般的挤压、夹击下,还没到撑到四点,生性轻浮莽撞,又缺乏应对危机的经验永野伯爵就慌了手脚。在匆匆准备了一下,唯恐部队被全歼的永野就率军突围。同盟军对此正求之不得了,他们没有去死挡日军突围的步伐,只尽力予与其火力杀伤。待得已不足一千五百人日军残部一脱离积水区,恭候他们多时的大队中国骑兵就挥舞着马刀、呼喊着战号围了上去,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狂劈猛削,队形早混乱得一塌糊涂的日军将兵们,被劈得鬼哭狼嚎,削得人头如西瓜般滚滚落地。按说,以日军之训练有素,与中国骑兵的兵力对比也不算太悬殊,即便是新遭惨败人人失魂落魄,也该有些招架之力才对。可奈何他们早连重机枪都全扔在了水里,又差不多全是徒步行进。更吃亏的是,这日军残兵中罗圈脚的业余步兵还占了多数。所有的劣势相加,日军又哪能不任由宰割!

说是差不多,就意味着并不是全部日军都没马可骑。早先三宅命令所部把战马都送到既方便饮马,又相对安全的滦河岸边时,骑兵第三旅团的许多军官出于不愿跟爱马分离的初衷,没舍得交出坐骑,仍将其养在身侧。碍于这些军官大多是贵族出身,三宅少将却也没敢深究。也正是靠了这批百里挑一的良驹骏马,永野少将等一干骑兵第三骑兵旅团的首要人物才得以率先脱离战场。余下日军虽在同盟军的骑兵包围圈中拼命挣扎,可在拂晓前,还是基本成了血糊糊的尸体,仅有三百多名有着奥运长跑选手潜质的日军官兵四散而逃。

天色一亮,本想来支援三宅支队七、八架日机就飞到了滦河北岸,在意识到三宅支队作为一个整体已不复存在后,老羞成怒的日军飞行们对地面上的同盟军部队展开了报复性轰炸。与后世的电影里许多镜头不一样,在这个时代,历来缺少重型轰炸机的日军航空兵,对野外部队的打击力其实是并不见得有多强大。当然,这种不太强大的是前提的,即打击者不能惊惶失措,要知道大部分在日机轰炸下崩溃的中**队,与其说是炸跨的,倒不如说是被吓跨的。归根结底,还是士气问题!

对日军航空兵来说,很不幸的是新获大胜的同盟军士兵们,最不缺的与敌偕亡的血气。

于是,天上地下就这么铆上,没过不久,含喷俯冲的日军机群就在上万支枪口的齐射下败下阵来。当然,为了驱逐日机同盟军也付了伤亡数百的代价,可这点损失摊到几万同盟军里不压根显不出来了。倒地面上那三架被击毁的日机残骸,让往日对飞机这种神秘的武器敬畏有加的同盟军官兵极为自豪。这一刻,他们无不觉得世界上已没有什么人、什么东西能战胜他们了。

鬼子的飞机灰溜溜的逃了,同盟军的士兵也开始打扫战场、收集武器了。这种轻松活儿,自是用不着高级军官们插手。再说这个会儿,可是将军们也忙着战地视察了。有人或许要问,仗都打完了还视察个屁。那可就错,仗没打完的时候,又有几个将军肯到火线上来视察?!不管你承不承认,将军们的命总是比较金贵的。

谁说同盟军土了,你没看到那些个身着将军披风、德国马靴的正副军长、总指挥的屁股后头都跟着一两个记者了。渐渐的将领们都聚集到了一齐,兴奋得脸膛发红的他们谈笑风生的说着日军仓皇逃窜、不堪一击的丑态。记者们在一旁用照相机拍下他们的沙汤雄姿,用笔忘下他们亲临前敌、痛歼日寇的煌煌大功。一想到自己的照片、战功,马上就会在全国范围内传播开来,将军们更得意了,几个喜欢出风头的已在话里话外把此次战役的首功往自己身上揽了。可只要记者们一问到这场有如神助的大水的起因,将军们的回答一律是日机夜间轰炸时,误将上游一处乡民自建的土坝炸毁所致,反正这些记者之前大多时间都是呆在军、师指挥部里,最多也是走访一下战地医院之类后勤机关,谁也没到前敌去看实地看过,也不怕当场穿帮。当然,日本人会炸误的这样的及时、恰当,确是一处大疑点。可大胜之后,人人欢呼雀跃都惟恐不及,又有哪个记者会不识数到穷追猛打了!就算过几日有个把迂腐到家的记者较起真来,要去看看日机误炸现场,只要回头多派几个人把伪造现场的工作做的细致些,照理说也就嘘弄得过去了。这造假却也不全是为应付记者,更重要的是这个说法是得上报张垣、南京的,虽料想有全国民众抗日热忱护驾,诸如此类的事早了干了不知多少的最高当局,就是对同盟军再一百个看不顺眼,在上头挑刺的可能性也很小很小,可大面上总得过得去吧!

吉世五虽从记者们的包围中溜了出来,可对部下们的行为,却也半点阻止的意思。在他想来军人们的虚荣心荣誉感强些,总比只顾捞钱醉心娶小要强得多,另外他也抱有这功劳大小也不是报纸上能说了就能算的,让大伙吹吹也无妨的心理。

想到功劳,吉世五就想起了此役真正的首功者林子岳,他从人群中扯过正对几个记者发表着极具煸动性的演讲的宣剑魂问道:“剑魂!怎么不见子岳啊?”

“子岳啊!他早带着他部下的那个独立团朝肖家坝去了。”宣剑魂的回答虽不还够完整,可吉石五却听明白了,林子岳这是借到下游搜索为名,躲开这三军尽开颜的喜庆场面呢。一句话,还是负疚良深的心结在作祟啊。

吉石五想得一点没错,林子岳是在有意逃避。可这世上有些东西,又哪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肖家坝。

肖家坝的地形较高的,从上游泄下来的洪水流到这里时也已势竭,自然而然,此地就成了一个回水湾。洪水在这里受阻后,徐徐重新汇入滦河。水是流回河床了,而被波浪夹带而来的大量尸体却层层堆在村边。

一夜的冲刷、浸泡,让村边的每一具尸体都白的吓人,远远看去活象是一条条被冲岸边的死鱼,极富视觉冲击力。

“一百八十二、一百八十三……。”边沿着村边行进。连数着数的林子岳,每从嘴里报出一个数,他的脸色的便难看一分。他数的是那样的专心,连正在不远处水面上游弋的独立团的士兵偶尔发出地欢呼声,也引吸不了他一丝心神。尽管他心中明了,那欢迎声意味着又有一个或几个爬到树上的日军散兵被发现。

他当然不会有神气去数被淹死的日军的尸体,他数的中国平民的尸体,说更准确一些在这次人为的洪峰中遭了池鱼之殃的附近农户。

突然,林子岳停步蹲了下来,身体也在剧烈的颤抖着,竟好似随时就要掉到水里一般。紧随其后的王国栋见状,赶忙抢上前去伏身把林子岳扶住,可下一瞬间,王国栋却又猛然起身后退,倒把林子岳给带了个仰面朝天。

给好歹也经过些战阵的林子岳、陈国栋带来了深度震憾的两具尸体,却即没开膛破肚,也没面目狰狞,恰恰相反,死者表情安祥极了,可唯其安祥,却更动人心弦。

一位额头爬满了皱纹,手上积着厚厚茧子的五旬老农,怀中抱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着一件绣着百子图的细布褂子,眉目清秀虎头虎脑的好不可爱。他的右手里还捏着一个木老虎,左手死死抓着老者的内衣。显而易见,这是同遭灭顶、至死相依的祖孙俩!也不知是怎么了,看着这一幕林子岳的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出了这两祖孙生前在一起嘻戏的天伦之乐的场景,他自己也晓得这是幻想,可却又觉得这一幅幅画面是那样的真实可信,就宛如他认识这两祖孙足有一百年了。

“总指挥!你也别太自责!这附近村庄的老百姓知道要打仗,大都藏到野地里去了很不好找。为了怕惊动了小鬼子,派出去的人还不敢动作太大,加之有不少老百姓死不愿离家,早上你赶他走,他中午又回家做饭了。吉总指挥和咱们的人都已经尽力了,要不十几个村庄哪只才死这点人。”被林子岳的神游天外吓得不轻的陈国栋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南岸那边不用担心日本人觉察,情况应该要北岸好得多。真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林子岳知道陈国栋所言非虚,可胸中那大团大团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滋味’,却噎得他仍说不出一个字,只一味的吐着舌头:‘这里就有两百多,北岸别处肯定不会少守这个数,南岸少说也得有两百,那岂不是说我一计用下来,就杀了七百骨肉同胞!老天!我死上十次、百次都还不上这笔债!’

林子岳就地呆坐到当夜十时,直到吉石五令人送来了让他整军向北,随主力迎战西山中将所部命令,他方才起身离去,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带上那个木老虎。说来也怪,已被捞上岸的小男孩本把木老虎握得极紧极紧,可林子岳

只轻轻一掰,小男孩的手就松开了。

三宅支队在一夜之间几尽全灭的‘奇迹’,给了多伦城内的伪满军心理上的致命一击,也让西山中将震惊得差点灿昏过。五月五日下午,被吓破了胆的李守信率部弃城,从同盟军第三军汤大虎部的防区突出了包围圈,向热北日占区极速窜去,该部伪满军被同盟军追击甚急,一路又被各地民众抗日武装多次截击,溃散被歼过半,逃至开鲁时仅剩不到三千人。

多伦回到中**队怀抱后,才几个小时孤掌难鸣,又惧我新胜兵威的日军西山部队也加入了‘向后转’的行列。

多伦战役,前前后后总共打了十天,被歼灭的日军、伪满军共一万二千多人,比例为各自一半,且日军那一半死亡的占了九成五以上。同盟军自己只阵亡了二千九百人,伤四千八百人,诚自甲午以来中**队在对日作战中从未有过之大捷也。

林子岳部奉命进驻多伦后,城内一位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日机炸坝’事件的内情的士绅,给林子岳送了一块金字匾额,上写功盖察东四个字,林子岳提笔又写了两块匾一曰罪满滦河,一曰孰功孰罪,与之凑成了一副对联,并悬挂于卧室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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