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红袖便失了踪影，再没去过赌坊。少白也不急，只和茹然一道开局博弈。然而茹然的牌技，当真差到让少白无言以对，似乎竟是玩将起来，从来不用脑袋思索的。与座同一阵营的牌友，便是再看着她是女子的份上，也着实郁闷已极。少白眼见如此景况，少不得待到、若是分得与茹然同一阵营的牌局，便稍微用上些许手上功夫，让茹然不至输得太惨。

原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少白指上功夫了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自然做得不着痕迹，无人可以指摘。如此有惊无险地过了三五局，旁人也只道是时来运转，茹然否极泰来，并没有什么好猜疑的。

噫，可叹少白，他这点苍门的少主，那样一双打穴截脉的妙手，如今，也会被迫得用这双手，在赌局之中、周旋使诈呢。

这一日午后，少白与红袖约在茶楼闲话。席间，红袖只说近来自己忙得不得空闲，简直要累死，只字不提当日自家说过的那些混账话。少白淡淡道，晚上得空的话，还是来赌坊和妹子一道博弈三国罢。

红袖闻言，手底茶杯一顿，笑问：那位姑娘？

嗯。少白淡淡应了一声，低眉饮茶，也不看他：自然是那位姑娘。

红袖笑道：这先哥哥妹妹的叫着了哦？

少白不动声色：人家一个宋室临安城里来的女孩子，在咱们大理举目无亲的，叫着亲切些呗。

也是。红袖嘻嘻一笑，一张山水澄澈的颜容，依然有些邪气的阴柔，然而神色之间，那种没心没肺的纯良，依旧如此浑然。少白看着眼底，只觉眼前这人，那一份可爱，却是让自己爱煞的；只是不知，眼前这人的这副神态，是不是在装可爱。

晚上红袖来赌坊开局，却还带着一人，是个不在状态的少年。红袖施施然地，向少白与茹然介绍道，我弟，便没再多什么言语，一自吆喝着开了局。

茹然不知其故，她本是性情洒脱之人，但觉这一双红白公子，端得相谐有趣，也不去多想其他。少白一自观局不语，运筹帷幄。红袖犹是聒噪，一时对着茹然甜言蜜语却又礼法有加，一时对着少白出言调戏、口没遮拦，一时又对着他那个所谓的弟弟，巧笑骄叱、责其出手不成章法。局中座上，倒也其乐融融，不见有什么端倪。

如是十天半月，红袖的那个弟弟，便再也懒得同来。

后一日，少白与红袖依旧茶楼对饮。席间，少白思及半月以来的一干琐碎，看着红袖，微微哂道：“我不过认了个妹子，你就定要、拉上个弟弟来怄我？人家分明不爱博弈，辛苦被你扯来陪绑，何必？”

红袖撇了撇嘴：“不过认了个妹子？那便公理也都不要的、给然姐姐帮衬着摇盅使诈呢——和谁玩不是玩，我便是扯上相识的人一起来玩，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许你和然姐姐兄妹相称的，不许我携弟弟一起，好没道理。”

少白看着这人一番略嫌别扭的情态，心底一叹，不动声色地淡淡道：“我和然妹，终究男女有别，你的那般，却又算是什么，诚心给我添堵。”

他，竟是认了彼此的关系么。红袖一愕，一时之间，犹如傻掉一般，怔怔看着少白放开茶盏看住自己，不动声色地懒懒开声：“你我交往，相伴相携，霁月光风，何须使诈——公理，却又是个什么东西，要它作甚？”

不得不说，红袖再是素来厚颜相向、口没遮拦，此番也教少白一言骇到，讷讷地不知少白情真意切几何，不知自己该当如何接口才是。

少白看着眼前这人的一番觍颜情态，心下暗笑，志得意满。

这一日，三人一起游赏苍山，十九峰十八溪的山明水媚，哪里是一日之间，便可看尽。点苍门位于沧浪之峰，少白携着红袖，邀约茹然同往云弄、沧浪两峰之间的霞移溪游赏。三人一路看花玩水，好不惬意。红袖一人前前后后地蹦蹦跳跳，没得片刻安宁。少白与茹然并肩同行，一时向茹然将些风物人文与故老传说娓娓道来；二人又一时小憩，稍微驻足停留，含笑看着红袖漫山行吟放歌，纵情招摇。

茹然看着红袖走在前面，随手摘叶飞花，不禁对着少白笑道：“人道有情人之间，俱是那般含情脉脉两无言的相看两不厌。你和红袖倒奇——眼角眉梢都不衔住彼此的，偏生还斗嘴忙。”

三人俱是随性飒沓之人，这般言语，自是寻常。红袖闻言，回身撇了撇嘴，道：“什么有情人，少白最是多情泛滥怜香惜玉的。然姐姐说的他也太好了些——切，他才是个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呢！”

少白此番还未见得怎样，便又被红袖抢白成这样，待听得红袖的措辞，简直被他气到发指，立时气不打一处接道：“谁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了？然妹是这等赏心悦目的容光，便是瞧上一瞧，却又怎得，我几时还吃了你了？”

……呃，显然少白公子被红袖公子气到口不择言，根本没有理会自己说得到底是些什么。两人一时又较上了劲，彼此恨恨瞪视着，却是谁也未曾留意，方才少白那话里，究竟有多暧昧与尴尬。

——“哼！”

“——哼！！！”

自然不是当真动气，茹然依旧有些汗颜，干干地笑了一声，想要虚情假意地解围一下，遂道了句：“原来少白你还没有吃掉红袖呀……”

话甫出口，她回过神来，方才省得自己说了些什么，登时抚额，踉跄一步，蹲到一边，恨不能抽死自己。

——越描越黑啊……

少白无语地看着茹然，不禁满头黑线，心道此番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偏生红袖闻得茹然此言，还故意一个踉跄地错步，扑到在地，翩然回过身来，无比幽怨注视着他：噫，好一番做作地，娇喘细细，眼波盈盈，一手在身后支地，一手轻拍心口，不胜柔弱——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大理一境的湖光山色之美，仿佛都不及他此刻的夺魄动人，风情万种。哎，当真颇妖孽的感觉。

少白一时间无名火起，直上顶心，又不好对着眼前一个弱女子、一个妖视魅行也似的人儿发作，长长吸了口气，少白恨恨吐出胸中一抹悲愤的控诉，无可奈何。

“……你们这两个坏人。”