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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灭》第七回 鏖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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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千彪、蓝千叶带同南宫忧转到一处内室,蓝千彪吩咐从人呈上来一张地图,在书桌上铺开来,指点着地图向南宫忧介绍道:“南宫,我们眼下在药材山,此处离五寨的市镇约有五里来地。我手下一共管着木根井、樱桃坳、黄公冲、十里牌和老鸦田五个山头,这五个山头的寨兵大约有六千上下。明日卯时前,一定可以到我这里会齐。生苗那边,一共有木林桥、王家寨、白岩、关岩屋、峦洞坪、向家湾六个山头,他们的寨兵加上会功夫的女人,抵死了不过七千;眼下动身的话,大概也是卯时左右可以会齐。但是他们的大洞子易守难攻,洞内甬道一定不少。我们熟苗没有人去过那个洞,南宫,这就得辛苦你了!”

南宫忧微微点了点头,端起身畔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讨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一边画着图,一边介绍着山道和洞中的情形:

“过了分界的石桥,一直往北走,都是山道,山道两边会有些许小的岔道,得提防伏兵。继续往前,可以看到两堵山壁,山壁当中筑着一道石墙,石墙只在东侧开了一道角门,而且极窄,只容两个人并排出入;石墙上备着弓弩,若在两侧的山壁上也布上寨兵,那将非常难以攻入。大洞子的洞口开在西侧那一边的山壁上,洞口离地面有十余丈高,平日里出入洞口都靠绞盘吊着竹筐。但是,顺着东边的山壁一直往北,有一条石道从壁顶往下,通向山壁上一处平台,这平台恰好正对着对面山壁上一处平台,这两处平台间有吊桥相连,不过即使不用吊桥,有轻功的也能跃过去。对面山壁的平台有山道直通洞内的甬道。但是,洞内甬道太多,我只在那里待过一天一夜,无法全部知晓。我知道的,都在这里画出来了。当然,洞中决计不止这几条甬道。所以,一旦攻入山洞,我们得万分的仔细。”

“哥,我们什么时候发兵?”俟南宫忧介绍完情形,蓝千叶上前一步,开口问蓝千彪道。

“先不着急,明日卯时我们的寨兵便可会齐。千叶,你多派些人刺探生苗那边的动静。他们不动,我们不动;他们若动,我们先动!”

“大舅,姨母,晚辈有一个请求,还望二位应允。”

“有什么话就说吧!”蓝千叶朝南宫忧笑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求不求的!”

“请大舅和姨母不要同霜儿为难……”

南宫忧话刚一出口,蓝千彪微一转头,朝他冷冷的扫了一眼。

“大舅别误会!霜儿她不是坏人,我能从生苗那边平安来到这边,全靠她掩护。生苗若要谋反,她决计不会相帮!”

听南宫忧这般解释,蓝千彪的眼光和缓了几分。

“哥,别这副模样嘛!不就是个小姑娘嘛!”见局面有些僵,蓝千叶忙插上口来打圆场,“何况,她不还是南宫的妻子嘛,噢!”

听了蓝千叶的话,蓝千彪轻轻吁了口气,垂下眼睑看着地图,再没说话了。南宫忧见状,情知他已应允,连忙朝他一揖到地:

“多谢大舅!”

随即又朝蓝千叶一揖到地:

“多谢姨母!”

寅正时分不到,蓝千彪管下的五个山头已有四个山头的山主带着本部寨兵来到了药材山下,依次列成方阵。山主立马当先,寨兵都戴着清一色的竹笠,身穿清一色的宝蓝色短襟棉袄,下衬着熟牛皮护膝、绷腿,脚穿踢土皮鞋;腰悬单刀、手持梨木铁枪。无数盏松明的黄光映衬着竹笠顶上和铁枪上随风飘撒的红缨,仿佛在同无数点红色的火光争相跳跃一般。方阵内鸦雀无声,只有风刮衣袂的呼呼声,马匹连响鼻也不曾打一个。

蓝千彪头戴竹笠,上撒着一把黑缨;身穿一席黑袍,肩上披着黑色的斗篷,马鞍侧畔悬着黑皮鞘雁翎刀,跨下一匹乌骓马,立在方阵前方,如同生铁铸就的一般,一动不动。南宫忧乘马立在蓝千彪的右首,眼见得这群人众不久便要开赴刀枪如林的杀场,心潮不由得激荡了起来。立马在蓝千彪左首的蓝千叶却不住的左顾右盼,无移时,她低眉召小八上前,悄声吩咐了几句,小八招手唤上两个寨兵,一同骑马往西去了。

南宫忧不敢开口相询,猜测定然是蓝千叶疑惑为何五个山头只到了四个,便派人出去打探了。果不其然,不过一柱香的时分,小八他们领来了一个满身伤痕的寨兵。据他通传,木根井一路寨兵在赶往药材山的路上被生苗木林桥一路寨兵拦截,正混杀一处,打得不可开交。

听到这个消息,蓝千彪不动声色,只在喉间沉沉的“嗯”了一声,思忖片刻,随即拨马上前几步,扬起嗓子高声说道:

“弟兄们,我们苗家跟汉人本是一家!我们一同生活在大明江山,本该和睦相处!可是,生苗却屡屡作乱,残杀汉人不说,连我们这些说几句汉话、穿几件汉衣的苗家同胞,他们也要杀!我们穿汉衣、说汉话,又没有犯王法!碍他们什么事了?可是,怎么办?他们就是要打、要杀!如今,他们又动手了!又开始残杀我们这些和睦相处的苗家人和汉人了!就在刚才,木根井的弟兄们在赶往这里的路上,就被生苗拦截了!又开始杀我们的人了!又开始了!弟兄们,你们自己说,我们该怎么办?”

“杀!杀!杀!”五千余人一齐爆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吼声,连呜呜乱叫的晨风仿佛都给这声浪震住了一般,霎时间便小了许多……

蓝千彪把手一扬,那声浪立时止歇。他扫了一眼方阵,开口昂声说道:

“各位山主、各位弟兄,听我号令!”

不多时,蓝千彪吩咐已毕。在这之前,南宫忧和老鸦田山头的山主蓝五根已按他的吩咐,领着二千寨兵当先抄小道赶往东面的山壁;在这之后,余下的寨兵也一路一路的陆续开拔了。

天依旧黑得像锅底,山林中更是伸手难见五指,但是谁也不敢点松明。寨兵们只能随着前方若隐若现的人影,手扶着身畔的树木,缓步鱼贯而行。初冬时节的朔风如一口口利剑,穿过林间丛杂的树木,一直刺透体内的脏腑。想到过得几个时辰,又将重回几天前那茫然迷乱的旧地,南宫忧的心头禁不住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行人离那东面的山壁尚有一里余路程,阵阵喊杀声便隐隐从西北前方传入了山林。蓝五根吩咐三个会说苗话的寨兵脱去号衣,换上苗服,扮作樵夫,充当斥候。过不多时,回来一个斥候禀报说,黄公冲的山主蓝阿信正带领一千五百寨兵猛攻西面山壁;十里牌的山主蓝玉田带着一千寨兵攻打石墙;蓝千叶领着三百弓手,不断朝东面山壁放箭。双方正在胶着,胜负未分。

“东山壁有没有分兵去增援石墙和西山壁?”蓝五根开口问那斥候道。

“没有,东山壁上的寨兵也在往下放箭,没有分出人手去增援西边。”

蓝五根一挥手,一行人又往前行了里许,隐伏了下来。

停在此处,山林外的声音可就听得真切了。喊杀声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兵刃撞击声、中伤者的惨呼声、羽箭当空掠过的飕飕声、不知是人还是物从高处掉落到地上的闷响声……——便是潮水中向四面飞溅的浪花。一时间,熟苗“杀!杀!”的呐喊声一重接一重的扑向生苗的山壁和石墙;又一时间,生苗呜哇呜哇的怒吼声又从山壁和石墙上朝熟苗直倾泄下来……两股怒潮一来一往,交混激荡,仿佛要将那两堵山壁和一堵石墙冲毁、炸裂、直到灰飞烟灭……

林中的伏兵听着这林外的怒潮,心旌也如同潮水一般激荡。有的寨兵睁着一双布满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瞪着林外;有的寨兵略略站起身子又蹲伏下去;有的寨兵伸出手轻轻探着枪尖,又缩回来;有的寨兵轻轻拔出腰刀看上一眼,又插回鞘去……

蓝五根心中也焦躁万分,但他决计不能有任何躁动的行为,只得蹲伏在地下,一口接一口深深的喘着粗气。南宫忧心中也激荡不已,但他此行也是主将之一,蓝千彪特意命他和蓝五根带同二千寨兵,俟东山壁抽调兵力回援西面的时机,出其不意,一举攻下东山壁;而后从东山壁上开凿的小道越过平台,直捣生苗大洞。为此,蓝千彪严令这二千伏兵绝不许擅自行动,必须俟守把东山壁的生苗连续两次调兵增援西面,方可出击。熟悉东山壁山道和洞内甬道的人,只有南宫忧,因此,蓝千彪将佩刀给他,授与他对这二千寨兵生杀予夺的大权。此刻,他更加不能有任何浮躁的举动,遂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开始调理内息。虽然胸腹间照例会隐隐作痛,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也不知隐伏了多久,只听闻林外的潮水一阵猛似一阵,朔风也愣头愣脑的赶来凑热闹,和着那怒潮呼呼的尖啸,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送入林中来,送入这二千伏兵的鼻腔。

终于,蓝五根紧紧咬着牙关,缓缓站了起来。随着他的身形,又有三五个寨兵站起了身。

南宫忧蓦的把眼一睁,右手拇指一弹,将蓝千彪给他的佩刀抵出了半截。

蓝五根沉沉的吐了一口粗气,还是缓缓矮下身去。

又蹲伏了约莫二柱香的时分,忽然有个斥候来报:

“调走了!调走两次了!”

一听这话,蓝五根如同触发了机括一般从地上弹将起来,那二千寨兵倒有一千五百人把手中的铁枪挺了起来。

“且慢!”南宫忧抬手一按,问那斥候道,“东山壁上大概还有多少人守把?”

“大约五七百吧,不,决计不到七百!”

“走!”南宫忧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刹那间,东山壁前的那丛山林仿佛瞬间决了口的大堤一般,一股宝蓝色的洪流喷涌而出。蓝五根拔出腰刀,当空一挥,五十个寨兵箭步上前,手持盾牌,排开一堵盾墙;随即一百五十名弩手紧跟上前,排成三排,隐在盾墙后,依次朝东山壁顶上放箭。把守东山壁的生苗寨兵眼下已不足六百,适才与蓝千叶领着的三百弓手对射了几个时辰,已然倦怠,陡然见到这二千熟苗的生力军从林中冒出,仿佛地底下钻出来的一般,不觉惊诧莫名,措手不及间,一下子给放倒二十多个,余众慌忙躲到依山筑起的土墙后,拉弓回射。然而弩机力道比弓箭要大、准头也比弓箭要好,因此生苗虽然居高临下,却并未占到什么便宜。

扑——扑——扑——

三架云梯一齐架在了山壁上,熟苗寨兵将腰刀横咬在口中,循梯攀缘而上。生苗寨兵慌忙上前去掀梯,然而刚一露头,弩箭立刻如雨点般扑将上来。可饶是如此,依旧有一架云梯被掀翻,十余名熟苗寨兵立刻横尸当场。

蓝五根喃喃的骂了一句,把手一挥,登时又有两架云梯竖起。先前竖起的云梯上,有五七个熟苗已然登上壁顶,然而尚未交手,马上就被隐在土墙后的生苗或射或捅,死在墙头。眼看着攻了小半个时辰,虽然生苗死伤了百余,可东山壁依旧未能攻下。

此刻西山壁与石墙处依然混战一团。山壁上、石墙上、地面上,到处铺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原本清澈的溪流已被染成褐色;穿着苗装的身躯、穿着汉装的身躯、睁着眼的身躯、闭着眼的身躯、已经一动不动的身躯、还在微微蠕动着的身躯横七竖八的交叠在一起,不时牵绊住往来奔跑的寨兵的腿。有人不管不顾,踩着这些身躯继续前行;有人弯下身,朝还在蠕动的敌兵身躯上捅上一刀;有人被绊得一个趔趄,就此被流箭射中,也倒下去,为那横七竖八的身躯又添上一口……

蓝千彪立马阵前,依旧横着一双墨染般的浓眉,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偶尔飞过来一支流箭,他也只微微闪过,或者伸出手指弹开。此番他本拟先将五路寨兵会齐,再陆续开到那市镇屯驻,俟生苗一有异动,立刻发兵进攻。不料兵未聚齐,木根井一路寨兵居然在赶来的路上被生苗截击,看来生苗已是按捺不住的了。因此,他先调八百寨兵援救木根井一路,并且强令他们牵制住那一路生苗的兵马,好让生苗大洞的西面屏障乏人守御。待他领兵赶到此处,立即猛攻西山壁和石墙,大量杀伤这两处的生苗,并派遣蓝千叶只带三百弓手,不痛不痒的朝东山壁处有一簇没一簇的放箭,借以麻痹这一路生苗,并让他们将东面的守军调到西面去增援。如此,一俟东面的守军空虚,立刻便让南宫忧、蓝五根带同那二千熟苗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迅速攻占东山壁。而后,一部分兵力配合蓝千彪,攻取西山壁和石墙;另一部分兵力由南宫忧率领,顺东山壁上开凿的山道、平台,直捣生苗的主洞。而今东面已打了小半个时辰,山壁却依然未曾攻下,看来生苗也并非那么好相与的。

“小二,”他开口唤来身边的一个从人道,“去东边问问南宫少爷和五根,需不需要添派人手?”

“请寨主放心!”蓝五根将手中腰刀扑的往泥地上一顿,“不把这山壁攻下,我蓝五根就提着脑袋去见寨主!”

那从人小二骑马去了。南宫忧抬眼瞧了瞧山壁上筑的土墙,从西往东,约莫延伸有二十余丈远;再往东,都是乱石堆和灌木林,既无土墙、又无寨兵。他忽然心生一计,上前几步,将计策告诉了蓝五根。

“太危险了!”蓝五根皱眉道,“从这里再往东,山路极不好走,都是陡崖和绝壁,连云梯都不好架设的。”

“我用轻功上去,再悬绳子下来,请一百个弟兄攀绳子上去,每个弟兄背两面盾牌。上去之后,先用盾牌和灌木搭好寨栅,然后把其余的弟兄拉上来,再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蓝五根拍了拍南宫忧的肩,赞许的点了点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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